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立春

　　注：从本章开始吴晓岩的名字改为吴晓炎，之前的章节也会陆续修改

　　 本文为架空故事，所提到的国家、宗教与习俗均为虚构，切勿与现实对号入座

　　 （2021年12月13日增加插图一张，感谢しろ丸的赠图）

　　 吴晓炎和哥哥所居住的是一片年代略旧的低矮简易公寓，出了房门就是露天的走廊和围栏。住在二楼的吴晓炎一出门就能看到朝下等着他的小伙伴。其中一个小男孩长得黑瘦，脑袋上顶着短短的锅盖头，两腮微微凹陷着，一看便是个比吴晓炎还要机灵三分的淘气鬼。他穿着深蓝色的运动套装和黑色的运动鞋，身上还背了个小挎包。他身边的另一位男孩则穿着红白色的运动校服，学生胸卡规规整整的别在胸口上，和平常上学没什么两样，甚至连穿的鞋子都是学校发的白一带布鞋。只不过他还戴着一顶白色的棒球帽，脸上捂着又大又厚的白色棉口罩，从双眼下面一直下巴为止的大半张脸都被遮住，完全看不到他的长相。

　　 “噗嗤……”一看到吴晓炎，深蓝色外套男孩直接笑出了声，咧开的嘴巴里缺了一颗门牙。吴晓炎走下楼梯，来到了两个同学的面前，看到校服男孩也在忍不住发笑，脸上的口罩因为他的笑容而中间凹陷下去了一点，露在口罩外两只眯成了月牙的笑眼上睫毛长长的。他的胸卡上的“姓名：陈子默”五个字旁边的照片上是一张肤色白净的圆脸，略有点婴儿肥的脸型配上精致的五官让他看上去十分秀气可爱。

　　 “干嘛呢小石头？你们俩在那里笑什么呢？”吴晓炎疑惑不解地问。

　　 “哈哈哈，我刚才和子默打赌，你出门时到底会不会戴口罩。”被称作“小石头”的蓝衣男孩声音哑哑的，正是刚才催促吴晓炎快点下楼的声音。

　　 “这有什么可打赌的，你们也是有够无聊的……”吴晓炎白了他一眼，本来就没有戴好的口罩随着他的嘴唇一动一动，慢慢往下滑了不少，把他的鼻子和鼻子两边的脸蛋完全露在了外面，不过这口罩本身的弹性很强，依然紧紧勒在他的脸上，看着就像一块贴在吴晓炎嘴巴上的胶布一样，“要不是我哥哥非要我戴我才不呢。”

　　 “哈哈哈，那我赢了哦。” 小石头说道。

　　 “你赢什么了？”陈子默抗议道，“我们不都是猜他会戴吗？”

　　 “没错啊，但是我可是说了，肯定是他哥哥让他戴的，所以我赢了。”

　　 “那我还猜到了他肯定不好好戴呢。”子默说道，他的声音闷闷的，说话时嘴唇的轮廓在紧绷戴口罩上显得很明显，“啊对了……”他走到吴晓炎的面前，伸手去整理他脸上那胡乱蒙上去的口罩，“早就跟你说过戴口罩就要好好戴嘛。”

　　 “啊……走开啦！”吴晓炎本想躲闪，但陈子默一下子就抓到了吴晓炎的口罩，并往上拽了拽，这口罩总算是严实地蒙住了他的口鼻，把他眼睛以下的大半张脸都紧紧包裹了起来。

　　 “唔……这样很闷的啊！”吴晓炎不乐意地摇头躲开陈子默的手，一边想着这下他的脸岂不是变得和早晨的那个怪梦里面一样，好在这口罩并不会把他的嘴封住，“你比我哥哥还啰嗦！”

　　 “好啦好啦，快点走吧，”小石头在一旁催促道，“一会儿人太多就麻烦了。”三个人一同前往集市。

　　 陈子默和小石头都是吴晓炎在学校最好的朋友，吴晓炎从上幼儿园起就认识陈子默，他的家里条件不错，上面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作为家中的幼子，陈子默虽然很受家里的宠爱，但也并没有被惯坏。相反，陈子默的家教很好，他从小便性情温和，对谁都彬彬有礼，是那种老师和家长的眼中十分典型的好学生，而且他在吴晓炎和小石头这类“野孩子”的面前也一点架子都没有。实际上，两个人从小便是十分亲密的玩伴。吴晓炎住校的那两年，陈子默经常找时间来陪伴吴晓炎，还督促他的学习。直到现在陈子默每天早晨都会来找吴晓炎，两个人一起上学。

