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自以为被掌握得很好的事物,在没有发生任何变数、没有被受到威胁的时候,人们是不会知道,自己对此竟然是这般的在乎。
我与蔡梦君一路无言,哪怕坐在车里的时候,膝盖和躯干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各自却又都非得把各自的头别向一边。
其实,我偶尔能从车窗玻璃上看到她侧着脸,几次都想试着要跟我说话,二万其实也是一样的,但我和她彼此却都是等一看到对方转过头后,自己却又犯着倔强侧过头对着车窗,然后继续别过脸看着车窗上倒映出的对方的影像,等着对方先来跟自己说话。
此刻的我仍然在气头上,因为刚才餐桌上那帮蓝党二代三代们的不端行为和粗鄙言辞所在心中的愤懑仍未消却,尤其是她在餐桌上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她却还拿着这帮人是她的朋友开脱……
蔡梦君啊,我的好姑娘,从杀人犯的私生女到这帮牛马猪狗般的官家子弟,你呀你,可真是不会交朋友!
隆冬腊月,车子外面却下起了雨。
车子的速度,似乎也因为生怕打滑而随时会翻车一样,逐渐慢了下来。
随后,天上又下起了雨夹雪。今天这一遭,真是该死的鬼天气。
看着车窗上倒映出她那充满哀怨,并且带着些许悔意的脸,再加上好几次试探着想要牵住我的手的动作,我知道她其实心中知错了。
与此同时,车里竟然也响起了雨滴落下后打在漆皮座椅上的声音。
这漱漱落下的滴答声音,外加从车窗玻璃那里传来的阵阵清冷,也确实让我渐渐冷静了下来。
仔细想想看,她其实告诉过我,她曾经是因为被李允汉强奸而失去了处女贞操,她跟我说的时候虽然说是借着酒劲,但我分明记得,她眼神中那种自暴自弃和恨意是装不出来、骗不了人的;而刚才在席间,虽然她未言说只字片语,但也的确是有好几次都想拉着我的手离开的……
就算是被强而失贞,那全都是在认识我之前,对此我根本无力改变什么;而当下,她的确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此刻再想想她刚才跟李允汉的几次对视,尽管的确看对了眼,但眼神里却都是恨不得杀了对方的目光,而且她的呼吸急促与面红耳赤,并非是见到心上人或者旧爱时候的那种心猿意马,而是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亦或是休克的濒临窒息状态——我武断地加愤怒地指控她对李允汉旧情未了,似乎确实是我错了。
大多数男人们都如此,我亦如此,全都很沙文主义地对女人产生出一种自负又自卑的刻板印象,会偏执地认为女人会对一辈子都对进入自己身体内的第一个男人念念不忘,但其实不然,至少有37……
84%的女人,会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想起自己的第一次,甚至因为长期频繁的应激反应和心理障碍,会选择掩盖并从而真的遗忘自己的被夺走的第一次——此数据,来自我警专专二那年选修课“被害人心理研究”的课堂报告,而这37.84%的女人,便皆是曾经遭受过男性施暴强奸的受害人。
回想一下我先前实习的时候,遇到过好几起强奸案和在公交车、地铁等被揩油、被偷拍裙底的女孩子,在分局和派出所指认施暴者的时候,她们的状态也确实跟蔡梦君今天如出一辙。
其实在这样的心境下,她还依旧能在众人面前,拉着我的手、搂着我的胳膊不分开,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但她始终就把手留在我俩之间的座椅扶手上……
姑娘啊,你就跟我认个错说不该跟我吵架,哪怕跟我说两句轻声细语的话也好啊。
要是此刻她能对我说两句软乎话,先不管道理如何、她那帮所谓的朋友们到底人品如何、她今后该不该跟他们继续相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放到一边去,我是愿意改变我此刻的态度安慰安慰她的。
我先前怎么就没发现蔡梦君这姐姐居然还有如此傲娇的一面。
我也没想到,我跟任何女性之间的关系,却都会演变成一种无谓的拉扯。
而拉扯中的两者,永远不会有赢家。赢的那一方,永远只有时间。
看着车窗上她的倒影,我又想起了先前她跟我在市局分别的那次,也就是她为了投河自杀的段亦菲办理最后那点手续的那天。
随即,我就又想起了段亦菲。
段亦菲曾经跟我说过,蔡梦君是个极其温柔的女孩子,温柔得让人生气、又让人心疼。
我却对这一切,全然是后知后觉的。我奢求在刚才的饭桌上要她替我说几句话,但是现在想来,其实更应是我来保护她、挡在她身前。
只是,她又确实跟我说,那些人都是她的发小伙伴,我刚才已经那样了,又惹得她不高兴,我又能怎么保护她呢?
或许真的是我道行太浅,似乎在那餐桌上,原本应该有一种更圆滑但绵里藏针的方式,既能让小刘公子那帮碎催闭了嘴、又能折了他们的面子……
嗨,过去的总归该过去了。不过,只要是再让我看到那个的小刘公子和李允汉等人,我肯定要往死里揍他们!
——等我再一次回过神,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到了Y大校园里女生宿舍的门口。
“姑娘,到地儿了。”
司机宋默宇把车子停好后,还很刻意地等了两分钟,两分钟后把车子中间的隔音板按了下来,回头看着蔡梦君说了一句,然后又通过后视镜看了看我。
蔡梦君低垂着悲怨的双眸,也等了差不多十秒钟左右,才抬起头答应了一声:“嗯,我走了。”
“哎……你……”
她抬手一把车门拉开之后,我的矜持和愤怒便瞬间崩塌。但却始终没拦住她离开的脚步。
可等下一秒,蔡梦君关门离开后的身影却绕过了车头,又敲了敲司机老宋那一侧的车窗,语气平静地说道:
“对了,宋叔叔,拜托您把他先送去市警察局再回去吧……他的宿舍您知道的,就警察局大门对面。他喝太多酒了,路又这么滑,别让他自己开车回去啦。”
她说完,带着眼中噙着的闪烁光芒,斜着眼珠看了我一眼,随后便转过身去。
“嗯,放心吧,姑娘。”老宋只是不带着任何主观臆断地接受着蔡梦君的命令,然后默默摁着关闭车窗的按钮。
我见状连忙拉开车门下了车,并在她的身后叫了她的名字一声:“梦君”。
而蔡梦君却像没听见一般,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是在逃避着我的呼唤,因而毅然决然地没有回头,快步地走进了宿舍楼,并且,就在她踏上雨搭下水泥台阶之前,还一脚踩到了刚被这灰暗夜空中正洒下的雨夹雪堆满的柏油坑洼里,差点跌了个趔趄;但紧接着却仍然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高傲地直挺起身子,继续大踏步朝着宿舍楼电梯里走去。
这样的动作发生在她柔弱的身躯上,这样的她脸上还带着哀怨又心灰意冷的表情,一身华丽盛装包裹的,是一个伤心难过又狼狈不堪的灵魂。
我心中的愤怒,顷刻间被这场雨夹雪彻底净化了,同时我的心脏,又立刻被心痛与怜惜,以及大老远见到我之后就一脸警觉的那两个坐在传达室门口、各捧着一抱炒瓜子的粗壮大妈防御感满满的眼神,而占据得满满当当。
我又坐回了车子上。老宋也发动了车子。车子开了没一会儿,老宋用着他沧桑的嗓音对我问道:“何警官,你没急事儿吧?”
“哦,没急事儿。为了安全您慢点开吧。市局离Y大这边儿也不远。”我还以为他是因为路况原因跟我说的这话,便随口跟他客气了几句。
“呵呵,愣头青!你还真准备就这么走了啊?”老宋却对我笑了笑。
我一抬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老宋虽然把车子开出了Y大校园,但却只是一直带着我在西岐路、黄河街和澜沧江街这几条Y大校园外的街上绕着圈。
“那您……您什么意思?”
“小伙儿,跟你聊两句行么?”
“无妨。”
宋默宇想了想,在Y大东南角的“Y大培训文创园”门口找了个门市旁边正好凹入楼体里面的、可以避风雪的停车位,停下之后,邀请我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我一坐下后,不经意地朝着宋默宇正从方向盘上放下的手看了一眼,正好就发现这大叔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块很明显的老茧,常年拿枪又舞刀弄棍的人的手上才会留下这样的硬茧,但想想看,他身为蔡励晟的司机,说不定也是在蓝党特勤处挂注的一个安保特勤,便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
他看着我,又从自己的西装里坏掏出一小袋槟榔来,把一颗槟榔倒在手上直接往嘴里一送,大口大口咀嚼着的同时,非常享受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又把槟榔的包装袋冲向了我:“来一颗?”
“谢谢。我不吃这玩意。”
我对槟榔这东西真是全无好感。
说起来,当年在警专的时候跟我和大白鹤同寝室的还真有个从荆楚来念书的兄弟,这家伙每次从荆楚回Y省的时候,都会给我们班的人带一包槟榔,但是这玩意别说在Y省,在全东北都少见,大白鹤一直觉得这东西像树皮,一股中药味,每次拿到了之后,都趁着他没注意的时候转手就丢掉。
我也是不知道怎么吃,所以一开始都是泡水喝,结果每次一喝准闹肚子,而我本身肠胃就不好,于是对这东西便有了阴影;后来那哥们见我这样,笑着手把手叫我嚼槟榔的要领:直接拒绝或者蘸点酸梅粉或是椒盐,而他自己则要直接裹上一层石灰粉。
结果我只嚼了一次,就被那满嘴的带着沁凉的苦甜苦甜的味道煎熬得要死,而且第一次嚼嘴里就溃疡了半个月。
再后来上网一搜,才知道每年在荆楚、琼崖跟南岛那边,都有因为嚼槟榔而患上口腔癌,甚至都要摘除下颌骨的,从那以后,我便不再碰这种东西。
今天又在宋默宇手里看到这玩意,倒是真觉得有种亲切感。
“宋师傅是荆楚人?我听您怎么一股子首都京片子口音呢?”
“哦,呵呵,我在荆楚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宋默宇嚼着嘴里的槟榔,嚼到没了味道,又从胸袋里掏出一只纸袋子,撑开了之后把槟榔渣连同嘴里也不知道是混合槟榔汁的唾液还是口腔壁刮破了之后流出来的血,一起吐进了纸袋里,然后对我微笑着说道:“小伙儿,按说咱俩今天第一次认识,我呢,又只是个司机,不该多这个嘴,但是呢,梦君这姑娘,是我看着她长大的,而且韬勤先生对我有恩,我就脸皮厚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我想跟你聊聊,行不行?”
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您客气了,您想说什么您就说吧。”
“我看你刚才,跟蔡姑娘情绪不对啊,”宋默宇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故意停顿片刻,然后继续略带打趣意味地说道,“明明刚才去见姜少帅兄妹俩之前,在车上那么黏乎着、颠鸾倒凤、你侬我侬的,吃了一顿饭,俩人就一句话都不说、还跟结了仇似的?怎么,在给姜少帅兄妹俩庆生日的时候,遇到李秘书长的儿子了吧?”
“嗯,是遇到……您等会儿!你说我和梦君刚才去的时候在车上……您怎么知道?这中间的隔音板……到底有没有隔音效果?”
“哈哈,我也是过来人,小两口刚在一起的时候,无论从情感上还是精神上来说,能有多么热烈那我也是知道的,”他又笑着回头指了指身后的隔离板的凹槽,“而且这玩意就算有效果,又能有多大效果?终究是固体,中间又有片防弹钢板,也是能传声的。更甭提你们俩小家伙刚才搞得动静也忒大……”
“行行行,大叔,您别往下说了……”
“哈哈,怎么着,害臊了?”
可不是害臊么?
我和蔡梦君还寻思着他在前面开车,听不见我俩在后面“开车”呢。
于是我赶忙岔过去了个话题:“那什么……我是见到李允汉了,就是李秘书长那个儿子。您在梦君和蔡副省长他们家侍奉,想必您也应该知道李允汉跟梦君之前的关系吧?我这是今天才知道的。”
“嗯,对,我知道。”宋默宇点了点头,“前男友在场,你心里肯定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吧。”
“太令人难堪了!”
我转头撒着气说道,“当然,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刚跟您认识,我也不怕您笑话我何秋岩,但是我这人呢,先前念警务中专和警官学院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安分客,我作过闹过折腾过,也是吃过见过耍过的,梦君比我大个两三岁,有这么一个前男友,我其实也并不计较。餐桌上的其他人也真是让我受不了。您是给蓝党做事的,宋先生,但我说一句难听的话:咱们Y省的蓝党二代三代们,这都是他妈的什么鸡巴东西?”
宋默宇原本听我说着我对李允汉的感受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微笑,但一听我评论蓝党的那些公子公主们,而且还爆了粗口,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但是仍然默不作声,一边嚼着槟榔一边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话。
我继续说道:“这帮人,从见了我之后,就没给我好脸色,这也就罢了,毕竟他们出身高贵,政治家的子女么;但是一上来就要把我堵在洗手间里,还威胁要杀了我——呵呵,要不是姜少帅兄妹俩跟我家的故交、也就是国情部情报局的岳凌音岳处长认识,帮我解了围,我指不定就交待那儿了;但是回到餐桌上之后,这帮人是把我从我自己到我们家,在到Y省的警察们都骂了一遍!这饭吃的可真憋屈!我听他们的口气,今天我在饭桌上遇到的各位,将来必然是要进入政界的,有他们在Y省,呵呵,咱们Y省的老百姓,可真是何其不幸!”
