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尔伯特·贝什米特,31岁,体育频道解说员,单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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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称,直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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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喜欢你这种低调又长情的中年男粉,那些小女孩一窝蜂来又一窝蜂去,不到几个星期肯定全变成费里的亲卫队,真是让人感慨女人善变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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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发的解说员毫无警惕地冲他展露笑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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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有些绝望地看了眼窗玻璃里映出的自己的倒影——这几个月生活没规律,嘴唇上冒出胡茬,眼眶也深了,神色憔悴得估计不是熟人都没法第一眼认出来,看起来是比实际年龄大了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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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家伙也太不会说话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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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耀的轶事我知道得不多,主要是因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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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耀……?”这亲昵的称呼让亚瑟·柯克兰起了层鸡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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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他说从小家里和邻居就这么叫他的,别愣着快记下来吧,一般的fans都不知道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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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连忙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在笔记本上划拉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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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是因为我和他熟悉起来也没多久。几个月前他忽然出现在我们频道的员工俱乐部,说弗朗西斯推荐他来找我请教拳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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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不是我自夸,我当初要不是为了追随我喜欢的女孩子报了新闻传播专业,说不定现在已经是名声在外的拳击手了。——事业倒是另开了一番天地,可惜人没追到,跟一个音乐学院的混蛋跑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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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耀刚进电视台我也差点把他认成女人,没想到他还挺能打的——不过他居然说,让我教他的目的是为了几个月后挑战那个昙花一现的‘Hero琼斯’,这可真是太乱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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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亚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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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已经因伤退役了好些年,但是身子骨在那里摆着,越级挑战怎么都不可能占到便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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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为什么偏偏是那家伙,现在的新观众已经没多少人记得他,他是你过去的偶像吗?他说当然不是。我又问,那是宿敌了?他想了想,说差不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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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尔伯特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搂住亚瑟脖子在他耳边悄声说,“你可别到处往外说啊,我感觉阿耀真的挺在乎那个琼斯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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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捏紧了手中的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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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频道留下来的影像资料很多,当然也有那家伙参加历次比赛的录像供他研究。有时候我认识的拳击手来台里客串解说,也会被我拽来跟他指导指导——他很有悟性,人也勤奋,可惜就是开始练的年纪太晚,不然一定能小有所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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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耀当时还在为去中国作准备,连每天练跳绳的时候都在听中文强化班的录音,时间塞得满满的。有时候我大清早去活动室能吓一跳,他经常前一晚在那儿练习结果不小心就睡过去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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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使是那样,每次他请我陪他练习,都会专门抽空为我准备作为宵夜的点心——我认识的女孩子都没那么体贴,手艺都没那么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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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尔伯特按住亚瑟的肩膀,“——其实我想娶的太太就是像阿耀那样的,能够玩到一起,但家事也能料理周全——可惜他是男的,只能当好哥们儿了。咦,不对,阿耀本来就已经结婚了,而且还是和一个男的,我怎么给忘了呢……不知道是谁这么有幸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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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已经拉响红灯警报的亚瑟拿差点掰断的笔在本子上写下鉴定结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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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直男,而且是少根筋那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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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最后挑战的结果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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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尔伯特表情一愣,好像完全忘了这回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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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发前一晚去找了那位琼斯,不过给我发来的信息只是说感谢这几个月的指导和照料……”他快速翻动自己的手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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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问题,有问题,”银发男人忽然拿拳头捶了下自己的手掌,“那个琼斯也是男的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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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人的思维盲区实在太大,除了留待他自己慢慢修复世界观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亚瑟挤出满脸笑容同他最后握手,毕竟是沉稳低调的中年粉丝,不能演出太大破绽。