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能与之绝配的,当然是逸仙拿手的鸡丝挂面。一碗在东国再平常不过的家常菜肴,也需要逸仙自前晚开始精心准备。挂面、榨菜、高汤······即使是这些看似在南国不可望也不可及的东方食材,也或在屋后的青青菜畦,或在能手巧妇的手中闪亮登场,迸出灵魂的火花。
早起上学的平海、宁海、应瑞早已洗漱完毕,聊着学校的种种八卦;他早已卸任了港区提督,在港区做一名公务员,此时刚刚取回今早的牛奶和报纸;又一次晚起的肇和手忙脚乱地补着昨晚的作业,被路过的他赏了一个暴栗;端着面从厨房走出来的逸仙像母亲一样呼唤着众人,也不忘数落着狼狈的肇和,同时提醒他不要忘记沙发上的公文包———一切都与往日无二,只有永嘉——小小的她一早起来就拉着她的应瑞姐姐不撒手,并用一种又怒又怕的眼神打量着她的父亲。
丝毫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的众人刚刚就坐,永嘉抓住应瑞的小手却仍不松开。
“小永嘉,有什么事吗?”略感疑惑的应瑞笑眯眯地询问着自己的小外甥女。
永嘉这才鼓起勇气,小小的她站在椅子上,也刚刚和应瑞她们平齐。
“昨天晚上······我听见,听见爸爸在欺负妈妈!!”
餐桌的温度顿时降到冰点,惊诧、怀疑、气氛的异样眼光一齐向他射来,手足无措的他刚欲起身便被肇和宁海挡住了退路,死死摁在了椅子上;海圻和重庆向逸仙投去惊异的目光,令逸仙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应瑞一把将颤抖着哭泣的永嘉搂在怀里,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杀气、令人胆寒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他,轻轻抚摸着应瑞,一字一顿地说道:“小永嘉,爸爸,怎么欺负妈妈了?”
“唔······昨天,昨天晚上,我听见妈妈房间里,我听见妈妈好像在哭,爸爸在笑,‘今天晚上都已经三次了,明天还要上班啊,不要把小嘉吵醒了’,妈妈一边这样说,一边叫,还有爸爸鼓掌的声音还有踩葡萄的声音,呜······”
气温又降到了零点之下。
“什么是踩葡萄的声音?”有着这个年纪不应有的天真的平海恰到好处地在最不该开口的场合问了最不该问的问题。
“就是那种,那种隔壁做葡萄饮料的姐姐踩葡萄的那种噗呲噗呲的声音······”对于这样的小孩子,理解葡萄酒是什么太难了——理解大人的爱更难。
除了还在抽泣的永嘉,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开始低头吃起面来,看架势恨不得将头塞到碗里。不一会儿,肇和和重庆的憋笑声盖过了抽泣声和吃面声,直到肇和的面条吃进鼻子里,沉默才被打破。
“······逸仙姐姐,哪怕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也希望你们能注意一下对小孩的影响,毕竟,毕竟······”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的应瑞说着说着就没有了尾音。
“额······如果你们二位哪天晚上精神好的话·····小永嘉,你晚上,到阿姨这里来睡好不好?阿姨有好多好多故事哦~”重庆一遍安抚着永嘉,一边朝着逸仙夫妇挤眉弄眼。
“海圻阿姨也有很多好故事哦。”刚才一直从容淡定的海圻这时一边抿着花茶一边幽幽地说道。
“呜······阿姨和姐姐们都是大坏蛋!!为什么,为什么妈妈受欺负你们还是样子!!”
“这个······小永嘉,其实呢,爸爸昨天晚上没有在欺负妈妈啦,爸爸其实很爱妈妈的,他们就是在,是在玩的啦~对吧,逸仙姐?姐······夫?”平海也加入了这场尴尬的对话,又让对话又尴尬了几分。他抄起公文包准备直接去上班,怎料领带又挂在了衣架上,一时又扯不下来。
“来,小永嘉,你肇和姐我告诉你,妈妈和爸爸,其实是在为你找一个小妹妹做准备哦~”被呛得脸几乎发紫的肇和胡乱洗了把脸,强忍着笑逗弄着永嘉。
“小······妹妹?”
