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驶过大桥时,亚瑟降下了窗户。夏季的热风携着湿重的水雾涌进来,吹扬起他的短发,却驱散不了心底的焦灼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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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耀的弟弟香打去的电话全都没人接。他还在上中学,在耀家四兄妹中排行老幺,同他兄姊不同的是从小接受的是纯的西方教育,也是跟亚瑟关系最近的一个。亚瑟当年在二人的婚姻问题上态度十分强硬,从那以后他和王家的人关系就闹得很僵,只有从同情他们的香那里还能打探到一点风声。他知道自己在耀的家人眼中原本就动辄得咎,更不要说现在……只是,如果连香也拒绝联系的话,恐怕只能亲自找上他父亲的店面去,那之后的结果或许不止是拿命抵那么简单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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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如无星的夜奔流向远,在街区之间犁出的一道深不可测的虚无,吞噬着灯火、视线和一沉到底的心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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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河底埋葬着他折戟沉沙的爱,那枚不知道漂流到何处的戒指就是矗立在记忆深处的墓志铭。即使有可能重归于好,曾经的裂隙也永不会消弭。虽然面对阿尔弗雷德这样的局外人的挑衅他可以说出那样的豪言,然而一旦重新考虑起现实的障碍,哪怕只是一个电话的距离,都绝望得难以跨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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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在后视镜里关切地打量着后座乘客铁青的脸色,好像是误以为他身体不适。不过他也不好对他解释什么。拯救冷场的手机磕了药似的振动起来,来自香的一连串简讯提示在通知栏上迅速翻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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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汗涔涔的手指点开了它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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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事人事后得知他那会儿是如何对着一条大河凭吊伤怀时的表情,令亚瑟恨不得把脑区格式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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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回溯到一个月以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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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也是夜间的最后一堂课。王耀迈进训练场没几分钟,阿尔弗雷德就发现了他。他当时正在给新的一批学员讲解示范,余光瞥到了门口倚着某个黑发的身影。依然是戴着全套的护具,身形也结实了不少,可他还是认出了那双紧锁在自己身上的金色眼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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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感觉自己周身血液仿佛一瞬间结了冻,可同时又在沸腾。某个以为再不会见面的人忽然在生命中出现,哪怕驱动力是仇恨,他也无法抗拒被他这样注视的诱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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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他也不会比那个夜晚更恨他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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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走到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把手里拎着的一个训练用蓝色头盔朝他怀里一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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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拳击规则,三回合定胜负,有胆来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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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哑然失笑,除非有天神相助,他不会真的幻想可以战胜自己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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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助教们倒是兴致勃勃,不一会儿就替他们把场地张罗起来。托尼请缨要当裁判,戴维甚至提出要去挑战者休息角当后援。新学员更是个个都很好奇地围着围绳圈起来的临时场地站了一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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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骑虎难下了。他心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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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个月不见的他头发长长了不少,在脑后束成了高挑的短马尾。不过不会再有人轻易把他错认为女性。他身上的肌肉筋节渐显,如深秋的藕段般劲道而新鲜。全身几处缠着绷带,却不令他显得脆弱可欺,反而增添了久经战场的成熟感。不认识他的新学员一定会以为他是隔壁拳击馆来踢馆的职业选手,他却依然可以分辨出,他是与他最初相见时的那个王耀,虽然他投向他的目光锐利至挑衅,但眼底依然是对此等事态的冷淡和疏离——他并不如自己一样享受战斗的过程,无法沉迷于战斗本身,只是为了一些别的原因才必须要采取这样的方式而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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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原因似乎昭然若揭,可他却好奇是否仅限于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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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志比赛揭开序幕的清脆锣响打断了他的思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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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注视着彼此的眼睛,脚下不约而同地迈起了环绕的步子,像相机而动的野兽一般窥伺着对方动作之中的疏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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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回合只有三分钟,不可能一直这么拖延下去。阿尔弗雷德假装分神活动了一下肩背,果然引来了他的首次逼近,只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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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快。他不禁赞赏道。王耀脚尖一点,并步上前,转瞬间就欺到他近身,他刚刚扫开他探试的左刺拳,一记右直拳就直冲他胸口而来。阿尔侧身一抵,令他拳头抵上左臂的阻拦。可没想到刚才那下只是佯攻,对方脚下随他侧身一转,左手迅速换出长伸的直拳,正好赶着他侧闪的脸颊撞上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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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一时疏忽,竟然让他先得了分。阿尔挥出几记拿手的组合拳,可王耀既不格挡也不迎击,几步后撤,就拉开了与他的距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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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开始环绕和僵持,这次阿尔先采取攻势,他接连打出数发吸引他视线的刺拳,随后是雨点般的左右直拳,打得王耀只能竖起双肘防御要害部位,根本无力还击。眼见他且闪且退,快被自己逼到赛场一角,他心中暗叹正是得分的好时机。先以直刺相配合猛攻他左肋,引他不得不以后手驰援,刚一露出破绽,一记酝酿已久的摆拳就照他头上抡去。没想到王耀低头一闪,正好趁他臂下空当,从阿尔以肉身和赛场角的围绳构成的三角包围圈中钻了出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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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又回到了进退逡巡的状态。王耀像一条滑溜溜的鱼,捉不住,困不牢,打还滑手,阿尔一点占不到便宜,可进攻时又灵活多变,一双手套挥舞得有如赤红的灵蛇,仿佛能预判他的反应似的连连击中有效部位。台下那些看热闹的外行还当他是故意放水,助理却面面相觑,知道boss遇到了难缠的对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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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锣咣的一声,打断了双方的胶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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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坐在休息角,第一次认真重视起这个对战者。