只可惜百密一疏,基尔伯特的掌骨都快要被他捏断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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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而言之,我和他干了个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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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训练场上寂然无声,只有月光自几扇玻璃窗倾倒而入,如同话剧舞台投下的聚焦灯束。那个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折叠椅上,嘴上叼的烟在晦明交界处随呼吸时强时弱地闪动着暗红的火星。他头都没回就知道身后几步开外靠近的来者是谁。冷不丁抛出这么一句话,亚瑟差点被地上的器材绊了个踉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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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胡扯什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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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果来这里,唯一想问的不就是这个么?我告诉你答案了,现在可以滚了吧,别逼我对你动真格,”他别过头瞄了亚瑟一眼,隐约看到他脸上身上挂彩的痕迹,“有人动作比我快,可惜他还是太疼爱你了,手下留情也不该是这样的程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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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有些晕眩地扶住手边的器材架,想好的应对早被海量的信息淹没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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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关心这个有什么意义。他明明和你没关系了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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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冷蓝色的眼睛投来的目光像让万物结冰的魔法,直接将他给钉在了原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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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他听见自己用僵硬的声音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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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即使他自己也该分担罪责,耀也不可能会对这个实质上的加害者缴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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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耀有他自己的原则,他连自己都不肯原谅,怎么可能原谅这个只带给了他伤害的人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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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许……他只是唯独不能原谅他而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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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不相信,和事情有没有发生,没有关系。”他站起身,手插在裤袋里,踱到他面前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光线很暗,他不得不凑得很近,亚瑟几乎能听到他呼吸中情绪的细微变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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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你还戴着那傻乎乎的小玩意儿,是要向谁标榜忠诚呢?我都让他摘了,现在那戒指应该正躺在窗外河底的淤泥里,等待几百年后冲上岸,给捡到的幸运儿带来一笔横财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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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个头只比亚瑟高一点,可带来的身心压迫感却像数万英尺的山壁投下的阴影一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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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两个人确定关系离同性婚姻的合法化还有一阵子,却除誓言并没有有形的东西可以依凭,于是才想到这有点俗气的点子,可是久而久之也戴出了习惯,像是各自手上天生肉长的一部分一样。在分开之后这更是成了令他痛苦又心安的枷锁。订做的时候尺寸取得很精准,耀手上那枚和他自己的一样,不费一番工夫是很难顺利摘下来的。如果没有耀本人的配合,除非是他把他打得晕死过去……不管是哪种可能性都让他内心绞痛不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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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在想,我是怎么做到的。”阿尔弗雷德已经窥到了他眼底的动摇,嘴角边浮起一丝意料之中的微笑,“这很简单。因为这次没有那该死的契约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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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吻了他。而之后发生什么都是水到渠成的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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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感谢你把最美味的东西留给我最后品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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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只要游戏规则公平了,你就输得这样一败涂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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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有什么权利垄断他的爱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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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的每一句话都扎向他内心防线的薄弱地带,将他扫射得体无完肤。亚瑟感觉自己此刻还能接下他的直视,完全是出于支撑自身尊严的需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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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也许根本就是他命里的克星。他从那么多候选人里独独选中了他,他所有的虚弱他都了如指掌,他所有的谋划在他面前不堪一击,他想对他挥出重拳都只能自取其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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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勉强挤出几声冷笑。上次不欢而散的时候他就嗅到了这个人周身散发出的强烈威胁,被他这么百般刺激终于脱口而出,“——你不会以为,你才是那个有权利的人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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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笑得很痛快,好像就等他这句话似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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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你不要误会了。我并不是要把他从你身边抢过来,否则我不会让他有残余的力气登上第二天的飞机,飞向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陌生国度。我对和特定的人建立长久稳定的关系从来没有兴趣,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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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试就明白,他过去没有被你之外的任何人吻过。