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清净圣地
话说呼通伯出了宇二郎的房门,看四下无人,施展轻功,转瞬就出了宇府。借着月光,在外面的巷子里行走,只觉得心中没来由的苦闷,却也无奈,只得散散步,看看月下的小镇风景。
琅焦县,以前是个村,坐落在彭城往南十五里处,背靠隐氏山,还算安定,政治上归彭城管辖。
彭城,原名通城,又叫通州,取九省通衢之意,此地三条大河汇聚,南北两条官道,东西上下,内外南北,皆可在此处相通。而且上连京城,下顺南京,各处商旅,上京下派的官员,都要在此汇聚,乃是中原大地上一等一的商贸城市。而狼叫村则坐落在通州城去往南京的必经之路上。此等要冲,战乱年代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定鼎以前战乱连接,百姓逃亡,村子破败不堪。宁太祖开国以后,天下太平,商路逐渐恢复过来,这狼叫村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发展的越来越好,人口稠密,屋舍俨然,商旅密布,南方海外的各色商品纷至沓来,在此处汇聚,或是发往通州,或是走水路直送上京。而北方的皮毛木材,铁矿瓷器,在此处驻留,发往南方各处。可以说,除了文貌不昌,此地已经比一般的小城要繁荣许多了。
襄武六年,宁武宗项典南巡,途径狼叫,发现这样一座繁荣的城市居然顶着个村的行政区划。于是记在心中,南巡结束之后,便下旨,提狼叫村为县,并且亲自安排了一名县令。这县令姓胡,单名一个盈,曾任宁武宗的郎官,后转入翰林院修《琮史》。这老学究没有背景,自己又不擅长钻营,二十几岁就入京为吏,熬了十几年才被提拔,没等施展又入了翰林院。磋磨了半辈子,早没了心气,五十多岁就向武宗上书,请求致世。武宗见他身子骨还不错,又跟了自己好些年,能力不行,忠心却不错,就这么退休可惜了,刚好此人老家就在狼叫,于是便命他回家乡任县令,算是半公半养。对于这种老翰林来说,这样的安排是相当优越的,但是武宗皇帝还提了一个前提,那就是要胡盈修完《琮史》再走。几年后,胡县令大功告成,携功荣养,荣归故里。
胡县令出外当官多年,一直不曾回乡,这一回来发现家乡居然发展的如此之好,欢喜的同时,觉得这般城市,又升了县,再叫狼叫可就不行了。于是上书,请改狼叫为琅焦,取“商品琳琅,焦通便利”之意。上准,沿用至今。
呼通伯不是第一次来琅焦,他在京城周边盘旋,经常要来此地,只是每次来时的样貌都不一样,所以琅焦没人能认识他,他却熟门熟路,心中郁闷,思绪纷乱间,脚步随心,走到了一条街市上。此处不受夜色束缚,灯火通明,连月亮都失色了,来往行人川流如织,两边商铺生意兴隆。妓馆饭店,酒楼赌场,美丽的女人,阔绰的豪客,文人雅士,富商贵种,一片繁荣景色。
“居然到这里了。”
此处便是琅焦县的商业街,这里物价腾贵,消费高昂,不是琅焦本地人消受得起的,主要服务的是出入京城的官员,以及来往的商旅。
这些商铺面向一条青石长街,长街两旁,门面依次对立,店铺之间有小巷分割,穿过小巷便出离这闹事,越是往前,声光便淡,渐不可闻,沉寂黑暗。两边介民房,房屋整齐,鳞次栉比,丑陋老妇,醉酒恶汉,脏兮兮的小孩,角落里的乞丐。说不上萧瑟,却也是污水横流,环境极差。住着的多是在那商业街中打工的轻脚。他们晚上出入繁华盛世,白天便宿在这破败萧条之中。
四处污秽之中却又一处清净所在。见一处院子,院门紧闭,绿砖红瓦,院墙高大整洁,隔绝外间侵扰。呼通伯来到那院子门前,抬头看那牌匾,上书“观音院”,原来是一处寺院。他抬手拍门,听得里边小声问道:
“取还是送。”
“我来见有膳禅师。”
“什么事?”