“肇和!!!昨天晚上你作业就不做,你知道你们数学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什么吗?!!你还欺负老师不懂中文,你······!!”又羞又恼的逸仙终于找到出气筒肇和做转移点试图分散火力,却不想被肇和夺门而出。
“呜!我再也不敢了,逸仙姐!你们继续!我回学校抄作业去了~”
港区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自清早的这场“风波”后,永嘉便对小孩子的出处充满好奇,在她小小年纪便崭露头角的逻辑能力下,送子鹤和菜市场防线宣告沦陷。
“妈妈妈妈!你和爸爸,能像昨天晚上给我做一个小妹妹或者小弟弟吗?我还想,还想······看看小妹妹是怎么来的!!”
“呜哎哎哎???!!!!”
狼狈不堪的逸仙唯一的选择就是带着小永嘉到重庆的花店去—-永嘉从小就是个爱花的孩子,只有如此才能让充满好奇的她暂时安定下来。见证了一切的重庆当然乐意收留好奇的孩子和可怜的母亲。看着一边咿咿呀呀不知道在哼唱着什么,一边细细捋顺手中的干薰衣草的永嘉,逸仙一时五味杂陈,一种幸福、无奈还有一丝丝畏惧的感情油然而生。
正在逸仙和重庆苦恼之际,“叮呤”,门悬铃发出脆响,一个身材高大,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年轻女性推门进来。
“呼~我就看刚才那个拿着相机的人不像游客。”
“请问您是?”
“哎呀,这么几年,老战友就不认识啦?”当那人取下墨镜,逸仙和重庆不约而同地惊呼:
“罗马?!”
战后,罗马没有选择和大姐维内托争夺家业,而是选择追随儿时的梦想,成为了一名超模。刚出道几年,罗马便人间蒸发——有人传闻她回家继承了黑手党家业成为新一代教母,也有人传言她和某人闪婚,正值蜜月——毕竟能让意大利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除却战争,就是爱情。也许是命运女神的裾边一扫,罗马突然就出现在了着地中海北岸,一家由她的老战友经营的花店里。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时的罗马已没有当年服役时的稚气,变得成熟知性,令逸仙二人险些不敢相认。一袭抹茶色的旗袍包裹着全身,只有那顶大遮阳草帽暗示着主人隐藏的热情与活力。
“这几年你到哪里去了?”
“我嘛······遇见了一个人。”
循着罗马缓缓向下爱抚的手,二人才注意罗马在紧致的旗袍下微微隆起的腹部。
“这是!!”
“······三个月了。”
刚才被生人吓得躲在逸仙身后的永嘉对惊呼感到好奇,这时才怯生生地一点一点挪出来。
“啊啦!这是······?”
“来,永嘉,别不好意思,出来吧。这是你罗马姐姐,这是我女儿,永嘉。”
“罗,罗马姐姐好。”
“啊,真乖~这孩子······长得又像你,又像提督呢~”
“那个······姐姐的肚子这么大,里面是有小妹妹吗?”
“啊?小永嘉懂得还挺多呢~”
把逸仙和永嘉挡到一边,重庆强忍着笑把今天早上的风波一五一十讲给罗马,还未讲完,罗马便已经不能自拔,前仰后合。
“噗·······那个,逸仙姐,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以后孩子的房间,要离我们的噗哈哈哈哈~”
“重庆你别什么都和别人说啊!”