“呵呵,”宋默宇沉吟半天,苦笑了一声,“杀人他们是不敢的。他们那帮小屁孩几斤几两,外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父辈有时候敢作敢为的事情,当儿子闺女的有的不见得敢干。只是秋岩小兄弟,我刚才看你这意思,你对于蓝党,很有看法?”
我看了看宋默宇,心中立刻凛了几分,深感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又毕竟他是蓝党特勤处的人。
而且我多少是有点自知之明和基本礼貌的,瘸子面前不说短话,我可不像蔡梦君的那帮所谓的“发小”们一样,身份高贵但是嘴巴下贱,当什么人面该说什么话,我其实可比他们有分寸。
“您别误会,”我连忙解释道,“话赶话而已,大叔。要是说起蓝党,虽说外人都知道我外公是红党专政时代的警察系统的一把手,但我估计可能真没几个人知道:我的爷爷则是贵党旧时代训政时期,就在粤州加入贵党军事调查局的功勋间谍——今天吃饭的时候,给我逼急了,我一提起这件事,那一桌人好像也都傻眼了;要是再往上倒,我那太爷爷,貌似还是个曾经跟从过许老总、后来跟从贵党先总裁的一个新军阀——我可没有跟您卖弄的意思,只是说,按说我对两边都能沾亲带故的,可我自己对任何党派任何主义都没有什么看法,也都无感。我对政治一窍不通,但我刚才说的话,全都是今天这一番遭遇之后,怎么讲呢,我的真情实感罢了。我刚才跟梦梦生气也有这个原因,她在饭桌上,几乎没怎么帮着我说话,而我是看他们都是梦梦的朋友,我是一忍再忍。现在想想看,我气梦梦没替我说话,其实我也是有点苛刻了,我估计她看见李允汉现身,她心里也不好受。”
宋默宇吐了槟榔渣,叹了口气又笑笑:“没看出来哟,秋岩小兄弟的来头还真不小呢!我只是想说,以蔡小姐的身份,你跟她谈恋爱,那免不了要见到很多蓝党的人还有关于蓝党的事情;所以你要是对蓝党有看法,那么你们俩在一起相处,这早晚是颗雷。”
我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呵呵,其实我也不懂政治。世间两大难题,便是政治和情感,而且这俩谁也不让谁,相互影响却又相互都怕对方影响自己。”
“——照您这么说,这俩玩意倒也更像是小两口一样呢。”
“哈哈。”
宋默宇笑了笑,又对我幽幽说道:“其实我原先加入蓝党,为韬勤先生做事之前,本来我也对蓝党极其讨厌……可这世间事,哪有说得准的?”
哦,怪不得,也真亏刚才我没把心里一直憋着的一句话直接跟宋默宇说出来:我其实很想说一句,就从蓝党这帮高官子女们来看,真不如人家杨昭兰姐姐,即便咱说杨昭兰姐姐一个堂堂省长家的大小姐却心甘情愿给一个黑帮老大当着小三,年轻的时候不着调的事情似乎也没少做,但至少待人接物这方面相当……
——唉,等会儿,他刚才说的,他讨厌的是哪个党?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且听宋默宇继续说道:
“你跟蓝党这帮小犊子们讲什么是非?蓝党这帮人,从上到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明事理的家伙,嘴巴里也全是粪,吐不出象牙来,为了表达自己的观点、或者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把黑的说成白的、今天说的话打了昨天自己的嘴巴,这些全都是出了名的!属于是百年烂党的传统艺能了!当年蓝党在南岛的时候,曾经和南岛地方党一起制作过一部叫《环球麻将社》的电视剧,我不知道你看过没?”
没想到他一个蓝党特勤处的特勤,骂起自家来骂得却比谁都狠。
我连忙说道:“就那个在当年那个黎清波老贼去世同年,南岛出的那个纪念他的主旋律电视剧么?我只是听说过,没看过,年代太老了我不太爱看。”
“呵呵,也是。这都是我二十啷当岁时候的老剧了。还有,你听说过游建军这个人么?”
“游建军?没有……”
“那得是……在我几岁时候的一个红党这边的少将,这家伙,本来是红党军事重要部门的一个干部,但当年就因为一些个人的经济问题被军队查出来了,而没拿到更高级别的顶戴花翎乌纱帽,结果就背叛红党、向黎清波时代的南岛出卖了海峡军事机密和内地的货币政策,按说这样的人,你放在哪个阵营里都是为人不齿的二五仔;但在那部蓝党和南岛地方党两边同时都有人当顾问的电视剧《环球麻将社》里,这种家伙都能被美化成同情学生运动而弃暗投明的英雄!对啦,当年这家伙被红党处死以后,还被蓝党那边授予了”云麾勋章“,我估计你爷爷当年也应该拿过”云麾勋章“的吧?两党刚和解、过渡政府时期,红党有人提过,要蓝党这边取消游建军的授勋资格,但是近几年,似乎也没人再提这件事了。”
我听完之后简直哭笑不得:“是,我听我爸说过,‘云麾’‘宝鼎’,我爷爷应该都拿过的,但我爷爷那是因为日本侵略军和伪政权高官的时候拿的,可不是靠着当叛徒——我的天,合著我爷爷是跟叛徒一起当了蓝党这边的英雄?”
“才不是呢!你要知道旧时代,像游建军这样的人,其实是很不受蓝党待见的——当年在沪港的杜玉章跟西北的曾国蒿不就是么?按照历史地位,这二位在曾经在红党中的地位可比游建军高多了。但是小伙儿,你猜猜,为什么现在蓝党普遍把游建军这种人当个宝似的呢?”
我看着宋默宇,半天说不出来话——因为对于政治方面的东西,我是真不懂。
但其实谜底就在谜面儿上:
“因为现在蓝党这么多人,往少了说,有至少一半都是当年红党的党员。包括你今天见到的这群小屁孩,他们的父母,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从红党投过去的——否则当年在南岛的时候,蓝党就这么多人的话,那还不全都挤到海里去了?都是些叛徒子女,你跟他们是有什么是非可讲的?”
要说到这个,我早就知道。
甚至没记错的话,我记得就连蔡励晟自己当年也是个红党党员。
而这些话,在宋默宇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滋味。
此刻的宋默宇,满眼沧桑地看着眼前茫茫大雪,嘴角渗出的红色液体,不知道到底是混了唾液的槟榔汁水,还是用着蛮力狠嚼粗糙纤维而刮破牙龈跟口腔壁后流出的鲜血。
“那个……大叔啊,能讲讲你当时怎么加入的蓝党特勤处么?”
宋默宇转过头看了看我,似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吐掉嘴里的槟榔渣,故作轻松地笑着补充道:“呵呵,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谁还不会对自己的老板们抱怨一两句不是?”
“嗯……但我也没别的意思,单纯想了解了解给政客们干安保的人们的生活。万一将来有天我不想当警察了,我也总得寻条能转业的路子,对吧?”
宋默宇看了看我,这次是由衷地对我点头笑了笑:“也对!而且就以小伙子你现在跟蔡小姐的关系,我估计韬勤先生也不可能让你一辈子干刑警。整不好呀,特勤处以后都得归你管咧!”
“哈哈,不敢当不敢当!我哪够资格?我估计韬勤先生看重我,也看重的正是我不愿意利用我跟梦梦的关系攀附高枝、趋炎附势的性子……”
“你就别谦虚了,小伙子!韬勤先生将来肯定得对你委以重任,以你在市警察局和警校优秀生的资历,你不来领导特勤处那还能去哪?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就当是提前给领导通气了,到时候,小兄弟你可得好好照应我一下!”
话说到这,我也只能打哈哈点点头,也没继续解释那么多的东西,毕竟客气多了就是一种虚伪,况且刚才宋默宇跟我吐了刚才那么一大堆的关于蓝党的槽。
我这会儿要是再跟他继续客气下去,就有点弄得像我会回身就跟蔡励晟把他刚才的那些话汇报过去一样——起码他如果是个好猜疑的人,他是会这样猜的:
“呵呵,到时候的事情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如果我到时候真跟着蔡叔叔飞黄腾达了,那我一定忘不了您今天陪我这么长时间开导我;那话说回来,将来您要是高就了,也得照顾照顾小弟我啊!哈哈!”
“高就……呵呵,我就没想过高就。像现在这样,踏踏实实地给韬勤先生做事,踏踏实实保护韬勤先生、夫人还有公主,踏踏实实开车,踏踏实实地……就挺好。”
说到这,宋默宇整个从头到脚的状态,都突然透着一股颓然,他又缓缓从手中的食品袋里掏出一颗蘸了石灰粉的槟榔,想了想,又把那颗槟榔放回了口袋里,又对我问道:“你不是问我,我是怎么加入到特勤处的么。小伙子对政治不太感兴趣,但是你既然是个警校高材生,国内大大小小的刑事案子,你都应该门儿清吧?”
“嗯,这个我差不多能手拿把掐。您想问我什么呢?”
接着,宋默宇问了一个让我浑身都一激灵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当年在两党和解之后没多长时间,咱们国内发生过俩特别轰动的案子:一个发生在F市,是那个名叫于峰的前安保局特务,刺杀了当年的红党一号廖京民;而另外一个,发生在过渡政府刚组建的时候,在首都的军属大院里,发生了一起刺杀案?”
我屏住了呼气,看着眼前的宋默宇,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嗯,我听说过,但也仅限于听说过——我之前上警务中专的时候,有一门必修学分课叫”国内刑事案件调查与法治发展史“,那里面提到了您刚才说到的这后一个案子,号称”两党和解后第一凶杀案“;但是这案子的性质太敏感了,无论是发生的时间、地点还是当事被害人的身份,都太敏感了,因此,教材册子上也就是一带而过,具体原因和结果都没说明。”
宋默宇看着我笑了笑,却马上毫不掩饰地说道:“嗯。这案子就是我犯的。”说完,又转过头微笑着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我立刻屏住了呼吸。
似乎是看我半天没啥反应,宋默宇又笑了出来,然后对我问道:“哈哈……怎么,我看你好像没觉得有什么意外,或者被吓到的感觉?”
“您刚才都那么问我了,我还能意外到哪去?至于被吓到那就更不能了,毕竟我也不是从首都军属大院里出来的。难不成您还能杀了我?”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宋默宇。
或许是从我知道夏雪平有那么个捅了天的叛国贼初恋前男友于峰开始吧,我对这些涉及政治阴谋案件的家伙们都产生了极大的心理抵触;但也奇怪,放在过去的话,我在面对着眼前有这么一个敢搞政治刺杀的、传说中“恶贯满盈”的刺客,我一定会手脚发凉、浑身发抖的,而我现在,似乎也是因为确实自己经历过几场枪林弹雨的生死关头,我现在再面对任何杀过人的人的时候,心中却满是我自己都有点害怕的平静——所谓首都军属大院的某个被宋默宇干掉的大人物,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类而已。
宋默宇却略带戏谑地撇着嘴,然后又笑笑,微微摇头,用着一副看破一切的神情对我说道:“你这话要是这么说,那就说明你心里对我还是怕。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杀人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这辈子其实就杀过那么一个人——就在那次。自打那以后,我就没再杀过人。”
“杀人的感觉,”我想了半天,问了一个槑头槑脑的问题——当然我也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找话题了,“是什么样的啊?”
宋默宇却看了看我:“你之前办案的时候,没开枪杀过人么?罪犯当然也算。”
“这……”这个问题倒是给我难住了,因为我之前面对罪犯开枪的时候,完全就没合计过,就拿先前在邵剑英他们那个废弃工厂基地里面,我开枪打死那些天网的小喽啰狗腿子的时候,我想的完全就俩问题:一个是他们不死我就得死,另一个是我得保证我面对的这帮人不能有机会朝着夏雪平打黑枪,“我还真说不好,我遇到的情况特殊啊,而且都是自卫反击,当时根本来不及多想,完全就是应激反应,我跟对方之间也有一定距离,谈不上什么感觉。”
“呵呵,我跟你情况差不多。杀人这种事情,其实无论无意还是故意,手上沾血,一次就够了——就这么一次,你对于某些人而言就已经是恶魔了。”
“你不是闯到对方家里去、或者在门口开的枪?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教材上写的是”枪击案“。”
宋默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拿的,是加了狙击镜、又自己用不锈钢管加长之后的从黑市上买的猎枪。”
接着,他又很神气地连比划带拿着杯槽里找到的圆珠笔跟我演示地说着,自己当初是如何花了两个月,从各处寻来的渠道,买了一把双管猎、自己找仓库自己炼制子弹、利用农药和感冒灵、洗衣服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勾兑然后提纯出沾伤口上就致死的剧毒,然后用各种零件组装出来一把自改狙击枪。
听完他的这一大堆话,我的感受就三个字:“多大仇?”
宋默宇苦笑一声,然后看了看我,抿了抿嘴:“那老不死的抢了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你说呢,他该不该杀?”
