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和开头连成一个圆环的时候,差不多也就快要结束了。回顾已往,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现在梳理这部分剧情,看到有些是为了这个故事之后的续集埋下伏笔,但可惜续集已经永远不会有了。
能完成这个故事我认为已经很好,且行且惜吧。期待大家的支持和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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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陆久的视觉和平衡感稍稍恢复的时候,他屁股已经着地了。他看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室外,而且正坐在一辆全地形摩托车上,面前是什么人的后背……
那是一个有些纤细的背影,服装的样式有点熟悉但是看不到脸,只看到几缕银色的长发从肩膀垂下来。
“抓紧,我们要撤了!”
陆久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然后身子猛然向后一仰,他急忙伸手握住了摩托车两侧的扶手。
陆久回头向后看去,他看到格里芬的指挥部楼上某个窗口里探出几只枪管,开始向他射击,但那个窗口很快就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到这里应该就安全了,格里芬的人没有追上来。”
摩托车行驶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在一个不明的地点停了下来。驾车的少女也跳下了车。陆久这才看清那个少女,她是404小队的一员,名字应该是叫416。
“谢谢你救了我的小命。”陆久说。
“你为什么会和自己人打起来?”416说。
“唔……基本上是因为,意见不和之类的吧。”
“我还以为你去SOG小组那边了。”
“有点更重要的事情要先处理一下。”
“比如和自己的同伙打架?”
“严格来说,我们已经不算是同伙了。”
“嗯,确实不是了。格里芬的老板已经宣布你背叛了公司,现在整个格里芬都是你的敌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
“他刚刚发出了明文广播,并且对格里芬公司全体下达了通缉令呢。”416说,“克鲁格先生也是睚眦必报啊。”
“呵,是吗。”
陆久苦笑了一声。以格里芬现在面临的情况,恐怕也无暇对他进行追捕了。他只是惊讶自己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格里芬的曾经战友,包括郝丽安、佩瑞特,以后都将是敌人了。这些人,之前对自己其实都挺不错的。
当然,克鲁格也挺不错。不过从这一刻起,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虽然不知道你和45在盘算什么,但我觉得事情有点意思。”416说,“你也算格里芬的一号名人,为什么突然成叛徒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陆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416的问题。
“哟,真是难以捉摸啊。”416说道,“45对我说,我只要救出来你,名字就能载入史册。但我觉得进历史书没那么简单。”
陆久没有说什么,他知道45不能透露的消息,他也同样不能说出去。他只是觉得这个姑娘和满腹诡计的45有些不同,似乎渴望着他人的认可、十分在意自己的功绩。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背景,和AR小队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去协助NT77了吧,她那边的情况如何?”陆久问。
“我们设法将她送到了一处铁血基地附近,她说她会设法潜入,于是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潜入’?45说的可是你们去‘占领’铁血的雷达站了。”
“仅靠3个人去攻下一座铁血的要塞?你觉得可能吗。”416说,“要真有那么大能耐,还不如向铁血借雷达站一用算了。”
陆久想了想,情况确实如416所说。只是不知道,就算NT77顺利发出了信息,又能否安全地离开呢。
陆久想不出个所以然,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在做的事情,大部分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暗暗希望NT77能够安全,哪怕是再次回到铁血也好——反正不管是铁血还是格里芬,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那么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陆久问。
“我下一步的行动是回去和45汇合,我们还有自己的活要干。至于你下一步的行动,就要由你自己决定了。”416说,“45只交代了我把你救出来,没交代之后的事情。”
“我明白了。”陆久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你要去哪?”416问。
“去做我自己的事情。”陆久说。
“你难道还要去SOG小队那边?”