听助手说依照加分制计算出来的比分是5:2,虽然不是大到追不上的分差,但对于他来说却无疑是一记警钟。三个月前的王耀哪里有那么厉害?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回到这里的?他的视线落在对面的那个小个子身上。他的肩膀随着喘息大起大落,看起来刚才那样全力攻防的打法十分消耗他的体力。这么说,刚才那样只是为了先声夺人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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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合一开始,王耀就遇到了麻烦。阿尔没有用标准的预备位,而是保持着左脚前迈一步的大开弓的站姿。这样的调整看似微小,却发挥出改变战局的作用。这下要接近阿尔就变得十分困难。他的身高和臂展比耀有优势,加上他刻意保持二人之间若即若离的间隔,恰恰可以让阿尔得心应手地运用直拳加摆拳的中远程攻击,可反过来王耀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够着目标,根本谈不上发力。阿尔趁着王耀一时焦躁,击中他上身好几次。转眼间分差大为缩小,不一会儿就反超了。台下的助手们也释然地擦了擦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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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清醒地意识到,如果想不到破解阿尔战术的方法,体力下降严重的第三回合更是没有可能追上。若是基尔伯特在,或许能给一些好的建议,可惜自己来之前坚决反对,还说这是他和阿尔弗雷德的个人恩怨。挑战他的主场,还是孤身一人毫无支援,现在看来的确太鲁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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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他细想,第二回合就已经结束了,比数是6:8。\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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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休息角合目冥想,脑海中思绪纷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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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想要击倒他?”最初听他说到想要达到的目标,他的临时教练几乎要笑出眼泪。基尔伯特摘下手上套的陪练拳靶,宽大的手掌在他头顶瞎揉一气,“醒醒,以你的体重和力量不要做这样的白日梦啦,老老实实想怎么多得分,少失分,把三回合九分钟耐心地磨下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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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速度,不要恋战,趁一开始他轻视你的时候多得分,后面就尽可能守住优势,伺机防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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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言犹在耳,可惜此一时彼一时,阿尔弗雷德转瞬间就把优势夺了回来。即使几个月的训练已经让自己打下了技术基础,但是实战经验还是太匮乏……如果没有别的出路,那就只有背水一战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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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合转眼间就开始了。王耀收敛了脚下进攻的步伐,只是在原地踮步调整呼吸。果然,被台下的欢呼裹挟着的阿尔弗雷德无法抵抗住乘胜追击的诱惑,主动靠拢过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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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简单的刺探后,金发的男人再次嗅到破绽,发动了连环般的攻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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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就没力气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准备了怎样的杀着呢。”他的语调里不知是戏谑还是失望,致命的拳锋直指腹部柔软地带,原本以为王耀定会退步躲闪,没想到他只是脚踵一旋侧身让过,阿尔的拳套擦着他背心的织纹滑了空。他的拳势很重,相较而言出拳后的惯性就大,下一秒王耀已提拳直攻他胸口,前脚卡在阿尔的弓步之间锁住他的回撤意图。他彻底放弃了防守,只以密集的攻击逼他收回进击的拳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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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说得没错,要击倒他是没有希望的,只能够稳中取巧才有一线生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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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依然不甘心。这样斤斤计较的比赛不是他所求。他所期待的只是一场痛快淋漓的较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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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了,基尔伯特。”王耀忽然喊了个他没听说过的人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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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的注意力被扰乱,他的左胸、胃部与下颌转瞬间就挨了三拳。如果是和他量级相当的对手,这样的攻势足够令他倒地不起,可是王耀毕竟力量有限,加上阿尔多年抗击打训练攒出的硬梆梆的肌肉,只是顺势后仰就化解了他大部分的冲击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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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丝毫没有因此而沮丧。仿佛是在燃烧最后的体力一般,王耀继续以锋芒毕露的拳势追击着。阿尔感觉自己后背已经擦着围绳,眼见就要退无可退,他忽然露出了捉摸不透的笑意,将眼前的小个子紧紧抱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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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拳击比赛里选手搂抱的场景并不少见,因为击打后脑后背是犯规,攻击暴露的手臂也是无效的,如果被逼无奈也是不失为一种合理的脱围战术,同时也能打乱对方的部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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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对王耀而言,这样的举动简直就是在刻意冒犯。他挥着拳头发动徒劳的进攻,阿尔却根本不打算松手。他在他怀中越是挣扎,越是激起他戏弄的心态。发烧的耳根,剧烈的喘息,汗水淋漓的躯体,还有发间蒸腾的洁净香味,一切都那样熟悉,他忽然发现尽管自己理智上刻意去遗忘那个夜晚,自己的身体依然保留着对他的鲜活记忆……与欲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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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尴尬的反而是阿尔弗雷德。还没等裁判喊出勒令二人分开的“break”的命令,他就连忙放开了他。硬质的护裆不至于让他的轻微反应为人所知,但是已足够动摇他的集中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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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并不明白阿尔弗雷德为何忽然放开他,但他没有错过这样的还击机会。他的拳路施展起来几乎只够在视网膜上划出红色的残影。凌厉的钩拳重重击打在阿尔的下颌,又一记摆拳砸在他的眉骨附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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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摇摇晃晃退了好几步,纵是有头盔的保护,他的脑内仍是一阵晕眩,眼前直冒白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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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有热流混入,不是汗是血,视野里顿时蒙上一层猩红的杀意。