车里的氛围,立刻凝固了起来。
我沉默,是不知道我应该答“该”还是“不该”——我从他的用词和神情来判断,那个被称作“老不死的”的人,应该是利用当初自己的一些身份地位的便利,一步步把宋默宇所谓的“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抢到了手,他也必然是在此后忍了一段时间,直至忍无可忍才策划的谋杀,基于这一点,我当然觉得这样的人应该杀;但是,我毕竟是个警察,或许这么说有点道貌岸然,可是当着一个我刚认识没超过十二小时的人面前,要我说出“我支持你曾经杀过人”这样的话,我是真的很难开口,鬼知道这样的话一说出口会不会被传出去,再让别有用心之人听见;
而宋默宇沉默,则是完全一副天人交战的模样,想必他把心里话已经忍了很久了。
人就是这样,面对朝夕相处的亲朋好友的时候,越是愿意隐藏自己,反而在这种情况下,越是遇到个刚认识的、不了解自己的人,却越是乐意跟人分享心事。
但最终,宋默宇也没起头说出自己的故事。我想,这也跟他现在的身份,以及那个案子到现在也不被安保局跟国情部予以解密有关。
“算了,这件事我还真不好跟你讲……”他惭愧地笑笑,“呵呵,人我都杀了,但是事儿我却不好意思讲出来,这也真是讽刺。”
“嗯,也是,有些话要说出口,远比杀人开枪难得多。”我点点头。
宋默宇看向我,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原本还想着用我自己的事情,来劝劝你的。我想劝劝你去跟蔡小姐和好,你俩小家伙,看着其实挺登对儿的。”
“是么?”我疑惑不解地看着宋默宇,“她,也有比较难以说得清楚的过去?”
宋默宇却登时乐了:“呵呵,就我们家大小姐那点儿事儿,也能叫”难以说得清楚的过去“?那我问你,小伙子,你在认识大小姐之前,你是处男么?”
我摇了摇头。
“依我看你的长相和身子骨,你身边也不缺女孩子吧?”
“还挺多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而且,我还刚分手。”
“那不就得了?那个棒子李公子跟大小姐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点儿,但咱说毕竟大小姐跟那棒子公子也是处过的,你就说现在的人,有几个在谈恋爱的时候能自持那方面的欲望的?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这小伙子自己都不是干净人儿了,又凭啥装大尾巴狼,要求别人不埋汰?人俩搞对象的时候,俩人关上门,无论发生啥了那都跟你没关系。现在的人都是这样:一听说要跟别人家的妻子或者女朋友搞在一起都劲儿劲儿的,但是一听说自己女朋友或者妻子以前跟前任上过床,反倒都要死要活了;何况,哼,以现在两党和解后,累积了这么多年的世风日下的社会,但凡一个女孩,能不出去跟人滥交、挨群炮的,这就算不错了。秋岩老弟,劝你一句,别因为那点儿纠结,错过了一个好女孩。”
其实我本来已经想通了不少,听宋默宇这么一劝,也确实彻底想开了。
但正在我这边还没进行内心反思的时候,宋默宇一句话,把我的注意力彻底从我自己身上拉到了他的身上:“跟我爱的那个女人相比,咱家公主这点儿事儿,那就根本不叫事儿了;你现在心里那点因为大男子主义作祟而产生的小纠结,呵呵,也根本不能算作痛苦了。”
“难不成你杀的那个退休军官,是她的前男友。”
“不是……呵呵,我倒宁愿是。”
“呃,什么意思?没懂……”
“她是被那个前男友出卖给那个军官的。”
“啊?”
宋默宇深沉地低着头,又深吸一口道:“呼……我爱的这个女人……我俩……我其实打从一出生、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就认识她……我深爱她很久。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我和她身边突遭刑禄,这让我俩的情况都变差了同时,倒也给我多出了不少机会,让我能够和她独处……但我那时候岁数小啊,啥也不懂,也不知道有些机会不把握住就没了——有些机会,你不把握,别人就要去把握。那时候我家开了个餐馆,餐馆里有个来自齐州的厨师,人高马大、身材粗壮,一身腱子肉,为人看着挺憨厚的,但是,在我和她发生了那此变故之后不久,那个厨子就盯上了我的……盯上了我爱所爱的那个女人——他偷看她洗澡、如厕、换衣服……其实,在当初突遭变故之后的状态下,人是最不会拒绝的,更别说是一个女人,后来就利用各种肢体接触,在我的女人的半推半就之下,他俩就搞到了一块儿。”
听到这些被宋默宇支支吾吾讲出来的情节,在我的脑海里出现的,是一对儿青梅竹马的小男孩小女孩,我也不知道“突遭刑禄”背后所指的灾祸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能知道的是这对儿情窦初开的发小,马上要遭遇到第三者——正如日本H漫画里面,那一个个肌肤色调阴暗的、看似老实内心邪恶的魔鬼。
我看着眼前的宋默宇,从头到后背全在我眼中幻化成了一片被冰雪覆盖的绿油油大草原——我心说他的事情跟我这事情压根联想不到一块去都,他却想着要教育我,但我仍极力保持着体面和礼貌,笑笑问道:“那这人也太不是认了,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加上年长,就诱拐了一十几岁的小女孩;不过,你当时就没想着,不让你喜欢的那个姑娘遭受这份儿苦?”
“我当时,也是小……我在这方面开悟得挺晚的,我其实并不知道他们那时候偷偷摸摸地在一起在做什么,但是随着那个厨子和她在我面前越来越不避讳,我开始了解了他俩的关系之后,我甚至一度觉得,他俩在一起挺好的。那厨子对我也挺好,尽管人猥琐了一点,但是我小的时候只会学习念书,别的一塌糊涂,总生病、体质差,又家里横遭变故,在学校总受欺负;而那个厨子却总是替我出头,乐意替我教训那帮欺负我的人。所以,我也觉得理所应当了。”
我只好陪着笑了笑,我心说这要是把这段故事编成小说发到网上去,这本书不算h文里的“绿”,也得是个屌丝暗恋女神多年结果看着女神跟别人恋爱上床的“雷”了,妥妥的献妻送女了这是。
“您在男女这方面,您刚才说开悟得晚?多大开始有这方面意识的?”
“呵呵,实不相瞒,大三的时候,那时候我都快二十三岁了。那年我第一次看我室友研究人体生理和脑神经的纪录片,有一部英国人拍的叫《性爱宝典》的,那片子虽然是科教片,但是对于男女身体和生殖器全程都没有打码,阴道里还塞了个微型摄像机——我是从那之后,我才明白的这个。”
“那您之前尽学习来着?您最后上的是哪个大学啊?”我略带讽刺地对他问道。
“兴都大学的。我是兴都大学化工的硕士,呵呵,我要是不跟你说,你是不是看不出来?其实我是临越人,当年我入学的时候,是我们那批考进兴大的整个南方孩子里的高考成绩的第三名。”
我操……
我是真没想到,眼前这么个其实有点不太起眼、也不是很外向的四十岁出头的大叔,竟然是国内优秀大学的关键学科的硕士,国内从红党专政时期就一直有个顺口溜,叫“一燕华、二兴大,三振泰、四联大”,而这么多年过去,国内高等学府由在首都的燕华大学和兴都大学、和在沪港的振泰大学跟沪港联合大学平分天下的学术格局,其实一直没变过。
此时此刻,眼前看起来老实巴交、由他自己叙述又是那么怯懦的宋默宇,在我的心中的形象不免高大了一些,我对于拥有极高学术背景的人,其实还是很尊重的,而毕竟,在我之前认识的人里面,除了我那外婆之外,也就张霁隆学历最高了——但张霁隆也不过是京城人民大学的本科学历,即便京城人民大学在国内也算得上是前五名,可距离兴大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只是这样,恰恰也就说得通他为啥过去会对自己喜爱的女生被人撬走、睡走这种事情,而显得有些麻木甚至无动于衷了,我想过去的他,不就是个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把女孩浑身上下脱光了送到面前可能都会手足无措的木讷理工男么?
似乎把他的形象在心中如此塑造,这样的故事,就能听起来更合理一些。
“那这个厨子,就是你所说的你那位的前男友?”
“还不是。我说的那个把她出卖给别人的那个人,是她遭遇变故之后的第二个男人。这个男人,也是她和我……也是她的一个故交,算是她的大学校友吧。那个人曾有一段时间在我们临越市那边工作,然后听说了我和她,还有那个厨子的事儿,就想方设法进行了一次钓鱼执法,找人把那个厨子给抓了。”
“哈?钓鱼执法?”
我突然神经敏感起来——尤其是刚经历过跟“堂君”邵剑英的交手,我现在很难不把这样的事情跟“天网”联系起来:“这个人什么来头?也是警察么?还是说是检察院或者法院的?难不成是国情、安保的?”
但是过后,我也觉得我自己多少有点痴心执念了,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还是发生在临越跟首都的事情,就算是真跟“天网”有关,我也没办法查啊。
“他本人倒还真不是,但他的确是国有电力集团的一个项目的小经理,但他应该是认识执法系统的吧?红党专政后期,这方面其实都挺乱的,他们想干点这样的事,根本就像踩死蚂蚁一样——当然,”钓鱼执法“这事儿也是我自己的阴谋论,毕竟我没证据;只不过结合后来我的经历,我敢说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某天那个厨子上街买菜进货,在蔬菜批发市场里遇到一个陌生人,那人让他帮忙看个大尼龙包,说自己着急去厕所,那厨子的确是个猥琐之徒,但是心眼又的确实惠,就帮那个看着像乡下人的家伙看了包。没想到,二十分钟之后围上来一帮便衣,不由分说直接给厨子按地上了;然后一开包,里面一共藏有十公斤的海洛因。”
“那……那厨子他人应该……”
“那可是十公斤海洛因,你是刑警,小伙子,你懂法的——现在的法律审判模式虽然从大陆法系变革成了海洋法系,但是法律条文大部分还是沿用的红党专政时期的内容——所以,你说他应该怎么样了呢?”
宋默宇对我反问道。
我又是只能沉默。
——这其实是一直以来都困扰着我的一个难题:当一个做了坏事的人,被人设计无故弄死,而不是死于真正的报应或者法律的严惩,这到底是该让人大快人心,还是该让人义愤填膺?
“然后那个电力集团的小经理,随即就成了你钟意的她的男人?”
“倒是也没有”随即“那么快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俩在大学就认识,所以可能之前也有一定的情愫基础;后来那个男人,他也是反复来回地给我的那个她催眠、灌输思想,说她之前过的多么多么不好,那个厨子多么多么的邪恶,对于我们……对于我和她都在进行着欺压霸凌,而这个小经理,是来拯救她的,只要跟了他,我的那个女人,还有我,都能过上好日子。就这么着,那个小经理就成了她的下一任男人。”
宋默宇沉默良久,又转过头看向我,“但其实我挺后悔的。因为,实际上,在这期间,也就是这个小经理还没成为她的男人之前、而那个厨子被判刑之后,我是有过那么两三个机会跟她在一起的,甚至有一天晚上,她都把……她都帮我……哎……”
“……她都已经是准备把自己献身给你,甚至是帮你进行了一些边缘性行为了,对吧?”我脱口就把他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对……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口……女性的口腔真的很舒服,又湿又滑,还很温暖;比起阴道,下面还有一条可以随时掌控每一寸薄膜与静脉血管的舌头。”
“那你到最后却没同意?”
“对。”
“为啥呢?”
“……因为,其实每一次,那个厨子跟她那个的时候,我都偷窥了。偷窥的时候我觉得愤怒、羞辱、却居然还有点刺激,但是真正跟她要做的时候,我却觉得她脏——我当时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但是我现在想想,那天晚上,她其实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想要告诉我,她希望我能带她离开马上就要掉进去的深渊里;而我终究是要救她从那个深渊里出来的,不然,后来我也不会为了她而杀人了。呵呵,绕了一大圈子,最后我俩还是在一起了……现在想来,其实如果我当时答应了,然后想着跟她一起离开我们老家、带着她一起到首都……不对,首都不行……还是来东北这边吧,或者去西南,去滇南云漓那边,或者去回疆、吐藏,去更远一点的地方一起生活,后面的那些事就都不会发生了。我终究还是软弱了一点……”说着,他又看向我,对我笑了笑,“我想告诉你的是,小伙子,别在自己有机会把握、珍惜和保护一个你最心爱的人的时候,而因为一些有的没的而放弃,你要跟她在当下和未来活着,而不是纠结于她的过去。知道吗?”
——他讲的事情,跟我这事情当真是八竿子打不着一下。
但是他说的道理,确实是对的。
只不过,此刻在我脑海里想着的,却竟全然不是蔡梦君和李允汉在今晚餐桌上说不清道不楚的眼神交换;
我心心念念的,全都是另一个她。
“呵呵,那么,宋叔,您现在是跟您的那个她在一起么?”
“算是吧。只是她得了病了,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年了。蔡先生帮忙找的医院,还帮我找了最贵的病房、最好的护工照顾她,每周我也能有两三天时间去全心全意地陪她。
当初我其实差点就被判死刑,但是也多亏了我一个小学同学,当年在帮助当时蓝党的副主席白泽义,还有现在咱们蓝党青年团的主席龙志翔,到内地来发展组织,听说了我的事儿之后就马上联系了当时正在首都的蔡先生帮我斡旋,后来就从荆楚把我保释了出来——我当年在首都被抓的,后来却被押送到了荆楚。
我也就是从蹲大狱的时候,开始馋上槟榔这玩意,这玩意在大狱里比香烟值钱,而蔡先生为了让我在里面待得稍微好点,总托人往里给我送槟榔。
我其实不太喜欢蓝党本身……
当年我的那个女人被那个小经理出卖给那个退休老军官后,那个老厌物一直把她当成是发泄工具,甚至还找了几个人来一起玩弄她,甚至后来有那么几次,还要我在一旁看着助兴——那些人也确实因为此,帮助那个小经历开辟仕途、升官发财,也给我在首都找了个很好的工作……
但我觉得恶心;
其实我当初只杀了那个老军官一个人,而当时参与折磨我的女人的,全都在各省各市混得很开——当年他们是红党,现在全都转投到蓝党旗下。
所以我对这帮人觉得恶心。我唯独很感谢蔡先生,所以,我也一直觉得我只是蔡先生的人,我不是什么蓝党的人。”
“看来,蔡叔叔还真是个宅心仁厚的人。那个小经理后来怎么样了?”