“我想我也只剩下这一件事要做了。”
“SOG小队最后一次出现的位置,距离这里超过四十公里,中间还有数不清的军方和铁血的士兵。你就这样赤手徒步地过去?”416惊讶地说道。
“克鲁格命令她们等待接应,但不会有人去接应了。我想你们也没有救到她们吧。”陆久说,“她们恐怕没多少时间了,我必须马上行动。”
416摇了摇头,拉开了摩托车前面的背包。陆久看见里面是拆散的武器和弹匣,那正是他的突击步枪。
“你的武器我帮你带来了。”416说,“不过弹药不多,我们没有5.8毫米的子弹。”
“足够了。”陆久把枪装好背在肩头,又把那些弹匣塞进口袋。
“你想好了?你身上的这些装备,就连一个军用的作战机器人都搞不定。”416说。
“我知道。”
416看了陆久一阵,然后叹了口气。
“9她们和SOG小队会面了,但SOG小队没有得到总部的命令,不同意撤离。她们只是就地隐蔽了起来,位置依然处于军方的包围圈中。”416说,“军方的阵地犹如铁桶,别说你是单枪匹马,就算现在调来整个北部军团,也未必能杀进去。想要进去,除非是长出翅膀飞过去,我劝你别送死。”
“嗯,感谢你的情报。”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去?”
“我必须得冒这个险。”
“这不是冒险的问题,而是你必死无疑、但成功的几率几乎是零。SOG小队里的那家伙对你真有这么重要?”
“是的。”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45对你那么感兴趣了。”416说,“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不堪谬赞。”陆久耸耸肩。
“这辆摩托车,你骑走吧。”见陆久不肯回头,416轻轻叹了口气,“我想比起武器,你更需要的是它。”
陆久看了416一眼,他很意外416竟然如此大方,但他确实需要这辆摩托车。
“有言在先,我可不确定今天能不能把车还回来。”陆久说。
“那就改天再还吧,如果你没死的话。”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不会是真要去进攻军方的阵地吧?”陆久临走前,416再次问道。
“不,”陆久说,“有了这辆摩托车,我可以迂回一下,实施更安全一点的策略。”
“那就好。”
“416小姐。”
“嗯?”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非常感谢你的相助。”陆久说,“等这次的事情结束,如果我没把自己的小命送掉的话,唔……”
陆久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他意识到感谢的话根本没有意义,因为这次行动他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怎样?”416歪了歪头问道。
“没什么。”陆久说,“以后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吧。”
“好吧,我衷心盼望还能见到活着的你。”416说着摆了摆手,朝着和45汇合的方向走去。陆久看了一眼416离去的背影,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拧下了摩托车的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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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屋的设计能够抵御一般爆炸物的袭击,因此隔音效果很好,这让克鲁格得以享受了难得的片刻宁静。但他知道这宁静不可能长久,因为自己就是这种操劳命——且不说军方的人已经在来此拘捕他的路上,通讯器里也在传来接入的通讯。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克鲁格看了一眼通讯器心想。
“喂。”他接通了通讯。
“事情的发展,和你想的完全一样呢,克鲁格。”通讯器里传来了帕斯卡的声音。
“难道和你想的不一样吗?”克鲁格说。
“一样。不过对我来说并不意外,自从他从16LAB带走那些数据时,我就预感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我只是很奇怪你即知如此,为何还要如此配合他?”
“没什么,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对你来说该叫‘引水覆舟’才对吧?你该知道他把16 LAB的那些科研数据公布于众、再加上你的这番‘证词’,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这些影音资料的披露,一定会在全世界引起轩然大波,那些人形权利组织早就蠢蠢欲动,他们不会放过这样大做文章的机会的。民用人形也许今后会被列为禁止的技术,战术人形部队也会跟着被取缔,你的理想说不定就此付之一炬了。你到底是在把舟推向哪边,水底吗?”
“呵,谁知道呢。”克鲁格笑了一声,“反正军队的监狱里是不会有理想的,不是吗。”
“你亲自毁掉经营多年的事业,只是为了自保吗。”帕斯卡有些讥讽地说,“我还以为你是个为了心中的理想甘愿付出一切的男人呢。我还记得你虽然心中万分悲痛,但还是同意让出自己女儿的意识……难道对你来说,那个理想已经不再重要了吗?还是说,岁月终于让你变成了一个务实的人呢?”