恍惚中周围的喧嚷都被屏退,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只能看到那双金色的眼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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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面写着愤怒与耻辱,还有求胜的欲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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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不可能原谅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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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曾经伤害过他的人,是他的心魔,是他日日夜夜的梦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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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不能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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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呢,阿尔弗雷德,你作战的理由是什么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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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在情势不利的时候,喜欢俯低身子配合上钩拳来摆脱困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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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化拳为掌,挡开对手上挥的左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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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被阻挡,则会迅速调整后手,往后躲闪拉开距离,并以直拳佯攻对方上身来占据主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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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臂也被他格开。与基尔伯特的描述一模一样,阿尔多年来的下意识动作被他一一接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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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之后,如果对方仍然紧咬不放,他就会用上他最擅长的组合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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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他看见王耀口中默数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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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刺。右直。左直。左上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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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没想到你这么配合。”王耀嘴角是嘲讽的笑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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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所以他才敢这么大胆地挑战他。他究竟看过多少自己年轻时候的录像?又花了多长时间来研究应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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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肉的习惯是很难改掉的,哪怕已经远离了职业赛场那么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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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度集中注意的交锋已经透支了王耀的体力,汗水顺着他的颈项不间断地下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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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身材也瘦小了一圈,可气势上一点没有输给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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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心潮澎湃的怀旧感占领了他的心头。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赛场上,与惺惺相惜的对手这样目空一切地对视着。炫目的探照灯光,人声鼎沸的观众席,千金一掷的豪赌,命悬一线的紧张缠斗……他爱着这一切,爱着被万众注视的陶醉感,还有那胸腔中激荡的、对力量与鲜血本能般的渴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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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美梦在他重伤退役之后都消散如烟。失势的选手像毫无价值的废物,被媒体,大众,赞助商,训练团队……悉数抛弃了。他正是在那个时候理解了为何会有运动员在伤病中会走上吸毒的不归路——不是生理上的病痛难以忍耐,而是那种落寞感太过销蚀意志。自己虽然保持着清醒,依靠着教练的工作找到了生活的支点,并没有堕落到那种程度,然而过去的那些回忆也被他封存起来,成为不可言说的禁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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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三十秒!”他听见台下在喊。他们究竟是在期待哪方获胜,他已经不想管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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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比分落后。他知道王耀希望战胜他的理由是那样正义凛然,知道如果主动退让或许更能够体现自己的风度与悔过之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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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都阻拦不了他的求胜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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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来了快要被自己遗忘的,过去辉煌时代的记忆,正如扣下了不可逆转的扳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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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只在一瞬间。他的拳头不受自己理智控制似的,绕开对手依照他过去的习惯预判的迎击,准确地砸在他的横膈肌上。他能从指骨中感受到王耀全身骨架被冲击反馈来的滞涩震颤。对手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身体几乎被击打得腾空,随后便重重地倒在围绳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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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裁判在红方身边开始读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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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你请教了多么高明的教练,又花了多少精力钻研我当年的作战手法……”他的话音低哑,带着积压了无数时日的愤懑与不甘,“但是别以为我退役之后,就他妈毫无长进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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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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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难以忍受的肃静,除了裁判的读秒几乎听不到任何杂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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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过来的阿尔弗雷德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套。他在刚刚把王耀当成了当年职业赛场上的选手来对待,毫无保留地挥出了全力一击。负责医疗的助手已经奔去了对面的休息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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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比赛结束,红方被knockout,蓝方获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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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几步赶到他身边,没想到王耀躺在那里还冲他笑了笑,“果然,跨量级挑战还想取胜实在是异想天开了点……喂,搭把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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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他的助力王耀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别担心,没有大问题,就一开始有点晕乎,不然也不至于爬不起来。