“有人拜访,你就说是子君来访。”
“等着。”
少倾,就见那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前庭的佛堂,里边的人提着灯笼。呼通伯侧身进去,见是一个年迈的知客僧,跟着那人往里边走去。
绕过低矮的佛堂,来到中庭,两侧是一排排更加低矮的房屋,可能是因为炎热,这些房屋都开着窗户。窗户里面是大通铺,每间屋子里都有一个,通铺上挤挤压压睡着一排排小孩,下到五六岁,上到十来岁,他们有男有女,无不衣衫破烂,虽然都睡着觉,却没有一个人盖被子。
继续往里走,穿过一层门廊,此为后庭,这里房子稍大些,但也是一般低矮,屋内边陈列着几张竹编的单床,床上睡着几个光头,旁边的凳子上放着灰色沙弥,有的还放着尼姑帽。几个小孩在院内墙角跪着,他们不着寸缕,面向墙壁,瘦削的后背上一道道伤痕,一名穿着僧袍的光头男子拿着竹棍,正对着一个小女孩用力抽打。那女孩想是痛极了,每次被打都剧烈颤抖,但却不敢痛呼出声,只能闷闷抽泣。在他们对面,一条大黑狗被拴在那里,它不曾睡觉,而是站直了身体,看着对面赤裸的孩童们,涎水直流,胯下红色的狗吊已经伸出,直愣愣的贴着犬腹。
再过一层门廊,来到后院,此处房屋稍高,窗户也略好些。屋门窗户紧闭,北侧一间点着灯的房屋内传出男女淫笑,仔细听,还能听到孩童的抽噎。
呼通伯跟着那提灯僧人来到一间房门前,僧人轻敲了敲门。
“进来。”
僧人推开门,待呼通伯进去,便关上门,兀自离开。
屋内陈设简单,东侧一张大床,床边是一条榻榻米,这两样东西就占据了屋内一半的空间,地上除了几个板凳之外,就只有一个书架了。榻榻米中间是一个供桌,供桌上一个佛像,前面一张小几,两旁各有几个蒲团,此刻,一男一女并排而坐,那男的是个年迈的和尚,满脸皱纹,老人斑密布,此刻头上微微见汗。女子是个尼姑,年轻貌美,身穿尼姑沙弥,却不曾剃发,青丝披肩,已是面色潮红。
“健蓉,掌灯。”
老僧人见访客已到,便开口吩咐掌灯。
“是。”
年轻的尼姑答应一声,确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最近灯油涨价,我这寺庙也不得不节省啊。子君勿怪。”
那小尼姑将点着的油灯放到小几上,顺手撤下她刚才坐着的蒲团,走了出去。路过呼通伯身边时,隐约可见蒲团上的水痕。
呼通伯知道她要去干什么,并不在意,自己拉过一个蒲团坐在老和尚对面。借着油灯,看着老和尚那的脸,上面皱纹密布,却善目慈眉。此刻呼吸略微粗重,看得出,他在勉励压制。
呼通伯看来,自己最好长话短说了。
“我有个朋友,最近犯了心魔。”
老和尚闻言一笑。
“哪方面的?”
呼通伯想了想。
“就是那方面,他以前心狠手辣,最近却频频对一女子生起恻隐之心。那人与他并不相熟,只是这几日认识的。说起来与以前遇到的女人,也没什么不同,所以不明就里,请禅师解惑。”
有膳点了点头,他自然明白呼通伯说的是什么,此人是个淫魔,两人相遇是在多年前的上京,自己不晓得他的来路,只知道他轻功了得,又能易容。之前几年时不时往自己这里送货,有膳见他送来的货色品相都是上佳的,且首尾妥善,这才与他交好。双方互相利用,互有防备。此人本性不恶,却不知从何处修了一门邪功,那邪功好像能影响人心智,促使人不断作恶。开始的时候此人对自己的行为有些忏悔,经常找自己疏导,最近几年,那邪功越发精湛,他也不再向自己讨教了。今日又来,恐怕是修炼到了瓶颈,神识紊乱。
“佛说,人生八苦,所谓生、老、病、死、爱离别、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人生的每个时段都会反复经历这八苦,有时一种,有时两种,有时更多。佛陀同历八苦而心不动,所以是佛陀。寻常人遇上一种便要心思不属,遇上两种便要呼告老天不公,同时遇上三种便是寻死觅活。子君遇上了几种?”
呼通伯听他掉书袋,不甚明了什么八苦,又见他发问,只得摇了摇头。
“八苦来时,非人所愿,八苦走时,非人所盼。呼告老天,寻死觅活,都没甚作用,路就在那,难道因为留恋路边的美景就不往前走了吗?人生非远行,不可驻足,无论遇上什么,走下去便是了。”
呼通伯听了这话,觉得有道理,那女人于自己不过是路边的鲜花,玩过就算了,不值得自己留恋,自己也没办法留恋。想起自己的身世处境,不由得叹息,自己的路终究不再这琅焦县,更不可能真的金盆洗手。
“只是不知,八苦缘何而来,子君以后小心规避。”
老和尚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心道这淫魔大晚上不去采花,跑来膈应自己。
“我佛有门功法,名《大慈大悲经》,修炼到每个阶段都会遇到瓶颈,到达瓶颈之时会有七劫八难,劫难过后便是功力精进。且这劫难无需寻觅,无法规避,来时忽忽,人不知其来。去时蹑蹑,人不知其走。我与子君相识多年,虽不知你修炼是何功法,但看你这些年的表现,想来也差不多吧,恭喜子君修行又要精进了。”
呼通伯忙称惭愧。心下却想,跟自己猜的差不多。于是心思不再动摇,起身谢过禅师,双方见礼告退。
出门时,呼通伯又见那小尼姑已经回转,此刻的小尼姑眉目含春,手里不见了蒲团,却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块猪滑油,那是正一堂的道医们给人推拿时润滑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