他告诉我说,心智是向内而生的过程。
他还告诉我说,金字塔的顶端的人喜爱用金字塔的法则衡量一切。这么说的话,那行,我现在,是这片森林的主人。
或许现在对我来说时间并不充裕,但在杀回去之前,我想,先好好把最近的经历回忆一遍。
正如作家不能造出比自己更聪明、更立体的人,混沌的人也不知何为自己的混沌。不知多少个日夜前,我裸着身子住在这片林里。
兔子,松鼠,然后是老虎,熊。追赶它们毫不费力,击杀也是一击致命。我只是单纯地饿,意识到它们能阻止我的饥饿。肉已被力量碾成破碎,我含在口中,滑腻如泥。我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舌头的存在,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但突兀感十足。
\"又见面了。\"
有东西触了两下我的后背,没有温度,不冷也不热。
身后站着一个老头。晨曦的光突破无数层枝丫,播撒在他脸上,凸显着老头皱纹的结构,并不比树皮粗糙。他的身体跟我很不一样,被什么东西覆盖,以至于看不见他的皮肤。
他笑笑,像是讽,像是自嘲:\"所以为什么我以前时长感叹你的悟性。\"
警觉让我向他挥拳,却终究没有下手。他指了指地面,我看到了一跺火光,无规律地跳动,和森林墨绿的晦暗极不相称。
我眼睛瞪得大大的,惊异于火苗的炙热。我曾经敬而远之的东西,现在就摆在我的面前。我又看向老头,头顶泛白的稀疏一层白发,我未曾在任何猎物上见过这样的毛发。
\"南柯穴深,醒来需要个过程。\"
\"那么,我们开始吧。\"
朝阳熹微,映出这片森林唯一的身形,填补叠叠树影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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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诗娅终于叫醒了布洛妮娅。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她恍惚无力的样子,像是麻药的劲头还没过去。不然行车的剧烈颠簸迟早会震醒她。她估计她俩正在一辆车的后厢里。回忆尚有意识的\"刚才\",培塔唯诺的态度,玉米里像加了过多淀粉的稠味。是迷药!她震惊又激慨。
父亲的亲兄弟,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培塔叔,怎么会加害于自己呢?她想起毛桃说过的\"利害关系\",不断地回忆、分析培塔的动机。
布洛妮娅清醒地差不多了,审视着整个空间。
不停的颠簸和车轴碰撞的声音让她明白她们处在一辆三轮货车的后厢,一块粗糙的大布盖住了一切,只剩缝隙能艰难地透进一点微光和空气。这个缝似乎是个机会。
但鬼知道缝的四周是否有加固?大小是否够容她们过去?这时候逃跑又是否会发现?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旁的莫诗娅早已把头埋在腿间。她似乎清醒了很久的样子,懈怠的样子又像是在否认这一点。
\"喂!你瘫着干嘛?想点办法啊!\"可莫诗娅继续埋着头,一改往日的样子,这惹火了布洛妮娅。
\"你————混蛋!爬起来想办法!\"布洛妮娅狠狠地一脚踢在她的靴子上。
莫诗娅漠然不动。
布洛妮娅怒火中烧,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她见过的胆小者很多,但眼前的懦夫让她气不打一处来,以至于完全不考虑惊扰到其他人的风险,只是泄愤地一脚,再一脚,再一脚。
莫诗娅终于受够了,更用力的一脚回击过来,然后把腿收地远远的。被踢的疼痛却浇掉了布洛妮娅的怒火,她死盯了女孩两眼,开始尝试摩擦背后反捆住手的绳子。
麻绳坚硬的褶皱凸起碰擦着她的手背,一阵阵刺麻的感觉难以忍受。难怪莫诗娅会消沉,束缚感容易让人丧失行动心————可对于见血无数的布洛妮娅而言,生存的欲望究竟是最大的行动力。她继续背对着身后墙板上粗糙的木纹,来回摩擦着绳子。
可当她差点磨断绳子的时候,车停了下来。
一个陌生男人揭开布帘,高瘦的身材让她俩想起方才,或者说之前和培塔一起出茶馆的人,然后是培塔。
培塔牵起布洛妮娅绳子的一端,过来想要抓她。倔强的小女孩自然用头顶开,张口就咬。男人却是很熟练地钳住布洛妮娅的两腮,粗糙的虎口就在眼前,牙齿却就是碰不上。
布洛妮娅大叫,男人膝盖对胸口的一顶让她闭上了嘴。
\"喂!你妈的————\"此时的莫诗娅顾不上什么亲戚辈分,跟混混们学来的脏话也忘得一干二净,骂出来的就那反复两句。她奋力一脚把身边的罐子踢到培塔脚上,但也只是踢到了而已。
培塔没有看她,把布洛妮娅抱走了。然后过来的就是那个高瘦的男人,直接用臂弯扼住莫诗娅的脖子,不给她咬的机会。莫诗娅只记得头撞到了几次男人的下巴,通过头颅传来的声音相当清晰。
她被抱进三层的房子的一层,天花板也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应该是布洛妮娅。
男人锁上大门,用绳子环着莫诗娅的后脑勺一圈,在嘴巴处打了个结,然后塞了一坨细绳球在嘴里。男人告诉说,他讨厌聒噪。
绳球里不乏灰尘,让她呜呜嚎叫的同时不停咳嗽。
夕阳带着血红离去,因受困而癫狂的小马总有精疲力竭的时候,莫诗娅瘫倒在地?