你可别……小看了东方的功夫哪,关键时刻能救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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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尔弗雷德的双臂环抱住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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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他攥紧了自己的拳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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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对不起——既然是比赛,你全力以赴应战,也是我作为对手的荣幸……”他拍着他的肩,反而像个前辈一样地在安慰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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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认真的,我非常、非常抱歉……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很低,只有王耀能够听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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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怀中的那个人身体忽然僵得像石块,好像也才想起他在说什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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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那样的事情,我说不出‘没关系’或者‘我原谅你……”耀把他用力地推开,沉默良久方才抬起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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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只是想让你亲耳听到而已……这样就够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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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这么无视旁人,周围的观众估计也能嗅出不同寻常的意味。戴维连忙递台阶说让医务助理给王先生检查一下身体,其他人也差不多到了该下课的时候。于是这一场决战就这么落下帷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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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让西方人理解什么是‘气’太难了……”王耀躺在场边的长凳上,望着被他刚刚那一长串高深的气功理论唬得败退的医疗助理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对方刚才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挨了几百磅重的拳头居然还能谈笑风生,可经过一番检查又确实没大毛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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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你还是去医院彻查一下比较好,真要出了什么问题,我罪过就大了。”阿尔弗雷德坐在他身边抱起胳膊,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训练场。他的助手们一个个撤得那么干净,简直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在宣告他们的八卦热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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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我明天就出发了。”王耀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自己要去中国的事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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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这才是你今天会出现的原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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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合情合理,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他和他的人生不存在交汇的可能性。不过他转念就想到,既然不是短期的计划,他与亚瑟·柯克兰肯定也摊牌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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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自己内心深处的低笑。他对此没有丝毫的伤感或是惋惜,相反这可能是这一整晚他所得知的最大快人心的消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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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三个月的时间能练成这样已经是奇迹了……”他拽起王耀的手,替他摘下拳套,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轻松自然一些,“先天条件摆在那里,力量的提升是有极限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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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么想赢我?”他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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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就像一道门槛一样,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跨过去了,才能抛下顾忌去面对明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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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却发现阿尔的注意力全被攥在他手中的自己的手吸引了过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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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刚入门的助教都会科普,拳击场禁止佩戴首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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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触电似的收回左手,藏在自己怀里,还别过脸逃避他追问的目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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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戴成习惯了……护身符一样,摘下来会倒大霉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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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毒包扎才是真的要倒霉,感染了就麻烦了。”他重新抓起他的手。虽然有手套的保护,但是比赛时远超训练强度的巨大冲击力已经在环绕戒指的皮肤上硌出了一圈血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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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对你的工作来说很重要,你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伤误了正事对吧。”他以循循善诱的语气劝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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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理由戳中了王耀的软肋。虽然百般不情愿,但他还是接受了他的照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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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要不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阿尔忽然说,“一次赢过我的机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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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的眼中有一丝光亮闪过,他等他继续说下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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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开始跟我说,学拳击是为了防身,为了实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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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战的时候没有裁判,也没有这些防护措施——但是也不用再受拳击规则的限制,不用分什么东方西方。