“……帕斯卡,在你看来我的事业、我最终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你这种人的理想……莫非是,终结战争?不,这是不可能的,而且你大概也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你充其量不过想多救几个士兵,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其实我当军官的时候,也不过只有这么一点愿望,就是带着自己的兄弟们回家。奈何造化弄人,这件事的发展不知从何时起早已脱离了我的掌控。在我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和我最初想的不一样了……而我却没有退路,只能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这条路——帕斯卡,你也知道,已经掺入了太多其他人的愿望,其中也包括你的。”
“‘也包括’我?在所有想要和你‘合作’的人之中,我觉得自己可以排在第一个。你现在开始批评我是在利用你,可是太不尽情理了,难道我就没有为你提供帮助吗?”
“我没有批评任何人。你说得没错,我和你以及其他人,只是在合作而已。但只要是合作,这件事就不再是我单方面的事情了,我很明白。不过说到理想,你觉得陆久的理想是什么?”
“他会有什么理想吗?我不知道。”帕斯卡似乎在思考,“他对这个世界很迷茫,人生几乎没有目标。从他离开监牢到现在,多数时间他只是在得过且过地随波逐流。”
“得过且过、随波逐流的人,会处心积虑地把世界的秩序搅个大乱吗?难道他只是一时兴起?”
“好吧,我承认我没想到陆久会搞出么大的手笔,至少无法相信他会这么做。在我看来他只是个容易利用、没什么害处的迷茫男人。不过有一点我没看错,他真的是个痴情的种子呢。他搞这么大阵势,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救一个姑娘吧?”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
“那你的行为就很值得玩味了哟。我听说是你亲口下令使得那个姑娘陷入绝境的,推陆久最后一把的不正是你吗。你该不会是早就等着他反水了吧?”
“我只是下达了最适合的战术指令。至于陆久的反应,无论如何,都是他自己的行为。”
“呵呵,冠冕堂皇。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还以为我总是机关算尽,而克鲁格先生在最后时刻,竟然也会做出让战友背锅垫背的事情呢。”
“呵,你要是那么说,我也无以自辩,毕竟事实就是这样——我最终能否从军方手里脱身,就看陆久把风浪掀到多高了。不过,帕斯卡。你难道不认为陆久做的事情和我做的事情,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吗?”
“你是说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背叛曾经信赖的战友这一点吗?”
“我是说,我们都只是想救自己重要的人罢了。”
“那陆久可要比你成功得多了。他的做法虽然冒险,但至少还有一分成功的实现的可能,而你却注定不可能实现。”
“是吗。何出此言?”
“你想救你的士兵,却忽略了战争的根本:发动一场战争也许只需要一个恰当的谎言,但终结战争所需的,必定是血流成河。只要人类存在一天,这个世界就不会停止战争,而没有人死去的战争是不存在的,就像圣杯里的葡萄酒,永远替代不了鲜血。”
“呵呵,这句话说得很对。”克鲁格笑了,“所幸的是,我在最后一刻前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你想想,帕斯卡。如果人类不存在了,这个世界不就没有战争了吗?”