　　 不过如果不是因为认识吴晓炎，陈子默这样的乖孩子可能永远不会和小石头有太多的交集。小石头本名石磊，但是从他上学开始就没人正经叫过他的名字，一年级的小学生不认识“磊”字，看到一堆石放在一起就直接叫他小石头，他也从不介意。根据小石头的说法，他从幼儿园开始就住在寄宿学校，家长几乎就没有管过他。他的父母一直在外地工作，大部分事宜都委托给了幼儿园和学校的事情，甚至连小学入学都是如此。所以小石头也早就习惯了无人管束的日子，平日里他在学校没少因为闯祸挨训，但都是一些琐事，加上他的学习成绩还过得去，所以在学校的日子也算自在。吴晓炎原本和小石头并不熟悉，是因为在学校寄宿了两年才和他熟络起来。那时候的他刚刚离开了哥哥的照顾，还不习惯一个人独立生活，还被学校里的小混混欺负，是小石头出手帮他摆平了刚住校时的那些麻烦，主动和他交朋友，才让他很快适应住校的日子，后来还自作主张换了宿舍和他住到了一起。有了小石头的陪伴，吴晓炎在学校里的日子就好过很多了，两个人没少一起疯玩，要不是有陈子默的监督，吴晓炎说不定比现在还野。吴晓炎原本以为小石头可能与陈子默不会太对付，但是他们两个竟然处的也不错。有时候吴晓炎甚至觉得，一直很守规矩的陈子默，在和他与小石头一起玩的时候，并没有在别人面前那么拘谨，而是变得活泼了许多。

　　 虽然才是假日的第一天，但是街上还是比往常热闹许多，出来化缘的小僧们很早便到处走动，他们今天在化缘过后不会立刻回寺庙，也会在城里走一走散散心，商贩们则会在寺庙附近划定的区域聚集形成集市，信众们会带着孩子前往寺庙祈福，放假的孩子们也会出来玩耍。吴晓炎他们沿途走着，看到街上很多男孩也和陈子默与吴晓炎一样戴上了白色口罩。也有一些孩子戴着其他颜色的以及更轻薄透气的一次性口罩。眼见前面的人越来越多，小石头说道：“跟我来，咱们走小路吧。”

　　 所谓的“小路”，其实是街边一条正在翻修的小巷，今天是假日的第一天，路边施工也停止了。虽然路口还停着施工车辆，但工人全都放假去了。只不过由于还没有铺上沥青，路面上全是沙土和碎石，吴晓炎走在上面，即便隔着鞋底依然觉得脚底硌得慌。

　　 “这条路靠谱吗？你别给我们俩带沟里去。”

　　 “放心啦，跟着我就行。”小石头说道，“这里我常走，确实有点绕，但是今天大路人太多了，走这里肯定快。”

　　 吴晓炎和陈子默紧紧跟着小石头往前走了一段，在往前拐了几个弯后，也渐渐看到了零星几个人群，显然想通过绕路避开人群的并不止他们三个。

　　 “这里灰尘好大哦，”吴晓炎感觉空气中沙土的味道有点重，忍不住把口罩往上拽了拽，并第一次庆幸今天戴着口罩出门，“嘿嘿？还说我呢，小石头你今天怎么不戴口罩？”

　　 “我跟你们可不一样哦，毕竟我身边可没人啰嗦，我想不戴就可以不戴。”小石头做了个鬼脸。

　　 “切，那有种你冬天也别戴。”

　　 “才不呢，黑色的口罩多酷啊，我最喜欢了，比你们的好看多了。”小石头确实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会戴上口罩。只不过他的口罩是纯黑色的，吴晓炎也确实觉得，相比哥哥给他准备的白色口罩，黑色口罩看上去更加酷炫拉风一些。吴晓炎曾经跟哥哥说过想要个黑色的口罩，但是哥哥并没有同意。

　　 “可是那样的口罩没有底蕴啦，”一旁的陈子默说道，“白色代表着不受外物世俗杂念干扰的纯洁心灵，小师傅们选择白色的物品束缚自己，体现的是严格自律磨砺自己的决心哦，其他颜色的口罩都是邪道啦。”

　　 说这话的时候，陈子默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之情。和吴晓炎与小石头不同，陈子默由衷地对圣修教的一切修行充满敬意，平日里一直遵守者那些圣教所提倡的孩童行为准则，并毫不掩饰他对那些修行童僧们的尊重，甚至还有些羡慕，这同样和他的家教有关。陈子默的家族一直都是圣教的坚定信仰者，并且每一代人都会奉献出一名男童终身出家，陈子默之前跟吴晓炎与小石头说过，家里的长辈和父母已经决定这一代的孩子中就选择他去寺庙修行。对此吴晓炎和小石头都觉得这样未经商量就把陈子默的一生供奉给佛门实在是太草率了，可陈子默从来都不介意，并且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看着陈子默露在口罩外面的双眼中充满了崇敬与虔诚之情，恨不得冒出小星星来，小石头忍不住揶揄道：“好啦好啦陈小师傅，知道你以后会天天戴着白口罩啦，到时候你修成正果时别忘了哥儿几个就好啦。”