“他?”
宋默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后来倒是还留在红党里,后来还当上了电力公司中州省分部的总经理、以及中州省行政议会的议员,但是在我出狱之后的第二年,那家伙在家里因为煤气泄漏,中毒身亡了,”之后,宋默宇还很刻意地补充了半句,“完全是个意外。”
正在我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他那边突然打来了一个电话,我在等着他接电话的工夫,便也顺着就把自己要问的问题给忘了。
我其实有点不理解,除了他自己比较后悔的因为自己的心理障碍而没好好的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之外,在自己心上人所遇到的这两段比较糟糕的感情经历之中,难道他自己就没想过做点什么吗——大白鹤上学的时候,特别特别喜欢的色情小说类型,便是那种以男主角暗恋多年的女主角被某些禽兽败类诱拐或者强奸的剧情,我感觉今天我所听到的这个故事,如果改编成小说,一定至少会受到大白鹤的喜欢:大白鹤在那时候,也是被我们整个宿舍群嘲的,但是他那时候却说过一个让人乍一听摸不着头脑,但是细思之下却似乎很有道理的话:
“我本来就喜欢这种剧情,我跟小C咱俩之间的情况你们也都懂;二来,我一直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男主能鼓起勇气把女主给睡了,或者这个时候鼓起勇气去把那反派或者男二的其他女人都给睡了,那你们觉不觉得,其实站在所谓的反派或者男二的角度,这个时候男主才是所谓的黄毛或者第三者?”
这个观点说出来之后,我倒是没觉得什么,一个寝室里的室友倒是冒了一脑门儿冷汗:
“我操,别人看绿书都是觉着恶心、或者享受变态快感,合著大白鹤,你小子搁那卡剧情BUG呢?”
“听着不对劲啊……我本来下次”大锅饭“,我还寻思背着我家妮妮跟你家小C做一次,我馋你家小C身上的肌肉块儿和那俩结实的”大馒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听完你这话,我这辈子都不敢打你家小C主意了,我花心但是我可不想让你粘上我媳妇……”
“秋岩,你可当心点儿啊!毕竟小C要是能怀孕,她给你生的孩子估计都能凑个梁山水泊了;这要是你将来有了自己的女朋友,那还得了?”
……
我在想起当初晚间睡前这些胡闹话的时候,又不免把大白鹤的话套用在宋默宇身上。
且不管大白鹤的话到底是不是玩笑,我想对于宋默宇的那个女人,若是在那个厨子被判死刑的期间,真的愿意给宋默宇献身,那说明这个女人对宋默宇可不是没有爱意和性欲的,那如果当时宋默宇真的能咬牙下定决心去睡了她,无论对于是那个厨子还是后来那个电力集团的小经理而言,他或许才是那个折磨人的且赶不跑又打不动的第三者,而且,在那后来的很多事情也确实不见得会发生——至少我猜他应该不用去杀人了。
“……如果男主能鼓起勇气把女主给睡了,或者这个时候鼓起勇气去把那反派或者男二的其他女人都给睡了……”
而想到这里,我自己却不知为何,又把老白的那句话,又在自己的脑子里过了一遍。
当年的宋默宇似乎确实还是太懦弱了,但是这似乎又不对:一个国内前五的大学毕业的硕士研究生,一个能自己组装出一把狙击枪、自己提纯剧毒还策划了一场刺杀的人,就算是个懦弱的家伙又能有多懦弱呢?
在此刻,我却觉得,他的懦弱似乎又不止来自于他本身:
好多人把红党比作一个腐烂掉的酸臭恶心的西瓜,又把蓝党的那些所谓的心怀苍生的精英新秀比作新鲜的酸甜可口的蓝莓,听了宋默宇的故事,在我脑子里却出现了一个场景——有一只无主无形的手,在从那只西瓜上面一点点把西瓜的腐瓤剜下,然后在上面用磷酸钙或者胶质把那腐烂掉的果沙一点点包裹起来,弄成看起来很好吃的蓝莓的样子,而那蓝莓的“可口”的“酸”,似乎本来就是那西瓜“恶心”的“酸”。
于是原先的西瓜不再像个西瓜,尽管剩下的还算新鲜的果瓤还保持着原先的形状,并且至少还能吃;而那一颗颗蓝莓虽然看起来光泽亮丽,也不乏确有真正的蓝莓含在其中,但大多数的内里却仍旧是烂的,看起来再漂亮,吃进肚子里也早晚会让人生病。
那究竟那只无主无形的手,到底属于谁呢?
而懦弱的,又只有宋默宇自己么?
宋默宇的电话打着打着,突然捂住了话筒,然后立刻转头看向了我:“小伙儿,你跟蔡姑娘今晚的梁子,真不准备今晚化解了?小两口没有隔夜的仇,但是你要是就想这么就回去也行,我马上开车送你回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此刻我已经完全不再对蔡梦君今晚的表现那么愤怒了,而且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跟她说开了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而从今晚开始我必须保证蔡梦君跟我是一条心的,且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爱我的,她也不是水性杨花的那种女孩。
于是我点了点头道:“您还是先带我回梦梦她们宿舍楼下吧,我还想跟她说会儿话。”
“嗯,还行,呵呵,你小子还是个有良心的。”
紧接着,宋默宇松开了捂住电话话筒的手,对电话那头警惕又隐忍地说道:“那谁,你们先别动哈,先等一会儿,我这边马上带着小何兄弟回去……嗯,就这样。”
这个时候,宋默宇的电话才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我也没开口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结合我马上就要看到的场面,我猜测,此刻打电话给他的,应该是蔡励晟在Y大校园里安排的自己信得过的、来专门保护蔡梦君的蓝党特勤处的便衣特勤。
再这之后,我也在没怎么见过宋默宇了。
我之后再跟蔡梦君出去约会,也都是蔡梦君自己开车或者我开车接她。
等到再后来我听到宋默宇的消息,是在三年之后,也是在餐桌上跟人瞎打听,而打听到的故事,让我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发生了一次剧烈的灵魂地震:因为那时候宋默宇这个案子已经被予以半解密的处理,而看过案件卷宗的人告诉我,宋默宇所杀的那个退休的老男人,可不是一般的军官,而是首都卫戍司令部的二把交椅;
而根据他被纠察宪兵逮捕、转送到安保局之后的供词,他是因为他被那个司令部二把手所霸占凌虐的母亲而一怒之下策划的刺杀……
但是,在那个时候,宋默宇那久病的妈妈已经去世了,而宋默宇也在辞了蓝党特勤处的工作以后就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去了外地,有人说他出国了、还找了个外国洋妞结了婚,还有人说,他受不了自己母亲去世的打击,也跟着自尽了。
总归无论他最后做了什么样的选择,我想这一次,他应该不会再后悔了。
——所以那个女人,其实是他的妈妈。
也是在很久以后,我看过一篇国外研究心理学与伦理学的学者写过的一篇报道:以全球范围内作为研究基准,正在进行正态分布小样本多次抽样调查之后,学者发现,在一段乱伦的情感中,最初对这段关系产生情感和性欲萌芽的那一方,也就是所谓的发起方,如果是年轻的那一方,比如子女、弟弟或者妹妹,那么承受方会很容易接收这段关系;反之,如果发起方是年长得那一方,比如父母、哥哥或者姐姐,那么承受方无论最终会不会接收这种感情,在最开始会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是抗拒的,并且会有一段很漫长的抵抗期。
如果客观科学地来看,其实宋默宇在最开始,或许并没觉得自己像某些小说里写的那样,深爱着却懦弱着、以至于一直被背叛着且被侮辱着,他那时候或许根本认不清自己对于他母亲的感情。
而且,确实并不是所有的儿子,都会对自己的母亲产生性欲和变质的情感、并且会接收这种区别于传统人伦的关系的,而他在过去的时候,一定还没认清楚自己对于自己妈妈的这种感情,更还没有学会珍惜。
——直至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宋默宇要在这个晚上,在车里跟我讲这个故事,并且要拿这个故事来劝和我与蔡梦君的关系。
好在我在这个时候,已经知道了如何去珍惜,所以我才会选择回到蔡梦君的宿舍楼下,而紧接着,大老远我便让我看到了实在是愤怒到忍无可忍的一幕:
在Y大女生宿舍二号楼的楼下,三个各自身穿Amani、Prada和D
olce&Gabbana大衣的男人正站在宿舍楼门口,脸上挂着神气嚣张的
表情;宿舍楼大门旁刚才还目光凶狠的两个宿管大妈,此时唯唯诺诺地低着头站在一边看着来人不敢说话;而五个穿着棉绒睡衣、头上还包着速干巾的女孩子,正组成着一面弱不禁风的人墙,挡在那三个沐猴而冠的公子哥面前,但是这五个女孩子坚毅的目光,却根本掩盖不了嘴角的抽搐与身躯上的瑟缩,而好几次,三个公子哥里面的两个人,都在试着伸手摸向女孩子们的胸前以示威胁——
“这家伙,一个个小胸脯还挺得挺高的哈?那怎么我想摸一下都不给摸呢?”
“别说,就这么厚的睡衣,还能这么显形状,这里面不一定多有内容呢?我还真想试试手感……”
“流氓!你敢动我们一下试试!”其中一个戴眼镜的高大女孩怒喝道。
“操!有啥不敢的?老子平时在”东南风国际俱乐部“里都摸过多少大学生陪酒女了?那里面应该有不少都是你们Y大的吧?你们Y大的妞儿有多骚,在F市社会上已经有口皆碑的了!看上老子家庭地位、和我床上活的妞多的是!哈哈,你还跟哥哥我矜持个屁呢?要不干脆,外面招待所开个间儿,跟哥哥试试?哥哥一挑五也没问题的!”
比起这个油腻又无赖的色胚,另一个站在她们身前的瘦高男人却横着眉毛、似乎对她们的身体的兴趣也不是很大:“不想让我们碰你们也行,你们让开,别挡着你们的好姐妹!我们就想让我哥们儿跟她说几句话,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不信你问她!”
在这五个女孩的身后,正挡着一个梨花带雨的女孩,但是女孩也并没哭出声,却也没上楼区,几次想要冲在那五个女孩身前,却又被那五个其实很害怕的女孩给推回了宿舍楼一楼大厅里。
——那正是我的蔡梦君,挡在她身前的那五个,全都是我之前在梦梦过生日时候见过的她的室友,这帮姑娘之前吃她的拿她的,如今倒也真能在她面前帮她挡着;
而那是三个前来骚扰她和她的室友的三个道貌岸然的男人里面,有两个不是李允汉和刘显扬又是谁!
当然,此刻的李允汉是站在稍微靠门外位置的,而伸手要去调戏蔡梦君五个女室友的,其中一个是刘显扬,另一个也是刚才在餐桌上的,但是不好意思,他爹可能在蓝党里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他的名字我也很难记,所以我也根本没记住他是谁。
“你们让开吧,姐几个,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不就是想跟我说几句话么?你们没必要因为我受欺负!”
站在大厅里的蔡梦君抹抹眼泪,又想往门外走,有被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姑娘拦了回去:“不行!梦君!你的事儿就是咱们每个人的事儿,我们管到底了!”
“哟,硬刚是吧?真他妈的不要脸!在Y省我刘显扬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的呢!来,老鲍,动手吧!你要是今晚能整回去一个算一个!”
“我说你们别……”
在刘显扬和另一个人身后的李允汉刚要说些什么,应该是完全没有准备的他,一下子就被人照着右侧胯骨猛踹了一脚,一下子跌在了另一旁的灌木上。
——踹他的那个人正是我。
宋默宇把车子刚一停好,我便立刻推开车门飞身跳下车子,朝着门口起步跑了出去,并接着跑出去的势能一脚踹到这个棒子身上;等我站定之后,我又就势拽住了那个一直色眯眯地盯着蔡梦君那几个室友的油腻男的头发,往后一扯,那人先是一愣,尔后迅速吃痛,似乎也并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被我从后一扭,身子一转,对着他刚刚一直在吹嘘的裆部连着结结实实地顶了两膝盖,然后朝着身后一摔;可这时候,在我耳边突然刮起一阵风,随后一拳照着我的脸颊打了过来,我连忙朝着身侧一闪,但是还是没躲过去,甚至是还好,他只是大概用某个指节在我的颧骨上碰了一下,大部分的力气在他的拳头接触到我的脸之前就已经被他自己卸掉了,而我则就势朝着他的腋下猛击了一拳,他立刻吃痛把身体一缩,刚抬起头怒视着我,却不想迎面而来的,正是我脚下的内绒皮靴,鞋尖的位置正好被踢了个瓷实,而他也随着我的力道,捂着肋根仰面倒下。
“操你妈的!何秋岩!”