“……你已经神志不清了吗,克鲁格。”稍稍沉默了片刻后,帕斯卡说道。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说得没错,我没那么远大的志向,但伟业的成就往往只是从一个渺小的愿望开始。风暴到来的时候,没人知道是哪只蝴蝶扇动翅膀引发的,不是吗。”
“是啊,而且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你不会知道它到底有多大。”帕斯卡说,“我要去做我的事情了,希望你能有在风暴中幸存的幸运。”
说完,帕斯卡切断了通讯。
注定不可能实现吗,克鲁格心想,看来帕斯卡对他的未来相当悲观。帕斯卡说得没错,不流血的战争是不存在的,饱经战火洗礼的克鲁格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他只是像个殷切的医学家,最初的目的只是想治病救人,但却在别人过度的期望里,变成了想让让死者复生,最终制造出了弗兰肯斯坦一样的怪物。
让机器代替人去作战是可以的,但想让它们代替人去流血牺牲是在做梦。人会反抗——陆久也这么说过。人只要不死,他就会一直战斗,这和他在用什么样的武器没有关系。
而且这些武器,似乎也不再甘愿被当做武器对待了。
“SOG小队,汇报当前情况。”克鲁格拿起通讯器,按了一个按钮说道。
“是。”通讯器里传来了少女压低的声音,“SOG小队战斗减员两人,现在还有三人可以作战。AR小队已经成功撤离,但军方的力量过于强大,我们无法对抗。因此我们暂时隐蔽了起来,正在等待增援。完毕。”
“我记得我下达的命令是对军方发动进攻,你们竟然擅自躲了起来吗。”克鲁格说,“算了,我也不追究你们违抗命令的事情了。我要给你另外一项任务。”
“请指示。”
“陆久叛变了公司,现在可能正朝着你的位置移动。”克鲁格说,“如果他进入你的射程,不需要警告,直接射杀他。”
通讯器里沉默了,克鲁格没有听到他已经听惯了的“遵命”的回应。
“Vector,收到我的命令了吗。为何不回答?”克鲁格问道。
“我拒绝。”少女回答道,“陆久的生命对我来说比任何事都要重要。我不会杀死他,也不允许任何人威胁他的生命。我已经不是任你摆布的玩偶了。”
克鲁格楞了一下,然后笑了,虽然没有笑出声,但却笑得停不下来。果不其然啊,他心想。
真是杰作,真是讽刺。这个世界竟然能荒诞到如此地步。本应无条件服从的武器,竟然不肯执行使用者的指令。
就像牵线的木偶拒绝了剧本,然后开始了自己的表演,这不是很可笑吗。这不是很荒唐吗?
但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个奇迹。因为在她拒绝命令的一瞬间,她终于完整了自己的人格——
只有人才会反抗。开始反抗的人偶,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偶了。
笑过之后,克鲁格平静了下来。他并没有愤怒或者不快,反而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这是几十年里,他第一次因为轻松和愉快而笑出来。
“唉。难怪你对某些命令执行得那么敷衍,真是长大的姑娘留不住啊。”克鲁格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不过,算了。希望你能和老虎叔叔相处得愉快。”
“‘老虎叔叔’是谁?”
少女奇怪地问道,但克鲁格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切断了通讯。他点燃了最后一支雪茄,抽了一口,然后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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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记者先生。”克鲁格说。
“听这个声音,该不会是老克吧?”通讯器里传来一个干巴巴的声音,“你肯定不是我的观众,你是从哪搞到我的电话号码的?”
“我是对你的报导没兴趣,不过现在托你的福,我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不想看也不行了。”克鲁格说道,“至于你的号码,科宁斯,阿虎搞得到,我自然也能搞到。”
“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神通广大。那么你找到我,是有更多的料要爆吗?”
“你手里的料已经比我还要多了。我知道你已经把报导发出去了,但你到底是怎样考虑这件事的呢,什么也不想、只管发布?”克鲁格问道。
“公开事实就是新闻记者的工作,有选择地发布消息,是政客的手段。莫非你要告诉我那些资料不是真的?”
“是真的,所以这个世界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事实是客观的,我没有期待任何结果。”记着的声音里仿佛不带感情,“采访中的提问套路,只是针对那些不肯坦白的人的,现在我有了纪录片,为什么还要考虑如何发布的事情呢。就算人形权利组织揭竿而起、就算民用人形开始大罢工,那也不能以封闭视听的方式阻止人们得知真相。”
“你说的没错,科宁斯,我不该怀疑你的意图。”克鲁格有些疲惫地说道,“你只是想把真相公之于众,至于真相是否危险、人们能否接受,那不是你的事情。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辩论孰是孰非的,也没有什么更多的料要爆。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以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的身份。”
“但我们的聊天,还是脱离不了今天的事情吧。你听起来并没有太多时间去说家长里短。”
“确实,我现在时间不多。因为一些事情……我过一会儿恐怕就不得不去类似秘密法庭的地方去交代情况了。”
“你说的这些事情我挺感兴趣的,那显然是很棒的新闻素材。不过既然你不想聊那些,我也就不进行采访了。那就……近来如何?”
