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了一个人。
一见钟情。
她的身影照亮了我的世界。修道院中那黯淡无光的生活从此增添几分色彩。
但她转身离去了。哪怕一眼,都未曾施舍于我。
我恨上了一个人。
思之成疾。
她的容貌铭刻在我的心中。长久以来死灰槁木般的一隅尔后重获些许生机。
但她转身离去了。哪怕一秒,都不愿让我拥有。
-------------------------------------
从有记忆开始,这座修道院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虽然这里的每个人都很亲切,那个常来看我的女人也偶尔会为我带一些奇怪又有趣的东西。但,我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我要被禁锢于这片小小的天地,终生都无法获得自由呢?
我就像一只被剪去羽翼的鸟儿,徒劳仰望着天空,却无法逃出地面的囚牢。
——不对。被剪去羽翼的鸟儿,至少,也曾品尝过随心所欲翱翔的甜美。
那我又算是什么呢?
修道院内的生活枯燥乏味,一成不变的日常构成了我的全部。我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为了不知道何时会出现,或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生命的意义”而活着。
就连这个词,也是从“她”的口中听来的。
我偶尔会想,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这样给我讲述外面的风景,给予我那份虚假的关切?
于是,我知道了她的名字。
“艾尔薇娅”
我也曾问她,她是不是和我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譬如亲人什么的。但每当我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她的表情总会莫名地暗淡下来,一句话都不肯说。
想也是。她怎么可能是我的亲人呢?
因为,虽然她总是装出副亲切的姿态,但我已经察觉到了。
她看我的眼神中,没有一丁点的感情。
我不再期待她的到来。
生活又回到过去那般的灰色。
我本以为,自己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泛起一丝波澜。但就像故事中说的那样,意外总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有一天,修道院内来了三位客人。
过去偶尔也会有人来拜访,但我从未对他们提起过兴趣。那天却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我走出自己的房间,看到了那对父母和他们的女儿。
啊
如果说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次能够影响一生的转折点。那我想,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生命中的转折点就悄悄到来了。
她是那么的美好。如同繁星洒落般的灿烂银发随意地披在肩头,柔润得像掩月的云;澄澈的瞳孔,是我所向往的天空的颜色;身材娇小,但每一条曲线都精心雕刻、巧夺天工。她正拉着母亲的手,小心翼翼地,似乎是有些害怕陌生的环境。但当看到花坛里盛开的百合花时,她忽然笑了。笑靥如花,让我忘记了真正的花朵的模样。
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灰色的世界。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我爱上了她。
我向她的方向伸出了手,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遥远地可怕。她并没有看我一眼,就随着她的父母,离开了。
她甚至未曾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摘下了一朵她曾注视过的百合,插到自己房间的花瓶中。清雅的香气萦绕在我的身边,我却失魂落魄,脑中被她的身影彻底挤满。从此,只要闭上眼睛,她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对着我微笑。
我无比地渴望再看她一眼,甚至是拥她入怀。但冰冷的现实让我彻底绝望。
她再也没有来过。
我恨她。恨她给予了我希望,却又残忍地将其掠夺。
下雪了。
两年后,我站在空无一人的主教堂中,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以及正横躺于身下,已是气息全无的修道院院长,默然无语。
艾尔薇娅告诉了我一切。
我是混血,人类与魔族的混血。
这样禁忌的结合注定是会被世人所厌弃的,但理由并非是种族之别。虽然是不同的种族,但人类与魔族的外表和内在几乎毫无差异。唯一的区别只是魔族皆拥有强大的力量,而人类的肉体孱弱不堪。
真正的原因,在于他们的后代。也就是我。
不知为何,每一名混血儿的精神都极不稳定,即使只是受到非常微小的的刺激,都会展现出异常暴戾的一面。在这种状态下,拥有魔族力量的他们,究竟会做出什么,是根本无法预料到的。
——就像现在这样。
老院长是个非常和蔼的人。他时常会去照料花坛中的花朵,为它们浇水,施肥。即使明知道我摘走了许多他亲手培育的百合,他也从未向我发过怒,反而教给了我如何才能让花朵维持更长时间的鲜活而不枯萎。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杀死了他。
从此修道院就荒废下来。所有人都逃走了,逃离我这个恶魔的身边。我为老院长挖了一座坟墓,墓碑上只有一个单词:
对不起
艾尔薇娅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闭口不言。
转眼又是三段春秋。
从那件事以后,修道院内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艾尔薇娅会定期为我带来处理好的食材,并帮助我建起了一座小屋。我就住在那里面。每天所做的事情只有在废墟间闲逛,在礼拜堂中祈祷,和照料花坛中的花朵。在我的精心照料之下,即使老院长早已离去,坛中的花朵依然鲜艳地盛开着。我会定期摘下几朵百合,放到屋内,恰如一切发生前的那般。
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我对她的爱,与恨。
我想,自己大概就会像这样,在这座无人的修道院中孤老一生。
可意外再次敲开了门。
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艾尔薇娅突然造访。我本有些奇怪,因为那天并不是送食材的日子。但她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彻底丢下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疑惑。
“你想从这里出去吗?”
想?
我只想把手里的杯子扔到她的脸上,让那张漂亮的脸被牛奶涂满。
但我并没有那样做。因为她自顾自地就开始说了起来。
她说,如果想要摆脱这种宿命,我需要一个孩子。孩子会让我不稳定的情绪获得长久的安宁。
我没听懂。但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神色非常严肃。似乎,并非虚假。
可是
孩子?
谁会愿意与我这样的怪物,结合呢?
她紧接着又教授给了我一个非常特殊的魔法,让我可以临时创造出男性的生殖器,借此让一名女性受孕。
“我”,是不能孕育孩子的。必须要由人类来承担。否则,我的孩子也将和我一样。
我有点想笑。
多么荒谬。
我问艾尔薇娅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方法。她犹豫许久,才缓缓向我道出了真相。
她,是我的母亲。魔族的母亲。
我一时间不禁嗤笑出声。但她再次重复一遍,然后立刻离开了。
理智恢复过来时,她正站在我的身前。四周的建筑全部变成了断壁残垣,修道院的大门也遭到了损坏,无法关闭。
她说,我需要发泄,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冷静下来。
我承认了这个事实。或者说,我承不承认都无所谓。
我又问她,那她为什么从来没有给予过我来自母亲的关爱,只是把我扔在这里,独自一人长大。
那份理由,让我再次失去了理智。
我的母亲——人类的母亲,将我诞于这个世上的母亲,因我而死。
艾尔薇娅整整一个月没有再来。储存的食物是足够的,我并没有因此挨饿。我想,她肯定是不愿看见我这个杀死了她恋人的仇雠吧。
我依然如过去那些年一般,散步,祈祷,侍弄花朵,无聊地仰望天空。只是,偶尔会想起她的那些话。
距离那场惊鸿一瞥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我依然没有忘记她的模样,记忆中的画面反而愈发地清晰。
我爱她。我恨她。
但我和她已经不可能再相见了。一切情感都失去了意义。
我常常会暗自苦笑,然后逼迫自己不再去想,继续在院内漫无目的地游荡。
直到那一夜。
我不知道艾尔薇娅是如何选择的,或许她只是随意挑选了一名漂亮而年龄又合适的女孩。
但,我知道。
这场持续了七年的思恋,终于,
开始。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