但他倒下之后,却还能强撑着咬牙骂我,并且双腿就像一副剪子似的朝着我的位置乱勾,看样子,蓝党二代三代的公子哥里头,也真就是这个小刘公子是练过的。
可他也就只能这样了,毕竟此刻他已经躺在地上了,而我只是双脚迅速一抬,跳皮筋似的,就蹦到了他的身侧站定——在这一秒,我是很想很想踢腿照着他的肚子或者后腰脊骨处猛踢下去的,但也是在这时候,我抬头又看了一眼大厅里的蔡梦君,蔡梦君看到的我表情,完全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但我在心里的考虑,却是不能让她和她爸爸下不来台,就算我没接触过政客、没接触过蓝党,光在每次公立电视台直播的省行政议会开会时候的情况,我大概也能知道,在咱们Y省蓝党分部真的不是蔡励晟一个人说了算的,并且我也不想搞出来重伤或者人命——但我还是为了解气,扯起刘显扬的衣领,在他的脸上照着刚才他瞄准我脸上的同样位置,抬手扇了他五个大耳光。
五个耳光之后,刘显扬俨然快要晕过去了,却还在咬紧牙关保持着清醒,嚎啕着对我叫骂着:
“我操你妈的……何秋岩……你……你敢打我们!你记着今天的……你……你……你难道忘了我们几个都是什么身份的人了吗?”
这句话一骂出来,站在门口一直不感动弹一下的两个宿管阿姨,浑身又哆嗦了一下,而她们在看我一个人殴打刘显扬李允汉他们三个的时候,也是在一旁一脸煞白地观望着。
“我去你祖宗的!你们啥身份啊?我凭啥不敢打你们?就红党那上官立雄的儿子我都敢打得,你们几个我打不得?你们几个的爹妈难不成比上官立雄还金贵是么?”
“我操你妈……我操你妈的呀!”刘显扬又骂了一句,而这次,分明带着点哭腔。
而此刻,站在车旁的宋默宇却叫住了我,对我点了点头:“行啦,秋岩,差不多可以了。”
然后走上前,先一把扶起了摔在灌木上的李允汉,“没事儿吧,李三公子?”
“我没事。”李允汉摇摇头,扶正了自己的眼镜。
我道是这家伙准备对我发难,于是我丢下了手中的刘显扬,捏紧了拳头看向他。
——却完全没想到,这家伙站直了身子之后,居然对我鞠了一90°的躬;
我没想到,我在心里预设的前来骚扰梦君和这些女孩子们的主谋,却会如此认栽;
然后自己伸手拉起来刘显扬和那个被我还在冰面上蜷缩着身体捂着裆的那个油腻男,又对蔡梦君和她的那几个女室友鞠了一躬:
“抱歉了,各位;抱歉了,何警官,梦君,今天是我们几个打扰了。对不起!”
“少他妈装好人!赶紧滚蛋!我管你们几个的爹是玉皇大帝啊,以后少他妈的来骚扰我女朋友!听见了没——对啦,你们蓝党的几位少爷贝勒们不是要弄死我么?我等着!但只要我一天不被你们弄死,你们就都小心我早晚弄死你们!”
三个人纷纷抬头看了我一眼。
但到最后,我也没被他们弄死,他们也并没有找人来弄我;反倒是他们三个自己,全都被宋默宇招呼来的那些特勤处的便衣给搀扶带走了。
直到这个时候,挡在蔡梦君身前的那五个姑娘,还有站在一旁的两个宿管阿姨,才都松了口气,甚至还有两个女孩直接吓哭了。
“哇——吓死我了!”
“呜呜——梦君!你没事吧?你咋认识这帮人咧!呜呜呜……”
“好啦好啦!不哭不哭,没事了啊!都是好样的!不哭不哭……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不过那家伙要是真敢碰我一下,我说啥都得跟他拼命啦!”
“哎哟哟!对不起了啊,谢谢你们啦今天!都是我不好……害你们也跟着害怕……”蔡梦君也连忙跟这几个女孩子搂在了一起,相互安慰着,结果本来她脸上刚才就挂着泪珠,这一刻更是受到了感染,跟着一起哇哇大哭了起来。
“哇啊啊——你就别哭了啊!我们是保护你来的啊!本来我都不想哭了……我纯给吓得!你一哭我更想哭了就!”
“不行不行!哎呦……干嘛呀!我本来也不想哭,看你们一哭,我也受不了了!喂耶……呜呜呜!”
“哦哦哦,不哭不哭,都不哭了!呜呜……”
“呜呜呜……我今天勇敢不勇敢?以后不许说我胆儿小了啊!人家只是害怕蟑螂和老鼠,面对这种臭男人你看我胆儿怵么……”
“嗯,勇敢,我们女孩子都很勇敢!”
……
而此刻,我却只能在一旁尴尬地站着:
本来我就受不了女孩哭,这下可好,一下子在我面前站了六个嘤嘤嘤的女生;我一转头,宋默宇连人带车也都不见了,再一看一旁的两个宿管阿姨,此刻还正愣在原地麻着爪呢;而我呢,我本来面对一个姑娘哭泣,我都不知道怎么劝,现在让我我一个人面对这么一帮姑娘一起哭,在这一刻对我心里的折磨,真还亚于倘若刚才让我刚才被那小刘公子瓷实地打一顿呢……
但是女孩子倘若能凑到一起去,情绪便来得快去得也快,倒是没多一会儿,这几个女孩子在相互感动和自我感动一阵过后,全都搂抱着对方、抹抹眼泪,又转过头来对着蔡梦君夸赞起我来:
“梦梦,这个小男友来的也真及时!也真多亏他了!”
“是啊,之前我可看过在网上流传出的追那个杀人犯的短视频!没想到今天近距离看了一场直播!真没想到,你这男朋友还挺能打的哈!”
“唉,何警官是吧?你们剧里还有没有年轻单身的男警官呐?给我们几个也介绍介绍呗?哈哈!”
另外一边,蔡梦君也在跟那两个宿管阿姨介绍着我,介绍一通之后,那俩宿管阿姨看着我的时候也突然变得喜笑颜开的——一改刚才蔡梦君负气回寝时候的双眼凶光:“哎呦!原来这就是之前敢揍上官相爷家衙内的警官啊!真不错!这小伙子一看人就不错!你看看,这人高马大、一表人才的俊小伙儿,跟咱们这姑娘还真般配!其实我老早就看过快手上你给之前那个上官什么果果的走得乌眼青的视频啦!那小子,哼,就该揍!我们家邻里街坊那都说了,他们上官家,家里里金山银山的,全是从老百姓家里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搁国外都上报纸了都!顶骚情!多坏啊这一家子人!揍得好啊!换我在一边我也得跟着补两拳!”
另一个阿姨一听这人开始吹起牛来,显然也有点不愿意了,同时又对我诉起苦来:“可拉倒吧!就咱俩这小老百姓的能干啥啊?刚才这仨小兔崽子来了,他们一提他们自己爹妈都是谁,你不也是跟着抖得跟筛糠似的?”
接着又对我说道:“咱们呐,就是小老百姓,像我跟你婷姨,俺们俩就是俩看寝室的老太太,人家家里不是大富大贵就是高官厚禄的,我俩哪敢管人家啊?都说过去那红党不怎么的,是靠着给老百姓洗脑、忽悠老百姓才拿了天下;搁今儿这一看,呵呵,这蓝党啊,还不如红党呢,我在Y大后勤集团从清洁工干到食堂打饭阿姨又干到宿管,我还真就没遇到过红党的官家子弟跑到女生宿舍来闹事儿的!蓝党这高官子女,这都什么烂货啊?还就得是你们这些青年才俊的警察们,才能为咱们老百姓伸张正义、为民请命,给咱们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啊出口恶气!”
我不知道这阿姨真是义愤填膺,还是平时就不喜欢蓝党是怎么着,骂着骂着,还把蔡梦君给连着诓进去了。
我侧脸看了看蔡梦君,果不其然,小姐姐此刻还挂着泪珠的脸上,颜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后面这阿姨的话更是不好接,而且我这人本身也不是特别会讲什么场面话,于是我只好点点头:
“是、是是,您二位说的是……那个,您两位没伤着吧刚才?”
“啊,没事没事……我俩没啥事儿!这不是人家自报家门之后,我俩就都麻爪儿了么……”
“是。要不咋说你来得及时呢?”
“对不起啊,两位大婶,都是因为我这才闹出来今天的事儿……”等那两位宿管阿姨跟我说完话了,蔡梦君也连忙上前一步跟两个阿姨道歉——这俩中老年妇女已然指责蓝党的鼻子开骂了,按说她确实是应该给人家道歉。
——而她这边道着歉,湿漉漉得像是泡了盐水的鲜嫩笋尖似的手指头,也慢慢地朝着我的手心勾了过来,感觉到我似乎有些迟疑之后,她则是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还侧目带着些许笑意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把她的手指交叉在我的指缝里,紧紧扣着。
而那两位宿管阿姨,其实就像是在等着蔡梦君给她们俩说软乎话似的,蔡梦君这边赔不是的话还没说完,这两位大婶已然笑逐颜开了,那种笑容仿佛正表达了,她俩能借着这事情至少能够跟邻里街坊或者公园里的那帮老姐妹儿们吹个一年半载。
其实人都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人什么事情,最后无非要的就是个面子。
话说到最后,两个老阿姨纷纷对我和蔡梦君从头到脚、从左到右来来回回打量着,满脸堆着笑道:“哎,你看哈,这一对儿小情侣,男孩大高个、文质彬彬又身手不错,可以说文武双全了,这闺女呢,大长腿、好身段儿,瓜子儿脸,肤色白得跟豆腐似的,该文静的时候文静、该活泼的时候活泼,长得还都不错,一个青年警察英雄小伙,一个党派头目的大家闺秀,这在一起可真好啊!啥时候喝你俩喜酒,你可得带着点儿我俩啊!”
“带着、带着!一定带着!实在不行,等哪天,我单独请您吃饭,把您家里人都带上也行——我记得婷姨您还有个小孙女是吧?想吃啥,我这个当姐姐的一起带着去吃都行!”
而蔡梦君说起场面话来,可比我熟稔多了、落落大方多了,话听着也让人舒服。
“哎呀,那都是远的事儿了!眼巴前儿,这小情郎都来找你了,呵呵,蔡姑娘今晚还搁寝室里干待着啊?出了门往南走,去北街的银泰和华联商场逛逛、去麦当劳肯德基啥的吃点宵夜零嘴儿啥的呗?实在不行再往北走,去白塔街吃点啥狗肉汤、炒年糕啥的,暖和暖和,你们小年轻儿的不都乐意吃那玩意儿么?那旮旯还有二十四小时唱卡拉OK的,你俩有啥话、有啥腻味的,小两口自个去外边自个乐呵呗?”
那个被称为“婷姨”的阿姨又打趣地故意回头瞅瞅那五个帮着蔡梦君挡在刘显扬李灿烈身前的姑娘,故意嫌弃道:“跟这帮耍单蹦儿没人要的搁屋里耗着干啥?”
“对啊,对啊!跟咱耗着干啥?你俩就出去风花雪月去吧!”
“哎哟喂!真是疯了疯了!当面喂狗粮这还了得?”
“哎,不是?姨啊?啥叫咱们是”耍单蹦儿没人要“的啊?”
“那咋的,你们几个天天也没个小伙儿、爷们儿啥的找,你们有人要啊?”
“……扎心了我的姨!那要不你给咱们介绍介绍呗?”
“呵呵,我们都老太太了,给你们介绍啥啊?介绍糟老头子啊?”
“介绍你的小外孙啥的呗?哈哈!等他们长大了,让他们跟姐姐……”
“可拉倒吧!”
……
我和蔡梦君手拉着手,在一旁听着她们几个在一旁讲了一会儿相声,蔡梦君便回到楼上换衣服了。
这回儿我感觉我身上的酒劲儿已经醒了一大半,但是按照《警察守则》上的规定,我仍然不太敢开车——《警察守则》对我来说也就是个屁,但是我还真就怕我自己其实并没完全酒醒而开小差,结果在载着蔡梦君的时候出啥事故;等我再一回头,宋默宇早开着车“识趣地”离开了。
反正无论是北街也好还是白塔街也好,距离Y大校园都不算太远,等下要么打出租车要么散步走着去也行。
而蔡梦君上楼之后,她的这几个朋友还在楼下围成一圈,一边小声聊着一边看着我,倘若有认识的女孩经过,还会把她们也拉进这个小圈里,一边看我一边神秘地碎碎念着。
她们聊天聊了一会儿,刚才那个表现得还算比较坚强的戴眼镜留单马尾的姑娘突然走到了我面前:“何警官是吧?借一步说话,不介意吧?”
“您说。”
我跟着她走到了宿舍两层门之间的小厅里,小厅因为要隔绝外头的冷风,所以暖风机里吹出来的热气着实够足,但也吹得我脸上发干。
我心说这可能又是一个要教育我的,没想到这姑娘倒是也干脆利落——而且靠近了我才看出来,眼前这个戴眼镜的姑娘,居然是我跟蔡梦君第一次一起在“敦盛”居酒屋里吃饭时候,愣拉着我从菜单上套餐讲到日本战国大坂之役又讲到北野武的电影又讲到山本耀司衣服的那个姑娘:
“何警官,刚才梦梦最开始上楼的时候,寝室里就我一个人——我记得梦梦说,她是带你跟她的那些朋友一起出去吃饭的。你是跟她吵架了吧?”