记者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遗憾,不知是因为克鲁格的境遇,还是因为自己失去了一次极好的采访机会。
“呵呵,一切如故。”克鲁格笑了笑,“你呢?”
“也一切如故。”
“我知道这些年你报导了不少极有影响力的新闻。你终于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成为一个好的记者了。”
“那还得感谢你在东非给我上的一课,让我知道了‘真实’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不过,我报导过的所有新闻加起来,恐怕也不如这次的这个。说实话,我自己都吃不准做这样的报导到底好不好了,嘿嘿。”
“真相没有好坏之分,你忠于真实是对的。”
“那你呢。事情到了这一步,感到后悔吗。是不是为了没能实现宿梦而遗憾呢。”
“后悔和遗憾当然有,但不是你想的那种。我遗憾的是自己在别人的期待之下,渐渐偏离了最初的愿望,一直到了晚年才明白自己所追求的是什么。可惜,那些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现在想一想,实在是不值得啊。”
“戴雅去世后,你该再找一位妻子的。”
“是啊。可惜那时候我一直在忙于事业,也因为还是忘不了戴雅……结果一个人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年,对维多利亚也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
“一个男人把女儿养大很不容易吧。维多利亚的事情,我很遗憾。”
“嗯,那时候我真的是……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了。你也知道,我曾经有过好几次看着自己的战友在眼前牺牲的经历,但都不如维多利亚走的时候难过。我们这些人毕竟是和死亡为伍的,但维多利亚是个没有任何罪过的孩子。你一定没有体会过那种心情,因为自己活着而内疚吧。那段时间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我这样满手鲜血的恶人总是会活下来,死去的却是纯良无辜的人呢?但是到现在我也没得到答案。后来也不得不想开了,遗憾无用,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只有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的确,所以我还是很感谢你这样的混蛋的,因为我们能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因为有人在替我们死去。但这个人,不该是维多利亚。你真的把她的思想备份……交给一个科学家去研究了?”
“是的,那个科学家很早就找上我了。在维多利亚绝症确诊的那天,她就和我谈过这件事了。”
“在维多利亚被诊断为癌症的当天?天哪,她可真是个恶毒的婊子,简直比你还要冷酷无情。她心里就没有一丝慈悲吗?”
“我想没有。为了科学,她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和别人的一切。不过这也是她的优点,和她这样的人合作让我感到信任,我知道她不会辜负我的牺牲。”
“然后呢?”
“然后就是你知道的事情了,第二代民用人形出现了。因为预制了模仿真正人类的心智,它们的感情更加细腻逼真,一上市就受到了极大的欢迎。”
“……真不知道如果戴雅活着会怎么想。”
“戴雅是个下凡的天使,她的心里一直到最后想的都是普度众生。但在她经历了那场战斗之后,她的思想改变了,她也意识到只靠信仰无法救赎愚昧的人。所以她如果活着,一定也会支持我……也许会吧。我不知道,毕竟她已经不在了。”
“那阿虎呢。”
“他的事情你不是很清楚吗。他因为违抗命令、私自释放战俘被判处永久休眠。我记得你为了他的案子没少操心。”
“是,然后我发现这个案子里竟然没有任何内幕,阿虎是罪有应得的。不过我不是问以前的事情。我是问他出来以后。”
“他对这个世界不太适应。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我认命他在我手下负责指挥一些战术人形作战,这些年就一直这样。”
“那他为什么……会选择反叛你?”
“他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他已经不能忍受那些战术人形的命运被我这样的人操控了。他要为那些‘姑娘’争取一席之地。”
“只有这个理由吗?阿虎不是戴雅,他为什么忽然想成为救世主?”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烦了,也许是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倦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谁知道呢。”
“那么,阿虎提到的‘SOG小队’是怎么回事?”
“是我公司的一个特殊作战小队。”
“她们遭遇了什么?”
“她们陷入了敌人的包围,阿虎要求就救援它们,但我拒绝了。”
“SOG小队里面是些什么人?”