　　 “啊……别当街叫我小师傅啦，”陈子默连忙制止，“我还没出家呢，今天这么多真正的小师傅在外面，让人听到多尴尬。”

　　 “小师傅”是普通市民对于那些出家的小童僧们的敬称，也是吴晓炎与小石头给陈子默起的外号，说这话的时候，不远处正好有两个穿着露肩的白色僧袍的小和尚从拐角处出现。走在前面的小和尚双手戴着白色手套，嘴巴上缠绕着一整圈宽宽的白色胶布，两只耳朵则被两块正方形像膏药一样的白色胶布贴住了。跟在他身后的小和尚眼睛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耳朵同样被正方形的胶布贴了起来，他的鼻子和嘴巴上蒙着厚厚的白色棉口罩，口罩没有挂在被封住的耳朵上，而是用四角的长条棉绳紧紧地绑在后脑勺上，棉绳还被几块小块白色胶布贴在了脸上，想必口罩下的嘴巴也已经被封上无法言语。这样一来这位小和尚的五官便全部被笼罩在了一片白色之中，完全看不到原本的长相。两个孩子全都光着脚，五官全部被包裹的小和尚的头上烫着六个戒疤，脖子上戴着金色的项圈，看起来和他脖子的尺寸刚好匹配，他的双手还合十着并拢在胸前被一快白布包裹着，看起来好像锁在了一起不能分开。他的手腕被一圈金色的手铐铐住，手铐锁链的另一边连在了走在前面的那位小和尚的腰间，相比于脸上与身上严密的重重束缚，他们的状态却看上去十分悠闲。除了步履有点缓慢以外，他们两个似乎和出来闲逛游玩的普通男孩没有什么不同。但吴晓炎看到他们“全副武装”的脸时，他又一次有了那种如尿意一样的异样感觉，并再次想起了早晨时的那个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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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是不是从今天开始就要光着脚出来化缘了？”小石头看到两位小和尚赤裸的双脚踩在布满沙石的地上，不禁感叹道，“这样的土路也亏得他们还敢走，这还不得把脚底磨出血来”

　　 “啊？嗨，谁说不是呢，还不是小石头你选的这破路，穿着鞋走都硌脚，”刚刚回过神的吴晓炎躲开了小石头伸过来要敲打他脑壳的拳头，把那异样的感觉从脑中赶走，又回头问陈子默：“我好像听谁提到过说，寺庙里的小和尚从立春到秋分期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出来化缘时是必须光脚的。是不是啊，子默？”

　　 然而陈子默并没有回答，他站在了原地出神地望着两个小和尚。目光里满是郑重其事地尊敬之情。两个小和尚往前走了几步之后，走在前面的那位小和尚注意到了陈子默在看着自己，于是便走到了三人的面前。

　　 “呜呜呜呜。”小和尚双手合十对陈子默和其他两个人行了个礼，被封住的嘴巴轻轻呻吟了一声，仿佛是在和他们打招呼一样。陈子默如受宠若惊一般，同样双手合十对小和尚回了个礼，吴晓炎也立刻回了个礼，一边行礼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一脸无语地看着陈子默的小石头，小石头也只好学着他们俩的样子对小和尚行了个礼。

　　 之后，站在后面的那位五官全都被封住的小和尚也同样和三人行了个礼，口罩下的呻吟声更加模糊不清。整个过程中陈子默都有些魂不守舍，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挡了两位小僧的路。当然小和尚们根本不会计较什么，行过礼后他们便绕开陈子默继续闲逛去了。

　　 “嘿！醒醒！”吴晓炎走到陈子默的面前，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臂，“人家都走远啦。”

　　 “哇，小师傅主动上前和我问好，” 陈子默的目光再次因为崇敬之情变得炯炯有神，“你们刚才看到了吗？”

　　 “我们不一直站在你旁边吗？”吴晓炎满脸黑线。虽然说由于圣教被定为国教让那些皈依了佛门一生苦修的小童僧们一直都受到整个社会的尊敬与认可，，可吴晓炎还是觉得陈子默的反应实在是太夸张了，尤其是这么多年每年的春分日里如果遇到小和尚与他问好，他都是这样的反应。“他只是出于礼貌和你打个招呼而已啦，你那么直勾勾盯着人家人家肯定没法不理你啊。”