“嗯,对。”看着眼前的姑娘,我不免收起了笑容。
“你是因为,刚才来的那三个男的里面,那个戴眼镜的男的跟她吵得架吧——咱们女生宿舍里面,好像其实就我知道,那个是她前男友。”
“是。”
“何警官,你得对梦梦好点儿。其实,梦梦早就对那个男的死心了,那个男的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实际上是个人渣。梦梦最开始所遇非人,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都郁郁寡欢的,虽然表面上跟咱们还是该玩玩、该闹闹;她好像也是在这段时间里,认识的那个网红作家”红箭阁主“——我听说后来”红箭阁主“也因为涉及一个你办的案子,然后自杀了吧?你别看梦梦出身挺好,外表也挺开朗恬静的,但实际上,她骨子里其实一直听孤僻、抑郁的,甚至还有点自卑。这也就是最近,从她带着你跟咱们一起去唱K那次开始,她每天才乐得像朵花似的——自从遇见你之后,她是真的开心。她跟她那个前男友在一起的时候,都没像现在这样,虽然我听她说他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但是他俩在一起,多多少少也有点父母之命、外加政治方面的事儿,甚至在那个我们所有人都羡慕的家里,她实际上过的也完全都不开心;而她跟你,完全就像自己进入到浪漫偶像剧的剧情似的。”
“这些她都跟你说过的么?”我对这个姐姐问道。
“呵呵,弟弟,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世上的所有女生都是一样的,无论多大年龄的女生,只要是坐在一起,可是什么话都会说的。”
“可是她还没跟我说过这些,至少没说得这么具体。”
“那你就得问问你自己了,你对待梦君,到底够耐心么?你够耐心到能让她跟你将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么?何警官,遇到梦君这样的姑娘,你真得好好珍惜她。”
——是啊,我对她好像也确实没我自己自认的那么耐心,从我认识她开始,我更多的是在骗她,要么就是在跟她上床、逛街,要么就是我自己在忙案子的事情,我似乎根本都没有好好的能够跟她坐下来一起说说心里话,尽管我跟她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几天而已。
“嗯,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会的。”
在我点点头的档口,换好了呢绒大衣、保暖裤袜和雪地靴的蔡梦君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哼哼哼!你们俩趁我不在,在密谋什么事情咧?嗯?”
“哈哈,我俩能密谋啥事儿?我俩还能密谋私奔咋的!”
“那可不么!万一今晚秋岩的表现,被你给看上了,你要是想趁着我不在,想把这么好的男朋友从我身边拐走可咋整?”
“哎哟哟!还护上食了呢!我不拐你的宝儿!我跟你家秋岩商量商量,给我也介绍一个还不行嘛!我可算发现了:真不能惹恋爱中的女人!行了行了!我可不在这儿当电灯泡了,站这儿还怪冷的!你们小两口,赶紧出去风花雪月、风流快活去吧!明早上的组织行为学的加课我帮你签到,你俩尽情玩去吧!”
“去你的!啥叫”风流快活“呀!真是的……”
蔡梦君嘴上嗔骂着,脸上却羞得红扑扑的,眼睛还一直不住地看向我这边。
随即又睁大了眼睛,一拍脑门:“啊呀,我忘了!明天早上组织行为学还加课呢!那我的作业……我就剩最后一个大题了……”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你放心吧,反正也是用Word打、然后打印出来不是吗?我给你写不就得了?你放心大胆地去跟你的小哥哥一起玩耍去吧!”
“嘻嘻,那谢谢啦!”
就这样,在五双艳羡的目光的注视下,我和蔡梦君互挽着胳膊,一步一个脚印走出了宿舍楼。
走到校园大门的时候,天就晴了。
除雪车和紧急出夜班扫雪的环卫工一个个与我俩擦肩而过,下过雪的F市的街道上的风也停了,除了偶尔经过的除雪车警报跟引擎声、竹子与芦苇编成的大扫帚掠过浮雪后发出的唰唰声响起又远去,街面上一时间安静得出奇;而头顶虽然依旧是临近晚间九十点钟的夜空,却被地上的积雪与打在积雪上的路灯灯光反照得漫天通亮,隐隐散发着紫彤彤的粉红色,确又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而随着我俩距离Y大校园越走越远,蔡梦君脸上的表情,却也越来越绷着。
“看我干嘛?哼。”蔡梦君瞪着我嗔了一声,挽着我胳膊的戴着轻松熊图案棉布手套的小手,却把我的胳膊挽得更紧。
此时的我,看着她清丽的脸庞,其实我挺想跟她开句玩笑把我俩之间的气氛搞得活跃一点的,但是之前我毕竟跟她置气也有了一会儿,所以我就算是想嬉皮笑脸都嬉皮笑脸不出来,踌躇半天,叹了口气后,我只好平静地对她问道:“想问问,你……你想不想去吃点啥,或者想不想去哪坐坐?”
“哼……刚才光顾着跟我生气来着,自己实际上根本没吃饱,对吧?”蔡梦君绷着小嘴唇对我反问道。
“我……我确实有点儿饿了,你呢?”
她撇了撇嘴,又扬起头看了看周围——此时我俩已经身在北街的路段,但是大概是由于下了雪,街面上不少店面,除了肯德基、眼镜牛肉拉面、星巴克这种二十四小时连锁店还开着之外,该关门下班的都已经关了门,就连银泰和华联两家商城也正在准备打烊。
“我其实也饿了,我刚才基本上没吃。”
蔡梦君的语气低沉且委屈地说道,“但我也不想吃肯德基麦当劳……要不,咱俩去白塔街吧,那儿新开了一家”梨泰院餐吧“,我想吃他们家的鱿鱼肥牛干煸锅。”
“那行,咱俩叫辆出租车。”
“叫啥出租车呀喂,就这么几步道儿的路程!你一个当刑警的咋比我还矫情呢?还是说你不愿意陪我溜达溜达哇?”
蔡梦君的话说着说着,又生起气来了。
“没不愿意……我啥时候说不愿意跟你一起溜达了……”我想了想,还是犹豫地对她问道:“真想去白塔街?”
“对啊。”
“那行,走吧。”
我心里还是有点打鼓的:毕竟白塔街那是车大帅的地盘。
上回我跟张霁隆一起去找车炫重,我估计这下子整条街的太极会的喽啰,都应该清楚我跟张霁隆的关系了;更何况车炫重跟李灿烈还是把兄弟,我今晚这刚给李灿烈的儿子揍了,这事儿要是被太极会的人知道了,我可怎么办……
只不过按说他们黑道的人,怎么着也不敢动警察一下吧?
——不成,我可不能托大,车炫重是当着张霁隆的面儿都敢把张霁隆的人直接剁手的,我怎么就能保准他们不敢动我?
我连忙在大衣口袋里摸出了我的那部新手机,然后把手机屏幕留在电话簿赵嘉霖的那一页上,毕竟赵嘉霖她在的二组“专业对口”,万一有啥事儿,直接请她二组的人过来收拾。
但是出乎意料,等我俩走过了北街的路段、又经过了家装城一条街,等过了红绿灯踏上白塔街的地盘,夜里一边抽着烟一边闲逛的穿着后背绣着“四卦太极旗”的太极会的干部,在看到了我出现在街面上之后,竟然全都把掐烟的手背了过去,齐齐对我鞠躬问好——有几个说起话来满嘴“炒年糕”口音,甚至还有的汉语都说不利索:“哎哟呵,这不是市局的何警官嘛!您来啦!”
“啊哟!何警官!”
“啊嗖——何大哥好!过来玩?嗖!嗖!”
这帮人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满脸堆笑,甚至在跟我打完招呼之后,就仿佛多荣耀似的,还得意地跟自己旁边跟自己唠嗑但是不认识我的人得意地介绍着我,而这种得意,反倒令我着实不自在;还有的看起来稍微岁数大一些的,甚至还认识蔡梦君,也在尊称了一声“蔡小姐”之后,对她鞠了个躬——弄得过往的路人也纷纷朝着我们行注目礼。
在这个时间的白塔街,虽然并未到人山人海的地步,但是来往逛街、吃韩食小摊、刚从酒吧、KTV跟洗浴中心出来的或醉醺醺或飘飘然的人们,让这里总算堆砌出了一些冬日不夜城的气氛。
“你……真乐意搁这吃东西?”
被人连打招呼带回头盯着,我是从内到外的不舒服,深感自己浑身上下的关节里似乎都起了鸡皮疙瘩,于是我立刻对蔡梦君问道。
“怎么了?你不喜欢朝鲜料理啊?”蔡梦君倒是睁大了她那对儿漫画式的大眼睛,有点天真又茫然地看着我。
“那倒不是……这一路上跟咱俩打招呼的,你知道这都是什么人吗?他们可都是太极会的人。”
“哦,”蔡梦君想了想,对我笑了笑,“你是觉得你是警察、他们是黑道,黑白不两立?你放心啦!他们的人没那么坏的!也都是生活所迫,再加上他们都是少数民族和南北韩移民,喜欢抱团,所以才这样的啊。我父亲他们搞一些活动,还找他们在外围维持秩序呢!对啦,之前我说过的,那次在蓝山文化会馆,蓝党举办年会时候,外围的一些安保除了靠特勤处以外,就有他们的人跟着;你看刚才他们里头还有不少认识我的呢——他们也都是靠我爸爸他们生存的,有我在这,你放心吧,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接着,又故意讽刺地对我说道:“哼,瞧你那小胆儿吧,还警察呢!俩仨小混混就把你怕成这样呀?”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又是无奈又是有点生气。
——我在今天才总算发现了蔡梦君身上有点令人讨厌的地方:不知则无畏,而且对于自己没见到的那一面的事情,总会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天真。
别看她大我三岁,在某些待人接物的事情上比我做得体面得多,按理来说,她的学历还比我高,从智商上来讲,她也应该比我聪明;但是,她对凡事都有一种过于简单、过于善良的想法。
——她好像觉着这世上谁都挺好、谁都不容易,她好像觉着任何人的本质都是善良的。
今天替她挡在小刘公子和李三棒子身前的那五个平时总占她便宜的女孩的确是个例外,但她总不能认为对谁都得是她投之以桃、人家能给她报之以琼瑶吧!
她毕竟是个官家千金,从小应该就被她爸爸保护得好好的——我不是故作老成、强装沧桑,可是就我所见过的富贵人家的大小姐,除了我身边仅有的那么两个之外,大抵都是如此:在珠玉笼子里被当成金丝雀宠惯了,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都是些什么魑魅魍魉——蔡梦君是我见过的这帮富贵大小姐里面最温柔的了,但她也依然这样。
我猜她应该是没见过太极会的人那天拿着斧子拦住我和张霁隆去路、然后车炫重当着张霁隆和我的面儿直接斩了小梅的手的那个场面,她也应该没见就在几个月之前、就在美茵被苏媚珍和陈月芳跟刘虹莺联手绑架的那阵子,因为在铁南区的一个小商品经销卖场不愿意接任何有黑道背景的企业的单子,于是太极会的人直接下手去烧了那个卖场、导致里面值班的两个保安、一个打更老大爷和老大爷的孙女都烧成了重度毁容,到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她只是知道太极会的人靠着他们蓝党吃、靠着蓝党活,保护过她和她父亲,她就觉得的人家好。
刚才餐桌上也是啊,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些家伙们,是,因为都是一起长大的,所以她是没少见过他们那帮人烂漫无邪的模样,可是咱说譬如石井四郎和希特勒那般杀人如麻的恶魔,也曾经都是叼着糖块、撒尿和泥单纯小孩的呢!
或者不扯远的,就说近的,从周正续到段亦澄,从艾立威、罗佳蔓再到上官果果,甚至是我曾经暗恋过的万美杉,哪个曾经不是个孩子?
她没见到刚才那帮人在洗手间里怎么威胁恐吓我,她就真以为一切都是误会?
退一万步说,要不是她这样很傻很天真很圣母心泛滥的认为谁都是好人,她先前能被李允汉给强骗了处女?
再往前倒,也是这样:我并不是为了自己的行为开脱,我承认自己确实曾经骗过她的感情,但那是因为我要去抓段亦澄;而至于段亦菲,她是有先天疾病也好、还是被那个卢纮卢二公子骗过也罢,无论怎么说,她高低也算是个重大杀人案的帮凶,由于她被确认怀孕而躲过刑事处罚已经是万幸了,不久之前她再次见到我的时候还是因为段亦菲而恨我,还把段亦菲自杀的事情算在我头上,可话说回来,这不是对段家的一种现世报和段亦菲自己的咎由自取,又是什么?
——姑娘啊,你可真是傻得让人心疼……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自然是先不舒服起来,这些话待会儿肯定要跟她说的,但是又不能像刚才那样针尖对麦芒;但凡等下如果能有个路人就好了,让她亲眼见见这世道险恶,也就不用我自己枉费口舌。
“喂!想什么呢?”正在我沉思的片刻,蔡梦君的纤纤玉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还生气呢?我都不生气了,你还气啊?”