“都是战术人形。”
“我猜里面一定有阿虎的人吧?”
“我得纠正你一下,科宁斯,那家伙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陆久’,他已经不承认他是阿虎了,所以你也别用以前的名字叫他了。另外不管是陆久还是那些战术人形,都是公司的财产,至少是雇员。这里面不存在‘你的’、‘我的’这种概念。”
“你在避重就轻,克鲁格。这个所谓的SOG小队里一定有阿虎亲近的人,对吧。”
“是的,有他的秘书官。那又如何,你以为他只是为了一个战术人形,才掀起这场风浪的?”
“我只是觉得这里面的事情很有些微妙。据我所知,阿虎的秘书官,正是曾经常年跟随你的那个人形,没错吧?”
“没错。”
“我还从小道消息听说,那个人形是以维多利亚为蓝本制作的?”
克鲁格沉默了。
“科宁斯,你说过不搞采访那一套的,但我觉得这问答的套路有点熟悉。”过了一阵,克鲁格才沉声说道。
“抱歉,是我的职业病犯了。但我无论如何也想知道。”科宁斯说,“你欠我一次采访欠了四十年,现在你马上就要告别这个社会,我只问这一个问题不过分吧?”
“……是的,但是她没有维多利亚的记忆。”
“呵呵。”
科宁斯笑了一声,然后也沉默了。
“你笑什么?”克鲁格问。
“除了笑,我不知还能说什么。我记得你曾经给维多利亚讲过不少阿虎的故事,但她到临终也没见过阿虎,是吧?真是孽缘。你是为了补偿心中的遗憾,才派她去做阿虎的秘书官的,没错吧?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事。”
“你说得没错,科宁斯。我就是这样一个眼睁睁看着妻子和女儿死去却无能为力,只能用一个人偶来弥补心中遗憾的没用的废物。你对这个回答满意吗?”
“满意。所以我想奉劝你一句,老克。”
“什么?”
“你那句话说得很对,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你何必要把所有错误都揽在自己头上,这样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你算他妈的老几?”
克鲁格笑了笑,他不知道科宁斯到底是在嘲笑他,还是在安慰他。不过不管是什么,他都无心和科宁斯斗嘴了,因为他通过闭路电视已经看到了军方的士兵正在外面展开包围。
“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的,但我不能和你再聊了。接我的人来了。”克鲁格说。
“行吧。我希望我们还能在大牢外面再见。”
“嗯。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但如果真有那一天,这个世界一定会和现在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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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久驾驶着摩托车,心中感觉若有所失,但却不知道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一个目标达成了,只不过达成的是45的目标。至于陆久的目标,45是不会负责的,毕竟她什么都没有承诺。
NT77进入了铁血的基地、SOG小组依然被困在军方的包围之中,这一切都只为了发出一条消息。这条消息足以撼动这个世界、制造大范围的混乱,让404小队这样的地下组织有更多的活跃之处。45在利用陆久,这一点陆久很明白,只是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算不愿意,他要做的事情也不会改变。45帮助陆久执行了他的计划、而且派416把他从格里芬的总部里救了出来,这已经是陆久能够争取到的全部了。至于SOG小队该怎么办,那是陆久自己的事情。
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呢,陆久心里并没有成熟的计划。他对416说自己会采取更可靠的策略,只不过是为了把她的追问敷衍过去。416说得没错,只有他一个人去进攻军方的阵地必然是死路一条、悄悄渗透进去的可能性也几乎是零,想要进入军方的包围圈,只有“飞”过去。
难道还是只能求助格里芬的“旧日”战友了吗。但自己已经被宣布为叛变者,想要说服和自己几乎没有交际的前同僚,其希望无疑和攻破军方的防线一样渺茫。
一瞬间陆久感到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于是他在原地停了下来。
嗡——
陆久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有通讯接入。陆久有些好奇是谁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来电话,45这时候应该没有必要再理会他了。
“喂。”陆久接通了电话。