拳击虽然杀伤力巨大,但攻击许可的范围小,还禁止反关节技,不考腿上功夫,更不要说地面技。你所掌握的东方武术不止那天展现出来的那一点,我没有猜错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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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蓝的双眸中有成分不明的热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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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完全没有了限制,把你自己所学全都融合起来会是什么样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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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不想跟我试试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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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把刚刚取下来放在一边的戒指收进自己掌心,王耀连忙翻坐起身,想从他手里夺回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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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玩意儿坚决不能戴,真要用在搏斗中,也算伤人利器了——你也不想胜之不武对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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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珠一转,唇边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要不,作为赌注也不错。你要是赢了我就还给你,要是输了,随我处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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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的重拳,他没有躲闪,闷声接了下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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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给我,这不是可以拿来当赌注的东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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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狠狠一抹嘴角的血迹,锐利的眼窥探着他眼中翻沸的矛盾情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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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你既然都决定一去不返了,还留着这纪念品是什么意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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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还打算原谅那种人渣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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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知道阿尔弗雷德和琼斯先生是同一个人,但是我已经拼尽全力只把你当成赛场上的对手——请不要再越界来关心我和他究竟怎么样,这与你无关。”他揪起了他的衣领,两个人的对视只有一尺之隔。他几乎可以听到耀的心脏在狂乱地跳动,正如自己的一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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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离开这里,耀。不要靠近我,也不要挑衅。更不要开启这种话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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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别人会来救你。你现在很危险。还没有吸取足够的教训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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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越不越界……因为对我来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你当成是单纯的对手过。”他听见自己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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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赛场上就已经复苏的身体记忆和欲念,如同夏季漫涨的山洪,压抑到现在终于再也无法遏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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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王耀反应过来,他就以一手箍紧了他原本摁在他领口的双腕,另一只手控住他的头,五指深深探入他脑后的黑发。他紊乱的吐息与他缠绕不分明,他的双唇就快要吻上他的,却在只隔半寸的地方停住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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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么,我学拳击,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耀的嗓音低如耳语,却字字掷地有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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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缓的剧痛自腹间传来,足够令普通人昏迷的、沉甸甸的一拳。他是什么时候挣脱自己的控制的?那或许并不重要。他的力量原本已成长到不会再被他轻易压制,可自己却因为一时的迷乱忘记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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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从一开始就该明白,支撑着他来到这里,一路战斗到现在的唯一理由,正是他对那个人的爱。即使历经了那样的伤害,即使问题依然悬而未决,也依然没有让他犹豫动摇。有那么一瞬间他让他质疑起自己多年的生存方式,他拒绝承认自己歆羡那样固执、愚蠢却又坚不可摧的感情,他憎恨明明拥有这样的爱却毫不珍惜,甚至还要将它肆意蹂躏和挥霍的人,无论是出于何种难以启齿或者伟大无私的理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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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未遂的吻最终降落在耀的额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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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其间是歉意,温存,抑或怅然若失,他也无法分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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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知道那是两条平行线所能抵达的最近的距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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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该拿这同你开玩笑。虽然照我的想法这个就该直接扔河里去,再也不要给那个家伙一星半点机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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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混蛋如果找上门来,我今日挨的揍可得全部报复到他头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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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揍他对他来说反而是解脱……得想想别的法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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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再会吧,如果有朝一日你决定回来的话,来这里过过招也不错不是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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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遗憾没有达成,那就成为永远的遗憾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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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能看到他最后的告别,是带着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