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杏奈酱去世了。
杏奈比我大几岁,是小时候我的玩伴。小学和初中都在同一所。后来她和我读了不同的高中,在外地读了大学后刚回到本地工作不到一年。
我在本地上大学,由于父母在外工作,我业余便承担起在家里照顾妹妹的工作。妹妹刚刚5岁,和我最早能记起和杏奈一起玩的时候差不多大。偶尔我有事,还会把妹妹送到杏奈家照看。杏奈很喜欢她,妹妹也很喜欢这个大姐姐。
前几天,杏奈在家中楼梯上摔了一跤,磕到了头,起初并没有注意。然而昨天晚上,杏奈突然倒在家里,而家中杏奈的父母对急救知识了解匮乏,错误施救,错过宝贵时间,等救护车来时,已经无力回天。
我闻声也去察看。但我到时,只有把包着杏奈的黑裹尸袋抬上车的忙可帮了。
这实在是突然。我一时也难以接受,夜里回到家,一个人迷迷糊糊的。把妹妹哄睡着,一个人在屋里难以入睡。
次日傍晚,杏奈家门前贴上了讣告。杏奈家院门和房门都敞开,能看见里面坐了一堆穿着黑衣服的亲戚,都是来置办丧事的。
我上前阅读了讣告的内容。
“西园寺家女杏奈因颅内出血于10月12日晚医治无效去世,享年21岁。葬式定于15日早举行。”
又过了一天。傍晚,杏奈被带回了家。我从外面看见她躺在弄堂地上,盖着白被子,面带微笑安静地睡着。今天晚上是守夜式吧。家人们都会陪她一起。
晚上,我打开家里的衣柜,寻找着黑色的衣服。啊…也得给妹妹找一件。
我给自己找到了一件面试用的黑西装、黑裙子。黑领带找了半天,不过好在还是找到了。给妹妹的衣服翻箱倒柜找了好一会,直到在我儿时衣服的最底下找到了一件黑色连衣裙,是奶奶去世的时候用的。穿在妹妹身上,应该刚好合适。
我和妹妹认真地洗了个澡,抹了些护肤品,早早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阴沉沉的。我化了淡妆,甚至没有口红,穿好黑西装,黑丝袜,踩进黑色高跟鞋,最后在白衬衣上打好黑色领带。然后给妹妹穿好连衣裙和黑袜黑鞋,戴上黑色的发卡。
“姐姐,我们去哪里啊。”
“唔…去跟杏奈姐姐说再见。”
“杏奈姐姐要去哪里?”
“唔姆…杏奈姐姐要去旅行,很长的旅行。”
这是妹妹第一次参加葬礼,也是她第一次接触到死亡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好。
我牵着妹妹的小手,小步慢走出门,走到杏奈家门前。
杏奈家门敞着,放着绿叶装点的白色花圈。我并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望了望那大理石镌刻的门牌。“西园寺”,杏奈家的牌子,我从小看到现在。我回忆起和杏奈姐姐一起长大的一些瞬间,没想到会如此突然地面对杏奈的早逝。就好像有些文艺作品中突然死去的角色,让你一瞬间无所适从。
我弯腰下来对妹妹说,进去了一定要安静。妹妹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嗯。”
随后,我拉着妹妹的手,缓缓走过了院门,走进了屋内。
杏奈躺在位于房间正中的棺材里。她并不是完全平躺的姿势,而是有些微微坐起来,依靠在后面垫的被褥上。她身着她最喜欢的酒红色欧式裙子,双手搭在腹部。她深红色的长发静静垂落在绸缎之上,就像掉在地上的羽毛。奶白色的衬衣包裹着的胸前,盛开着一朵红色的玫瑰。红色玫瑰之下,是她生前挚爱的红宝石项链。她的脸色本来就很淡,现在显得愈加苍白,面带淡淡的微笑,一副享受甜美睡眠的模样。她的身边簇拥着花瓣,四周也架着几座洁白的花圈。棺材前的台子上,长明烛和香柱仍然静静燃烧着。
屋里已经布置好了黑色的折叠座椅,我带着妹妹坐在了后面的角落。
僧人敲着木鱼,念着超度的经文。我并不熟悉的老少家属们依次走过杏奈的棺边。棺材小小的,不深,杏奈就那样浅浅地卧着…
轮到我们向杏奈告别了。我牵着妹妹,缓缓走到杏奈跟前。我注意到,在杏奈穿着精致黑丝袜和短靴的脚边,放着一只绒布小兔子。那个玩具很旧了,是杏奈出生时,我母亲手工织成,送给杏奈作为出生礼物的。没想到,杏奈居然一直保留着它。杏奈生前一定比我想象得更加珍爱我们之间的友谊。
我摸了摸杏奈冰凉的手,想让她再一次感受一下我的温度。我亲爱的邻居、挚友…安息吧。
“再见啦…”我贴在杏奈耳边小声说。
“也给大姐姐说再见哦。”我告诉妹妹。
妹妹还是点点头,用稚嫩的语调向杏奈告了别。
我们又坐回后面。妹妹小声问我:“姐姐不是要旅行吗?为什么还躺着不起床呢。姐姐到底怎么啦?”
“唔…”
我实在难以像这么小的孩子解释清楚死亡的事情。
“姐姐要乘坐很长的航船,去很远的地方。因此要保存好体力,所以早早地睡去了。”
“诶…那姐姐以后还可不可以和我们一起玩了…?”
“啊…那恐怕不太方便。杏奈姐姐这一去要很多年的。但终有一天,我们也都会这样踏上旅途,那样我们一定会再次见到杏奈姐姐。”
“嗯…”妹妹点了点头,还是有些疑惑不解。
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向一个几岁的小朋友解释死亡的最好方式。
出殡仪式之后,我把妹妹送回了家,然后独自前往杏奈火化的场所。
那是一家很温馨的丧葬馆,员工都是女孩子,穿着整齐的女仆装。院里花团锦簇,大厅里白墙木地,就像一间咖啡厅。杏奈已经被装入火化用的纸棺材,躺在大厅尽头火化炉的传送带上了。她的亲人在灵柩两边凝视着她。我在远一些的地方目送着杏奈的灵柩沉入熊熊烈火,眼泪从眼角缓缓流下。
次年夏天,我独自去墓地看望杏奈。
天微微下雨,我撑着伞,还是同参加葬礼时一样的一袭黑衣,走进墓园。苔痕掩映下,门前石碑上刻下的“西园寺家墓”已经不太明显。在家族墓地众多的墓碑之中,我寻找到簇新的那一座。那是一座方形石柱,最上面盛开着一朵石玫瑰,沾着雨露,长出些微微的绿苔。我望着石柱底下的墓穴盖板,那里面一定还有很多很多玫瑰花瓣,毛绒小兔也一定还坐在杏奈的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