“久违了,陆司令。”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陆久感到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熟悉是因为陆久曾经和这个人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他至今依然记得她身体的曲线、触感,和身上疤痕的位置;陌生是因为陆久万万没想到,他还会和这个人再有交集。
陆久为自己的想法而自嘲地笑了笑。他笑自己的蠢,这个女人不正是身处事件中心的正牌主角,至少主角是之一吗。
“你为什么能接通我的手机?” 陆久低声问道,
“搭了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人的便车。”
“我还以为她们多少能有点原则呢。看来有关我的情报已经一文不值了。”
“别那么说,我也是用等价的东西交换了的。”那个声音轻轻地笑了,“怎么样,想我了吗。”
“我没有理由想你。”陆久说。
“呵呵,男人啊。”那个声音依旧笑着说道,“我们姑且也曾经到过谈婚论嫁的地步,你对前任女朋友,就是这种态度吗。”
陆久沉默了片刻。他不能否认,那个人说的是事实——电话的另一端,说话的人正是帕斯卡。要对帕斯卡彻底地绝情,陆久做不到,因为毕竟在他苍茫的人生中,这个女人曾经给过他许多温暖和安慰。
“我现在很忙,没时间闲聊。”陆久说。
“我知道你很忙,而且我知道你要去哪,所以我必须给你一些建议。”帕斯卡说道,“你很幸运,及时离开了格里芬的总部。现在那里已经被军方控制、克鲁格也被捕了,其中的原因你大概知道为什么。而在克鲁格被控制之前,你已经被宣布为叛徒。你现在再向格里芬的人求助,是不可能有人响应的。”
“我知道。”陆久说,“我没指望格里芬的会人帮我,但我需要一些装备,只有在那里才能搞到。”
“虽然格里芬的大部队已经撤走,但他们的防线依然存在,防线上都是南部军团的士兵,她们会给你的只有子弹——从枪管里送出来。你就算是想碰运气,也该去北部军团那边。”
“既然军方占领了格里芬的总部,那么到北部军团的路线就已经被截断了。我不认为军方比南部军团的人好对付。”
“我可以为你指一条路,但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帕斯卡说。
“如果是去救AR小队,抱歉我没时间。”陆久说道。他知道帕斯卡不会无缘无故地帮他,但他现在没有功夫去管任何人的闲事。
“不,AR小队已经有别的人去接应了。我需要你帮我救一个朋友。”
“同样没有时间。”
“……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帕斯卡说,“拜托了。”
“帕斯卡,”陆久说,“我不否认我曾经对你有过好感,但这并不意味着只要你说‘拜托’,我就会为你做你想要的一切,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帕斯卡说,“你要去救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一个女孩,一个叫做Vector的战术少女。我不会妨碍你救她的。”
陆久笑了,他笑自己在听到帕斯卡的请求时,竟然还是会不经意地动摇。但他没有忘记帕斯卡是怎样的人,他不会轻易相信帕斯卡的话。
“Vector和她的小队已经危在旦夕,她们身陷军方的重围之中,随时都可能被消灭。”陆久说,“就算我现在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也许都已为时已晚了,更不要说还有军方和铁血的重重阻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呵呵,你为了她不顾一切的样子真让人妒忌。自己的魅力竟然会败给一个民用人形,这件事还真不是一时间能够接受的。”帕斯卡笑了一声说道,“不过,陆久,无论我作为女人是如何的不堪,我至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这次也一样。我请你相信我,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陆久感到自己的胸口被刺了一下。他没有认为帕斯卡有何不堪,就算帕斯卡为她目的而上过许多男人的床,但那都是他们认识之前的事情。显然帕斯卡是为了试探陆久的态度才这么说,但这句话确实戳到了陆久的软肋。
“难道你能让军方也听你指挥吗。”陆久的口气松动了一些。
“不能,但我知道军方很快就乱作一团,无暇顾及战场上的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这种小事了。”
“你要是连军方的动向都能预知,又何必求我这种小人物呢。”陆久摇了摇头,“说实话,你的情报和‘你有朋友’这件事本身,都很可疑。”
“你这种了解我的语气真让人又高兴又难过。不过你的疑虑很快就能打消了。”帕斯卡说,“现在看东方的山脊,远处树林后面有一座废弃的城市,那里就是铁血的老巢。能看到吗?”