虽然一开始在流泪,可是一旦尝到甜头就守不住,到最后已经能够跃跃欲试地回应和挑逗了。从前的他只是被过于强烈的道德感束缚而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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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他明白的就一件事:除了你,还有别的人同样可以让他享受吻的乐趣,性的乐趣,或许有一天,也会有人能够比你还要爱他,还不会像你一样用愚蠢的方式去伤害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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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人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但都不是他现在必须戴着你留给他的痛苦镣铐的理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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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许有一天他发现,像我这样的放纵生活也不赖,也许有一天他看倦了这花花世界,又会想起你还算过得去——当然如果真是那样,他也就和你一样没救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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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只要你还在,他就不可能有选择的自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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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阿尔弗雷德困惑的是,亚瑟原本快要冻结的表情因为他的话语变得缓和。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随后释怀地笑了。他笑得那样真情实感,就好像是他的理智已被自己连珠炮般的挖苦摧毁了一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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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绕开他,漫步环绕着那空无一人的训练场,目光把那些器械和学员座椅一一扫过,最后在远处转过身,大声地冲着阿尔说出他的回答,就像他在座无虚席的法庭上作出陈述那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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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F·琼斯,我以为你要举出怎样的高谈阔论来,到头来不过是些老掉牙的台词。你的逻辑错误在于,你既然从来没有经历过长久稳固的亲密关系,也不理解那种非君不可的感情,那么你就同王耀一样有经验上的致命欠缺。我又如何能断定,你说他选择我是‘不可救药’就是客观的评价呢?我与你不同在于,我也曾经和你一样,以为那些相守一生的承诺都是虚妄,性的愉悦可以取代对爱的渴求,没有人真正值得付出全部的信任,婚姻更是传统社会为了厘定财产继承权而保留下来的腐朽制度。但是这样的人生观,被和耀共度的那些日子彻底扭转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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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稍微背过了身去,徒劳地隐藏起眼中那已经很明显的闪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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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不成熟的确深深地伤害过他,但是那不代表我无法用此生剩下的时日去弥补这样的伤害。弥补不了也没有关系,我会用比那多得多的幸福去让它相形见绌。你说到选择的自由,是的,他遇见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就是我,所以我注定会令他失去选择的自由。我过去一直就心有戚戚,为他的人生被我打下了过重烙印的事实感到不安。或许分开一段时间对于我和他而言是正确的选择。然而,不管你曾经让他体验到怎样的乐趣,不管他现在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抑或像现在的你或者从前的我一样放浪形骸,对我来说都没有关系。我依然想亲眼见到他,亲自听到他在那个时刻的选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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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要让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比我更爱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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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过头,毫无退缩地接下他的视线。激烈的情绪带动他全身轻微地颤抖,翠色瞳仁中折射着透亮的月辉,那些曾经盘踞在他眼底的幽暗都消散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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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你对事情的描述充满了我的新手同行都能揪出的破绽,更不要说对他有那样深的了解的我,但刚才那些都是我在假定你所言皆是真实的前提下作出的判断。你说的话如果有虚假的成分,只会令我的意志更加坚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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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训练场上还回响着他那些铿锵作响的字句,阿尔弗雷德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呵欠。亚瑟知道与他多说无用,转身大步往门外走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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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你不过还是想利用他的同情与善良!”那个人远远地冲他喊着,可那声音早已入不了他的耳朵。他的手中已经迫不及待地拨起了某个他现在必须要见的少年的电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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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场重归寂静,月亮升到最高处,屋子里的摆设都被勾勒出了素描般的明暗错落。阿尔弗雷德像一名独角戏的演员,站在舞台正中的追光灯下,自言自语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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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完全不想期待你的下场——因为接下来的故事实在太无趣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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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走出训练场的时候,某个高大的银发男人在路灯下抄着手等他。显然,之前的对话全被他听了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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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谎的水平一直很高嘛,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情,居然能装得有声有色,唯一可惜的是话说太多,被他抓到马脚。——不过比起你当年和我决战前瞒下伤势的那些花招子,还是退步太多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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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总是要到和别人闹得撕破脸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他们其实是不错的人呢。”前运动员自嘲地笑了笑。手中烟蒂掷落在地,被他踏出一圈青蓝的雾。\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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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和他们都不是坏人,所以才无法和平共处。”那个男人意外地有着和身形不符的清澈声音。他叩响火机,吮燃了另一支烟,递到了阿尔的唇间。阿尔愣了片刻,望着那双深紫色的眼睛,没有人能拒绝那笑意中的天真无邪。他恨恨地咬住滤嘴,嘟囔了句含糊的谢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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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宿命的决斗中害你受了背伤、中断职业生涯的人,一定是坏人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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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不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可能性,能和你相处下去呢?……我是说,你们这里的教练组,招募别的退役运动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