她一宿没睡,看着旁边地板上睡着的高瘦男人,想着办法。第二天清晨培塔和男人出门的时候她使尽全力挣脱无果,又看到大门上的锁,这才沉沉睡去。期间楼上的布洛妮娅毫无动静,毛桃老头也不知去了哪里。
再然后啊,再然后是中午了,培塔端着一罐炒玉米走到莫诗娅面前,把她叫醒,解开了她头部的绳子,她吐出了里面的湿漉漉的绳球。里面的灰尘早已被浸去,散发着一股唾液干掉的味道。
屁股与地板磕压的酸胀感袭来,莫诗娅不想再骂脏话了,她只是说:\"你说我爸就在俄罗斯,除非你骗我,不然你不怕他宰了你吗?!\"
\"侄女……\"
\"混蛋,叫我的名字!!\"
\"莫诗娅,,,我没有骗你。他是要来乌拉尔,但是你爸他……还有你……\"培塔盯着她,叹了口气。\"算了,吃吧。\"培塔把莫诗娅双手间的绳子松了一点,又紧了一些回去,然后转身上了楼。
不知过了多久,莫诗娅吃完了饭,\"屈尊\"进食的时候毫不顾忌玉米隔夜的寡淡和冰冷。那个高瘦的男人下来了,在一旁的桌子上吃饭。也是一罐炒玉米。原本放着的一瓶酒,被培塔拿走了。
莫诗娅看着他。
男人也瞥了一眼,转头继续吃饭。
莫诗娅盯着他。
男人转向她,皱起眉头。发油的短发卷得乱糟糟的。
莫诗娅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还是盯着他。
\"他妈的老子挨饿等你吃完才吃,死盯着好看是吧?\"男人果真冲过来,先是一拳正中她的左太阳穴,然后是胸口。
倔强的小马,鬃毛再漂亮,此刻对人类来说,也不过是畜生。畜生是没有理性的,人类理性地对待畜生的时候,还未尝不会对自己歌功颂德一番。而人类此刻的不理性,当然就是理所当然了。
小马只想着维护尊严,在挣命————而人类看来,就是活活疯掉了!!
莫诗娅当然也是疯了!她顾不着站起来,她也站不起来,有形或无形的绳索束缚住双手,教她不准还手,她就用小臂抵挡。小臂抵挡不掉,她就用牙齿反击!牙齿够不到,她就用头死命地撞!!!
清脆的咚咚声又从头颅里传来,管她会留下多少淤血和疤痕呢?管她的进攻又是否有效呢?聪明的小马不再聪明,此刻只想向对方的每一次摧残,报以足够凶狠的气势!
又是胸口一下,有肋骨挡着,能忍!又是肚子一下,酸胀的感觉延迟几秒才袭来。莫诗娅顶向男人的下巴,紧缚的双手抓住了对方的小臂,被挣脱时指甲留下长长的血痕。
\"喂!喂!你快上来啊!给我拿绳子过来!这丫头我按不住了!!!\"培塔喊了很久的声音才被激斗的两人听见,男人终归抽出身来,一脚在莫诗娅的侧脸,把她踢得斜倒,再一脚在肚子上,把她踢回墙角。
最后一脚之前,不忘了在她后脑勺锤了一下,伴随着男人的怒号,宣告着居高临下的胜利,然后转身奔上了楼。
楼上的踢踏声越来越大,莫诗娅听到的却越来越小。斜着的视野开始旋转,抽动的舌头品到了浓厚的腥甜,睡意一般的感觉让她的每一个细胞开始懈怠起来。
\"够凶狠,够有气势,可是够有用吗?\"面前站着一个人,穿着皮鞋。背景模糊暗淡,唯有他清晰可见。
\"孩子,我很喜欢你。你容易犯怒,脾气差,却又足够理性,能不太晚地冷静下来,亡羊补牢。\"老人深沉的嗓音有条不紊,\"可惜在冷静之前,你只想着还击,要那种气势。\"
老人往旁边踱了一步,像是观赏士兵冲锋陷阵的观众,优雅得不合时宜。
\"我知道你还年幼,也本性善良,即使怀着再大的怨恨,你也不肯让对方流太多血的。\"老人仍旧俯视着她,\"但你的体质为你带来了不一样的宿命,我可以预见,你未来的道路会越来越曲折,不下狠手是活不下去的。\"
莫诗娅意识到不对劲:\"你要干什么?!!\"她开不了口,话却能传进老人的耳朵。
老人顿了顿:\"接下来的事————\"
\"等一下!至少放过培塔叔!\"
\"花总归要凋零的,需要在意的只是第一瓣开始下落的时间。\"
老人向她凑近:\"接下来的事,不是你的错。\"
莫诗娅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