　　 “他们对待自己好严格啊，”陈子默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双唇在口罩上透出来的兴奋笑意已经完全无法掩盖，“脸上穿戴者那样紧实的束缚，一看就是两位潜心努力修行的小师傅，我以后也要像他们那样，潜心苦修参悟佛法。”

　　 “可是后面的那位好像是僧奴啊？”吴晓炎说道，僧奴是童僧中极为特殊的一类群体，外人对他们了解不多，唯一知道的是他们大多都是一些原本性格极为顽劣的坏孩子，在闯下大祸后被强制送到寺庙里修行。待遇和地位远不如正常出家的小和尚。吴晓炎他们只有在这样春假期间才会见到僧奴，他们大多都和刚才遇见的那位一样，五官全部都被封印起来，光是看着就让吴晓炎浑身难受。不过鉴于也有些正常修行的小和尚会选择封印自己的全部五官，所以僧奴们还会有一个正常修行的小和尚绝对不会有的特征，也就是头上的戒疤。

　　 “不要小看僧奴，僧奴也是在修行哦，”陈子默继续说道，“经过这样的苦修原本的坏孩子也能重新变得纯洁善良哦。”

　　 吴晓炎本来想反驳，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没必要，在他印象里陈子默就是那种相信事物只要按照既定规则，都有可能往好的方向发展的那种人。如果他不相信这一点，他是断不可能和自己还有小石头成为好朋友的。

　　 “不过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旁的小石头望着还没走远的两个小和尚的背影说道，“刚才你们有没有觉得后面那个僧奴好像能看见路？你看他的步子很从容，还好像感觉不到硌脚，刚才还知道绕开子默往前走呢。”

　　 “是被前面的小和尚牵着的缘故吧。”吴晓炎说道。

　　 “我感觉不像。”小石头依然看着两个小和尚，陈子默和吴晓炎也望了过去，被胶布封住嘴巴和耳朵的小和尚把手放在僧奴合十的指尖上轻拍了几下，又在他的胸口上写写画画了一番，僧奴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好像很高兴一样。小和尚则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摸了摸他的光头，看上去十分亲密，一点都不像主仆关系。

　　 “噫，”等两个小和尚走远了之后，三个孩子继续朝着集市那边走去，小石头忍不住吐槽了一番，“要是我被包裹成那样，我可没法那么开心。”

　　 “那你可要小心咯，”吴晓炎说，“你要是还像以前那样惹是生非，他们迟早把你也抓走当僧奴。”对于这个国家的孩子来说，“再不听话就让寺庙把你抓走当僧奴，”并不单纯只是父母长辈吓唬熊孩子的一句空话，吴晓炎记得从上小学开始，他们学校起码已经有七八个表现特别差的孩子突然就没了踪迹，过几天才知道是被寺庙带走僧奴。

　　 “说得好像你没和我一起惹事一样，”小石头也白了陈子默一眼，“何况你还不知道我嘛，什么事情没应付过，怎么可能会有事嘛。”

　　 “还是小心点吧，你听没听说小军几天前已经被带走了吗？”

　　 “谁？你说胡绍军吗？”小石头有点惊讶，“他咋了？”

　　 “好像是在学校顶撞了老师，回家里又和他爸妈吵得很凶，你也知道他那小子，嘴巴总是不干不净的。估计这次把他爸妈彻底惹火了，好像是他爸爸亲自给寺庙打的电话，当天晚上就给他抓走了。”

　　 “好家伙，这就是所谓的父爱如山吗？”小石头撇撇嘴，“可惜了，上次骂了我之后我还想着哪天揍他一顿呢。”

　　 “等等等等！”陈子默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们在说谁啊？”

　　 “啊，胡绍军，市里二小的一个小混混，我和晓炎在街机厅总碰到他。”小石头说道。

　　 “你们俩怎么又去那种地方，”陈子默斜眼看了看小石头和陈子默嘟囔道，“不是说期中考试之前不再去了吗？”

　　 “哎呀……那个……没事儿啦，”小石头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和晓炎就待了一小会儿，没玩什么，你说是吧晓炎？”

　　 “快别说了……”吴晓炎忍不住扶额叹气道。有时候他还是很佩服陈子默的，他发现如果真的与陈子默交好的话，你是没有办法抗拒他出于善意而对你的功课进行的监督和帮助的，甚至还会有些心虚，这点连野惯了的小石头都没法例外。

　　 三个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距离，小路里的行人渐渐开始多了起来，不远处热闹的喧嚣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前面再拐出去就是大街了，集市应该很近了。”小石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