“我……我没生气。”我口是心非地看着菜单。
“那你看半天菜单不点东西?难道还能是还没想好吃啥么?”蔡梦君见我这样,又有些不悦。
我再一抬头,却发现桌边一个哈欠连天的穿着韩服的女服务员已然举着记录本在一旁站了半天了。
我心里乱得很,翻来覆去地看着满是插图的菜单,却也想不出吃啥,但是此刻我的肚子里也确实空得咕噜咕噜响,翻到最后一页主食我又瞟了一眼之后,又果断合上菜谱递给服务员:“给我来碗冷面吧,要玉米面、酸甜口的,加半个水煮蛋,不要牛肉。”
“冷面?你这么冷的天儿,确定要吃冷面?”蔡梦君有点惊到,似乎又把我点的吃食当成是我在跟她赌气,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嗯。就是天冷才吃冷面。”
其实我除了确实对朝鲜冷面上瘾才点的之外,我还寻思着吃点寒食,祛祛心火,不想让自己待会儿跟梦君说话的时候继续保持暴躁的状态。
蔡梦君又无奈又不悦,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您在加一份儿牛肉蔬菜饼吧,谢谢。”
待等服务员走后,蔡梦君又有些幽怨地看着我,而我本来就委屈,经过了宋默宇的疏导和刚才拳拳到肉的发泄,心里早已敞亮了不少,所以我也毫不避让地跟她对视着。
看了我一会儿,蔡梦君撇了撇嘴,对我问道:“秋岩,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嫌弃你?嫌弃你啥了?”
“嫌弃我不是处女。”
“少跟我俩闹……我也不是处男。”
“那你刚才那么生气……”
我挠了挠头,喝了口温水:“我承认,我刚才……在少帅兄妹家里的时候,是有点误会你跟李允汉之间,到现在可能还是有情愫……你看看他,他看看你,你又不咋说话、又低头的,连我这边的事儿都不管不顾了……”
蔡梦君连忙辩解——声都颤了、眼睛里眼看着又要掉了泪珠: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啊!我……我坐在座位上手脚都发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不是女孩子,秋岩!你永远不能理解在经历过我这样的事情之后,我有多怕那张脸!我当初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说好的,等以后结了婚的再坦诚相见……我以为他是个好人,可没想到……实际是个禽兽!碍着国梁和娜娜的面子,我又不好说什么……”
她接着又低下了头,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叹出来,“哎……两党和解之后,蓝党虽然参政这么多年,但是始终没有个根基——红党第一代领袖不是有句话,叫‘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么,我爸他们在东北组建党部的时候,就认定了必须得结交军界人士才能站稳脚跟;姜家跟蓝党好,最开始其实是跟‘他’父亲关系好……我爸跟姜军长都是通过‘他’父亲才认识的。今天要是别人的局,我都不会拉你进门;但是毕竟是国梁跟娜娜过生日……你说我能说什么?秋岩,我蔡梦君从来都不是水性杨花、三心二意的女孩子!我说句不好听的:他是我蓝党秘书长的儿子,又是个美国‘藤校’的留学生,你何秋岩呢?而且我跟他在一起,能够消弭我爸跟‘他’父亲之间的微妙隔阂,我们家和他们家的关系便会坚如磐石!要是我真的对他还余情未了,我干嘛同意跟你在一起?还已经把自己全须全尾地交给你呢!你要是这么想,你真觉着我还念着他……我倒宁愿你嫌弃我不是处女!”
“啧——”这番话可谓句句肺腑,说得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人,此刻也不会怪罪她了,于是我连忙摇摇头,伸出手握住她柔软的指尖,“梦梦,你这不是想多了么?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这么激动?我刚才是气昏了头了,但你觉着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么?而且,我刚才最主要的不是气你跟李云汉之间的过去,要不然,我能返回来再找你,然后我看见他和那个什么破刘公子难为你和你的闺蜜们,我能出手揍他们几个么?你知道我主要气得是什么吗?我气的是你觉得你的那几个发小明白么?我气的是,明明他们已经那么欺负人了,你还认为是误会!”
我这么说,她却更委屈:“我……我只是想着,你要是能跟他们在一起相处得好了,那不是更好么?他们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虽说也不算特别亲近的吧,但是你以后,无论是继续当警察还是怎样,跟他们多搞搞关系,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啊,他们将来肯定是要从政的,这样的话你以后……”
“呵呵,是,我看出来了。子承父业、世袭罔替,蓝党百年老传统了;先总裁过后有建丰同志,陆忠华之后有陆盛闻,楚长青之后有楚斯江。过去旧时代有四大家族,而今却不知仅在区区一个F市、区区一个Y省,就有多少大家族了呢!”
“秋岩啊……你能不能就事儿论事儿啊?”蔡梦君说这句话的时候,原本就似牛奶似的白皙脸庞,似乎变得更加煞白。
而此刻,我还只道是她要继续为那几个人渣开脱:“怎么,我说他们你还是不乐意?”
她仰着头,让泪水朝着眼眶里继续顺回去一点,再放下下颌后,索性也撒开了情绪,对我带着控诉的意味说道:“我有什么不乐意的?我能有什么不乐意的?我跟你早就说过了,我之前老早也跟我爸爸说过,我将来绝对不会从政!什么元首什么党主席、什么省长什么议员,我不稀罕!是,蓝党蓝党,一直被人称作”百年烂党“,我也知道它不是一个完美的组织,里面各种杂七杂八的糟糕事情、糟糕人物不少,但你知不知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蓝党如何如何的时候,也是再说我们家呀!甚至是在说我,你有没有意识到呢?你觉得我听你说到这些的时候,我的心里会舒服吗?”
“我可没指向你,我刚才的那些话要是不小心带上你、让你多心了的话,我承认错误,我向你道歉;但是你的那些朋友我可真是不敢恭维。你的那些朋友出身如此尊贵,但从言谈举止来看,却尽是稗耳贩目之辈,还不如外面那些巡街的混混讲礼貌呢!让他们将来当蓝党的党员、议员?我看还是歇了吧!”
“是是是,他们是稗耳贩目,你何警官陂湖禀量!英明神武!行了吧?”
蔡梦君委屈地看着我,嘴上叫出几句后,眼泪已经漱漱滚落下来。
——说着说着又吵起来了。
“那可不,我就是英明神武!你不信你现在打电话、发微信问问你那些朋友!你看看她们现在是不是这么夸我的?”
她应该是听出来我想要故意逗她、跟她缓和一下气氛的,她便也低下了头。
这个时候,服务员把她点的那份牛肉锅与米饭,跟我点的冷面、以及她给我多点的牛肉蔬菜饼,外加一大堆小菜都端了上来。
就这么五分钟之后,原本有点情绪缓和的蔡梦君,似乎又委屈了起来,依旧似自说自话一般地诉着苦:“……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的……”
“先别说了,梦梦。先吃东西吧。”我对她说着,然后从餐桌抽屉里拿出两副筷子,递了一副到她面前。
“我不吃,你先让我把话说完。”
蔡梦君抬起头,严肃地看着我,这会儿轮到她反倔了:“让你跟他们好好相处,不仅是为了我俩,更是为了你自己……你将来就算是遇到事情了,警察系统如果有人让你受委屈,你也能从他们的爸妈那里寻得帮助……更何况我的朋友本身就不多!哼,谁知道今天搞成这样……我这点用心,秋岩你怎么就不懂呢!”
“哎哟,姑娘啊!强扭的瓜不甜!我懂你又有什么用呢?我跟你所谓的那些‘朋友’‘发小’本身就相处不来的!何况你现在还乐意管那个什么刘公子称作朋友吗?”
“那除了他们,其他人呢?其他的人今天说话确实太难听了,但是肯定也是因为今天李……今天‘他’在,他们才这样!你就不能放下点身段?”
——我一普普通通的刑警,面对一帮蓝党的大少爷,我还得放下身段?
“这不是身段儿的问题,你知道吗!他们跟李允汉要好,而他们现在看你跟我在一起!他们不知道你跟李允汉为什么分手,他们只会觉得我把你给抢走了——况且我确实已经把你抢走了!所以他们只会觉得,把我挤兑走了,你才会回心转意!不是我说你,蔡梦君,你咋这么傻?我这将来要娶的是个啥傻姑娘啊!你个小笨梦梦!”
面对她在这几个问题上的反应迟滞和纠结,我是又生气又无奈,望着眼前的美味佳肴,本来刚才就没吃饱的我又食指大动又有点开了胃,索性一筷子挑起面条来,低头愤愤道:“不吃是吧!你爱吃不吃!你不吃我都吃了!你就继续饿着吧!越饿越笨!”
吸溜一口面,咕嘟一口夹带着甜辣的泡菜的冷面汤,我顺便从她面前的牛肉锅里叨处一筷子牛肉放在面上,就着牛肉又是一口面,吃得我那叫“一本满足”,堪称满口天堂、满腹仙境。
但还没等我再看向她,她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哇——哼呜呜!什么人啊你!不安慰安慰我也就算了,你还自己吃起来了!然后你还吃得那么香!你不知道我饿啊!还故意馋我!呜呜……”
听她这么说我也就明白了,她其实也不见得心里多悲痛,对我有多大恨,也是存心跟我置气而已。
当下我就笑了,抬起头我却故意夹着一片牛肉在她眼前晃着:“你不是不吃么!我还以为你真不想吃了呢!那你看看,你点了这么一桌子菜,还为了怕我饿着给我加了一份牛肉蔬菜饼,这人家都端上来了,你说我能咋办?总不能浪费粮食吧?”
蔡梦君原先煞白的脸上瞬间变得通红,怨怨地边看着我边抽啜着:“亏得……亏得你还知道……呜呜……我是怕你饿着!那你……呜呜……你就不知道问我吃不吃?那么……那么香的肉片……你还……呜呜……还故意吃得吧唧嘴……吃个冷面还吃得”呲喽呲喽“的……呜呜……你……你就不会问问……就不会夹给我一片么?你就不会夹给我一片……喂我呀?呜呜……你要喂我的话……我怎么可能不吃!哼……大直男!呜呜……”
“哈哈,好!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我喂你——”
话说到这我算是明白了,这姑娘分明就是想让我跟她先低头,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个面子,我心里明白这个,我再跟她呛戗,那我真是没情商了;可我还是想故意调戏调戏她,于是我夹起一筷子牛肉,故意递到她嘴边,但等她张嘴伸舌尖来接肉的时候,我又故意把肉片收回来一些,让她衔了个空,来回一下,我这么逗着她一共逗了两个回合;等她再次流着泪珠气鼓鼓地瞪着我,我又把肉片放到了她的嘴边,她见状,探嘴去咬的动作比刚才更快了一些,身子也跟着朝前倾了一下,但没想到这一次,我却把筷子朝上一抬,一整片牛肉带着酱油焦糖汤汁,直接贴到了她的鼻尖上。
“呜呜——噗嗤……哼!”
被我这么一戏弄,原本还眼泪吧嗒的蔡梦君瞬间破涕为笑,“哪有你这样的!朝着我鼻子上喂啊!哼哼哼……呜哼!你……大坏蛋!”
“嘻嘻嘻!”
我坏笑着看向她,“那不是我的问题啊,小笨梦梦,你看咱俩这中间隔着这么宽一张桌子,对吧?桌子上还放了个锅子,锅子还这么烫,我也根本够不着你的嘴唇啊!”
“那……那……那你坐我旁边喂我!”蔡梦君对我半命令半撒娇似的说道。
“那行,你等会儿。”
接着我便放下筷子,坐到了她正坐在的卡座的空出,然后等我一坐下,拿起了她的筷子,夹了一片肉后,把肉片叼在嘴里的同时又一把将她按到并搂在怀里,用嘴里叼着的肉笑着对着她的嘴唇准备往里塞;这还不算完,我是必然要惩罚她一下刚才在车里对我那么冷漠和跟我故意耍脾气,于是我一边用嘴里油乎乎的肉片在她的面部上方朝下贴过去,另一边又用双手在她的腋下跟软软又平平的小肚子上来回抓着痒痒,搞得她躲闪不及,却又在眼泪四溢的同时笑得花枝乱颤。
“呜呜……我不!呜哼哼……哎哟!哈哈……你个流氓!何秋岩!大流氓何秋岩!大坏蛋!哎哟……啊哈哈哈!别咯吱我了!我不吃你嘴里的!哈哈哈……你像个小狗似的!小坏狗!小色狗!别弄了……哎哟……哈哈哈……我错了!你别咯吱了!我错了!求求你了!我服了!秋岩……我错了!老公!别闹了!哎哟……哈哈哈……”
我立刻停下了嘴上和双手的动作。
同时,她刚才那声“老公”,却听得我从头到脚、从手心到心里,似乎都有些不自在。
——章鱼壶中梦黄粱,天边夏月;迷蒙马背眠,月随残梦天边远,淡淡起茶烟。
而她却毫无察觉、且内心里彻底阴转晴似的,笑着撑着桌子从我的腿上坐了起来,还搂住了我的脖子,一口咬下了我嘴上叼着的那片牛肉,笑盈盈地看着我:
“坏蛋!什么”英明神武“!你就知道欺负我……嗳,你刚才说,你将来要娶我,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啊?”
我看着眼前脸上依旧挂着晶莹剔透如露水一样泪珠的蔡梦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否认,还是就把刚才我从嘴里都没给自己任何心理准备就秃噜出来的话给认下。
——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早已偏离了我最初的愿望。我倒是也想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但我似乎却怎么都骗不了自己的本心。
看了她半晌,我只好把目光假意完全聚集在她还挂着牛肉锅明油亮芡的鼻尖上,对她打了个哈哈:“啥真话假话的?你瞧你,弄了一脸菜汤,脸还都哭花了,你这是要唱女丑儿么?哼,像个小花猫似的!小笨蛋!”