陆久扭头望了一眼,山坡的树林间果然有模糊的楼房的影子。
“看到了。”陆久说。
“现在看向西面。”
“什么都没有。”陆久看了一眼说。
“再仔细看看。”
陆久停下了车,眯起眼睛看着西面,但那边的确什么都没有,能看到的只有稀疏的树林。
“除了树林,我什么也——”
话没说完,陆久忽然感到眼前一黑。他努力睁开眼,才发现是强烈得足以致盲的白光他的身后传来。于是他下意识地低头、并用胳膊护住了眼睛。
大约过了十几秒之后,光芒减弱了一些,陆久回过头,看到一片刺眼的白光吞没了之前城市的影子。那光芒渐渐衰退,由白色变成黄色,然后又变成了有些奇异的荧光般的浅绿色。
这时陆久才看清,发光的是巨大的火球,而那发出诡异绿光的火球已经升腾成了蘑菇状的烟云,笼罩了那片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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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东西?!”陆久大叫到,“那看起来像是蘑菇云!难道是……核武器?喂!喂?”
陆久手机里只有一阵噪音,没有了回答。过了片刻,通讯才恢复了连接。
“差不多……不过比核武器的威力更大,也更脏……”帕斯卡的声音有些模糊,“是塌缩液……产生的爆炸……”
“塌缩液……?”
“遗迹里的东西,不属于我们这个文明认知的物质、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这你总该听说过吧。”帕斯卡的声音清晰了一些,“‘塌缩液’其实并不是液体……不过暂且这样理解吧。塌缩液会将普通物质解理并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这些能量又将塌缩液抛向更远的地方、接触更多的物质。这种类似连锁反应的现象会引发巨大的爆炸,并产生强烈的辐射尘雾。它的能量转化效率极高,一升体积的塌缩液扩散产生的能量,相当于约20万吨TNT爆炸的威力。”
陆久惊呆了,甚至忘记了卧倒,强烈的冲击波险些将他掀翻在地。20万吨当量的爆炸,足以将一座中型城市夷为平地,而这仅仅需要一升那种什么液。
“那SOG小队……?”
“我不知道。”帕斯卡轻声说,“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塌缩液爆炸。效应范围内的情况,我无法得知。”
“那你怎么会知道会有爆炸发生!?”
“正是我的那位朋友做了预告,就在我打通你电话的10分钟前……是她们引爆了塌缩液炸弹。”
陆久慌了,他感到脑海里一片混乱。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眼前发生的事情归纳出要点来。他本以为自己向这个世界投下了一颗巨大的炸弹,但他没想到竟然还有一颗炸弹、而且爆炸的威力更为具体。
“安洁莉娅,是我的朋友——她的身份有些复杂,但对于我来说,她是真正的朋友,我也是为此才请求你的。”帕斯卡说道,“她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利,因为她所在的位置距离原爆点很近。我希望你能找到她,现在我们都需要她……她对那片地区了如指掌,如果她还活着,应该能提供有关SOG小队所在区域的详细信息。”
“如果她已经死了呢?”
“安洁虽然是个女人,但她和你一样,也是个久经沙场的战士,不是一个会轻易死掉的人。”帕斯卡说,“但如果现实真的是那么不幸……说实话,这次就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久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叹息。他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对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了,如果他能够多关注一下帕斯卡和克鲁格等人的事情,此刻他就不会是这样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把她的位置发给我。”陆久说。
“马上。”帕斯卡说,“谢谢你,我知道这次请求你的事情非常危险,我总是把你卷进这样的……总之,非常感谢。这次是我欠你的。”
“不用说什么欠不欠的了,反正你又不会还。”陆久无奈地说道,“这大概就我是命中注定的,躲不开也逃不掉。”
“陆久。”
“嗯?”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祝你好运,我也只能祝你好运了。”帕斯卡说,“无论如何……至少别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