“没关系啦,罗马也不是外人~”
喧闹过后,三个曾经的战友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数年的战争,她们并肩走过无数的战场;而今海晏河清,昔日战友久别重逢,若不是有孩子在场,三人真想好好大哭一场。
酒逢知己千杯少,茶也一样。适逢周一,光顾花店的客人也少,只在下午下班的时间有几个毛毛躁躁的小伙子买了几朵玫瑰,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买了几球水仙,重庆便关闭了花店的小门—-反正有母国资助,生意随意,开心就好。
罗马晚上有约,捏了捏永嘉的脸蛋就告别走了,也未曾留下联系方式——自由的意大利人也许都是这样。既然能找到这里,他日有缘,必会再见。
逸仙和重庆牵着永嘉,慢慢地踱步在回家的路上。罗马人穷尽了帝国的历史去追寻东方的丝绸,却未曾珍视过地中海有如绸缎般温暖的阳光。晚霞映照在三人身上,把一切都染成了金色——一切都如同永嘉刚刚来到世上的那个傍晚。
“老林也是,今天早上惹得你这么尴尬,今天也不知道买束花向你道个不是?”
“没关系的。他可能还有应酬呢。”说完,逸仙低头看了看一边哼唱着儿歌一边踢着脚边的碎石的永嘉,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大人就是这样啊。”
重庆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我想好怎么说了。”
“嗯?”
重庆蹲了下来,把永嘉拉到面前。
“小嘉,你······想要一个小妹妹吗?”
“嗯!”
“重庆!!”
“那么······你愿意像妈妈照顾你那样,照顾自己的小妹妹,或者小弟弟吗?”
“唔······我愿意!”
“很好,永嘉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呢~那么,永嘉知道昨天晚上妈妈和爸爸在做什么吗?”
“重·····!!”重庆抬抬手,制止了逸仙的惊呼。
“不知道······”
“今天早上阿姨和姐姐们都笑了,因为小永嘉以为爸爸在欺负妈妈,是不是?其实你肇和姐姐说的也不全对,昨天晚上爸爸和妈妈在做的事,其实是因为爸爸很爱妈妈的~”
“真,真的吗······”
“永嘉爱妈妈吗?”
“嗯!!”
“永嘉现在还小,还不明白,爸爸对妈妈的爱,其实和永嘉对妈妈的爱是不一样的。永嘉和妈妈洗澡的时候,见过妈妈肚子上和背上的伤疤吧?妈妈和爸爸是做过非常困难的事,过了很久才爱上对方,住到一起,才有了小永嘉的。等到永嘉长大,也会遇到自己喜欢的男孩子——-或者女孩子的,但也许永嘉一生,也只会遇到一个人值得永嘉像妈妈爱爸爸那样爱一个人的,这就要小永嘉尽快长大去自己辨别。
“今天的罗马姐姐你也看到了,她和妈妈一样,为了让小永嘉来到世上,是吃过很多苦头的,小嘉想过抱着一只GALO在肚子上很长时间吗?妈妈能做到,是因为她爱爸爸,也爱你呀~
“昨天晚上爸爸对妈妈做的事,小永嘉在和妈妈这么大之前都是不可以去做的,这是最深的爱,也可以是最深的伤害,你受伤害,妈妈也会难受的,小永嘉能记住吗?”
“······嗯。”
“小永嘉还是不明白的,这都要你去自己好好想想,努力长大的,长大—-小嘉都会明白的。”
“嗯。”
“那这样,小永嘉是想要小妹妹,还是今天晚上吃春卷?”
“春卷!”
“你呀,就是个小吃货。”逸仙也终于忍俊不禁起来。
重庆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逸仙,拉起永嘉肉乎乎的小手站了起来。
“好!那今晚就吃春卷咯!”
渐暗的夕阳映照在三人身上,在身后的街道上拖出了长长的影子。呕哑叫着的海鸥,如扑向母亲般飞回海岸边如宝石般镶嵌的海岛上,那里有它们嗷嗷待哺的儿女。晚霞好像留恋什么似的迟迟不肯下沉,到最后只剩一抹晚霞箭般自地平线射向天边,只留下点点渔火与星光一个在天边,一个在地角与原始的黑暗默默斗争,留下世间的悲欢哭着,笑着,缠绵着。
港区里平凡的一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