“那还不都是你弄的啊!”
她指指自己脸颊上的泪痕,还有鼻尖上的油污,但此刻的埋怨却依然藏不住心里的喜悦,“你等会儿我吧,我去洗洗。”
蔡梦君没得到我的回答,但她自己却似乎从我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令她自己满足的内容,于是便也擦擦泪水,笑颜如花地从我身上站起来,然后走到了靠近门口的洗手间去。
再一转身,餐厅前台两个值夜班的女服务员,正一脸复杂的同时看向我和蔡梦君,一个一脸艳羡得发痴,另一个则似乎被我俩腻歪得有点想吐。
我站起身背对着门,把自己的那碗冷面挪到了另一边,又把那盘牛肉蔬菜摊饼挪到了靠近她那边的锅子旁边。
等我再坐下来,冷不丁往门口一看,正巧瞥见一个穿着大衣、戴着口罩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一进门就把身上那件看着稍显破旧、洗的虽然干净但是已经被洗的有点发白的黑色运动棉服脱了并拿在手里,而她那对藏在黑色紧身羊毛衫下篮球似的巨乳,自然而然地吸引住了我的目光,但随即,在我迅速打量了一下那女人的差不多175左右的身高,和饱满结实的大屁股、修长又带着些许肉感的穿着黑色厚丝袜的大长腿、以及同样修长但明显是因为职业病而活动得稍显僵硬一些的双臂、还有即便做过美甲也无法转移得了让人不由自主放在她右手指间的老茧的注意力的双手之后,我心中登时一凛,让我不禁下意识地低下头;可我仔细想想,我又深吸了一口气,强打着精神、勇气和注意力抬起头,朝着她那边看去,眼见她又把口罩摘了下来,露出了那两片薄樱唇,甩了甩新染过得香槟红的头发后,那双柳眉细烟也让我看的更加真楚。
她站在门口,很谨慎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当然,谨慎,但并不够仔细——然后又朝着门旁的女洗手间的洗手台走去。
此刻,蔡梦君也刚刚洗完脸,而那个刚出现的女人一见,便很贴心地微笑着从两面镜子中间的纸帕盒里抽出了三张纸手帕,二话没说递给了蔡梦君。
“谢谢啊。”
蔡梦君也冲着她莞尔一笑,微微欠身施礼,结果了纸帕,擦干了脸上的水珠。
紧接着,那女人对着镜子拿出了化妆盒,补了补脸上的粉底,又拿出唇彩补了补口红,随即跟蔡梦君几乎同时从洗手间出来,并径直走向了服务员给她指向的她预订的座位。
——我和蔡梦君的位置在靠里面点的角落,而且因为这家店故意要营造一种日韩式酒吧会所的氛围,所以其实越往里面的座位这里,光线越不是那么的好,我俩的位置是梦君挑的,她可能也看出来我对白塔街这片属于太极会的地盘稍微有点敏感,所以刻意选了个不是那么特别显眼的座位;
而那个刚刚出现的女人,跟她的那位早已坐在那张桌里的穿着华丽的小情郎的座位,则是靠着餐厅的落地窗,他们那里很容易看到此刻夜里快十点钟还喧嚣非凡的外面的街景。
在我跟蔡梦君的这一桌,和她的那一桌中间,刚好很巧妙地隔着店里装饰用的从天花板垂下来的、画着“春香传”、“洪吉童”、以及李舜臣击杀来岛总通故事的细条竹帘,而那个女人除了偶尔会看看窗外热闹的场景,两只眼睛的目线又完全放在她那看起来少说比她小了五岁的小情人的身上。
因此,那个女人似乎也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也在这家店里;但我,则在一边吃东西一边跟蔡梦君搭茬的时候,一边监视着那女人的一举一动。
并且,我此时才想起,那天在“庆尚宫”洗浴城的男更衣间里,除了供奉了一尊小一米高的关云长神像之外,关公左手边还供着的一尊小白脸根本不是通常关帝庙里的关平,右边的粗犷武将今天一见,根本不是周仓而是李舜臣,因此,我在这会儿再跟蔡梦君说起话的时候,也都是压低了两档音量的。
“我回来啦!嘻嘻!”蔡梦君擦干了脸,笑着坐回到了我的身边,对我眨了眨眼睛,对我笑着央求道,“喂我!”
我回过头看了看她此刻的素颜,尽管光线很暗,但我还是注意到在她左眼的眼角下方有一粒小巧得令人不易察觉的朱砂痣,一颗剔透的水珠还留在其上。
于是我抬手用拇指揩掉了她眼镜旁的水珠后,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牛肉、一片青椒、一卷金针菇放在了米饭上,又用勺子舀下盖着菜肴的米饭,端到她的唇边喂到了她的嘴里。
她一口含下米饭后,一边嚼着一边眯着眼睛对我笑着,然后双手缠上我的右臂,靠着我的肩膀依偎了好一会儿。
“吃开心了?”
“嗯,开心了。”她侧过头,用她那双杏眼仔细地看着我,“咱俩谁也不跟谁生气,多好!”又指了指桌上的冷面,“你也吃!”
“嗯,吃开心了,然后再接着去找你那帮从小一起长大的狐朋狗友去,听他们怎么损我、怎么血口喷人、辱骂我妈和我家。”
我用筷子挑起一缕冷面,故意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又来?”
“可不是我故意找茬啊。不信你等着,明天早上,你的那些所谓的”发小“朋友还得找你。今天晚上我给他们揍了,对你我来说算是给你解围,但是对他们而言,那可是把我的罪过又横填了一笔,他们可是得更恨我了。”
“才不是呢……”
可蔡梦君这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等她拿出来一看,此刻她的手机里已然存了八十多条未读消息,清一色全是刚才在姜家兄妹的生日宴上出现的那些人发来的,内容也几乎相同,全是劝她离开我的,尤其这会儿他们应当是都知道了我把刘公子和李允汉给揍了之后,消息数量还在逐步提升。
“你看,我说啥来着?”
我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冷面汤,此刻我已经心如止水了,“就因为你,以及我跟他们本来就不认识,地位、阶级、家世、立场都很悬殊,我跟他们这帮人就不可能相处得来。我要是从小也跟你们一起长大的,那可能就另说了,但毕竟对于你们这个圈子而言,我既不是官二代、党少爷,也跟你们不知根知底——你看看,你以前上小学到高中的时候,班里有没有转校生?有的话你没发现转校生想要融入集体都挺困难的么?”
“会么?我见过的那些转校生……就……都还好吧?而且我们大学也有转校来的啊!就今晚帮着我拦刘显扬的,那还有一个女孩子是在大二的时候,0从K市化工大学转来的呢,跟我们的关系都不错的啊!”
我摸了摸下巴,又夹给她半个白水煮蛋,夹了一片辣白菜和泡菜萝卜盖在蛋黄上面,又问道:“那我这么问你:蓝党Y省党部其实也不止你父亲和李允汉他”阿布吉“周围的这帮人吧?Y省有十二市呢,而你们这帮人的家长,大部分都是常年在F市驻扎的,对不对?那E县的和D港的蓝党领导的孩子们,你么会跟他们在一起玩么——就算跟他们在一起玩,你们这帮人,会像对待你、对待李允汉那样仗义、亲密么?”
“……咱们之间倒是有过几次聚会,但是,也是跟着父母一起参加的。而且聚会的时候,聚着聚着,就都是F市跟F市的一起玩、D港跟D港的一起玩了。”
“那你看看,不就是这么回事么:你们这还都是蓝党干部的子女呢,单纯就是成长的城市不一样,在一起都有隔阂,你觉得我能真正融入你那个圈子么?我退一步说,今天假设是D港那边,出了个事说,某个官家的子弟的女朋友被人抢走了,我估计,呵呵,那个刘显扬都不见得像今天这样帮着那位李三公子那么跳!”
“你又来了……秋岩,我得跟你好好说说,”蔡梦君叫我名字的时候,我太阳穴两边的头皮都不由得紧绷了一下,我一抬起头先朝着刚才那个给蔡梦君递上纸手帕的巨乳女人的那边盯了一眼,但此刻,那个女人的注意力依旧完全在她那个小情郎的身上——很明显,那个女人对她的那个小情郎相当的上心,吃饭的时候动作跟蔡梦君此刻也是如出一辙,也是双手缠绕着对方右臂、依偎在肩膀上、目光被那男人的脸庞完全勾住了;而那个男人,对女人的态度,则似乎有点不冷不热,很多时候都是在自说自话,偶尔侧目,目光更多时候也是瞥向女人豪放的肉峰上,而几乎不怎么去看女人的脸——确认好这一切后,我才放下心来,继续听着蔡梦君说道,“我不是被你”抢走“的,我在遇到你之前不属于任何人;而且就算我跟”他“谈恋爱的时候,我也并不属于”他“,我只属于我自己。是我遇上了你,选择了你,而你又选择了我。我不是谁的附属品,我不是任由谁去抢来抢去的一种东西,你明白吗?”
“明白啦,你意思是,”你不是东西“,对吧?嘻嘻……”
“去你的!大坏蛋!”
“哈哈,逗你玩!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有的时候,梦梦,人并不在乎你我之间的想法——是,我尊重你的想法,女孩子并不是谁的附属品,但是你周围的那帮人却不见得会认同的。否则,你想想刚才在餐桌上他们是怎么说你我的,又是怎么骂我妈妈的?尤其是那个刘显扬和那个祝康所说的话,你好好想想:他们岂止是把你在你、我和李允汉之间的关系给你物化了,他们甚至把世间所有人都给物化了,早已以万物为刍狗了。”
听我说到这,蔡梦君好奇的眼睛突然一亮:“对了,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刚才我听你跟刘显扬和小康之间的话,我怎么感觉你们过去就有梁子?你们之前不是不认识么?”
“是不认识,但是祝康她妈妈的事情,我可早就耳朵里都塞满了;而至于刘显扬,我没见过他本人,但是我们家可跟他们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呢,而且就在去年秋天……对,大概就是我不再跟你和段亦菲见面之后的一两周以后吧,他叔叔差点就把我妈给害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就把邱康健他妈妈水芷茹跟祝唯华的过去,以及夏雪平差点被刘显扬他叔叔坑奸的事情,一点点都给蔡梦君讲了——当然,故事肯定是删减版的,邱康健跟他母亲水芷茹之间的母子恋情我是一点都没跟她说,至于我和夏雪平的事情,以及我接到张霁隆报告给我的夏雪平在仙乐大酒店里被下药时候、我在宿舍里跟美茵曾经的那位老师孙筱怜差点发生的事情,我也全然都没跟她说;讲到这的时候,我也好几次下意识地朝着靠着窗户那边的那个座位看了好几眼,但还好,那个女人和她的小鲜肉情郎的坐姿几乎都是背靠着我们的,我这才在略微忐忑的心态下,把故事给蔡梦君一点点说完。
“还有这样的事情……”蔡梦君听完,眉头紧皱,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祝唯华的事情跟我其实不相干,但是这事儿确实让人义愤填膺——我说句八卦的,我看过新闻说祝唯华有儿子、但是没有丈夫,今天我听说你那个发小的名字之后,我都怀疑那是她跟当年那个驾校教练一起生的;而至于刘公子,按说他们刘家人跟我妈那头的夏家之前是世交,这都没想到刘家人能下流到坑夏雪平的地步,好在当时有张霁隆大哥通知我、我赶去得也还及时,夏雪平还有点清醒、拳脚功夫也不差,否则……否则后果怎么样,我是真不知道了……他们俩都属于那种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是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但你也不知道他们家什么样,顶多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逛逛公园什么的;而且也不是时时刻刻总在一起的,对吧,所以他们在你见不着的时候,经历过什么、发生过什么样的性格和人生观、价值观的变化,你也不知道。因此,你怎么就能认为,就因为你跟他们一起长大,他们就一定是好人呢?你这么想,客观地说,梦梦,是有些偏颇的……梦梦,梦梦?怎么了?”
我说着说着,却发现蔡梦君又低下了头,并且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脸上的阴云一层压着一层。
我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对我说“没事”。
我当时心里只觉得可能我讲的故事给她的三观造成彻底的颠覆,毕竟,让一个人认清自己周围全都是些魑魅魍魉,这其实是一件很难让她接收的事情,于是我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慢慢把自己的那份冷面和半份儿牛肉蔬菜饼吃完。
而后来,就我所知道的是,在此之后,蔡梦君确实除了姜家兄妹之外,没再跟她所谓的那些“发小”们保持联络了。
等再后来她才告诉了我个中原因——原来,在她听到夏雪平被刘显扬的那位叔叔给下了“生死果”的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先前自己之所以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李允汉给奸骗,其实就应该是被人下了“生死果”:那天晚上也是他们那帮“发小”们一起出去小聚,本来吃完饭是要李允汉送自己回家的,而半路上,蔡梦君看见路边有一家南岛式茶饮,犯了馋虫,就想要喝饮料,而饮料则是刘显扬买给自己和李允汉的——她还记得,在李允汉接过刘显扬手里的饮料之后,刘显扬还很诡异地朝着李允汉使了个眼神;而后来,在自己和李允汉边轧马路边喝饮料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浑身发热、口干舌燥,而且越喝饮料越渴,乳腺和子宫处也开始渐渐发热、发痒,没走出去一公里,脚心和腋下又痒得发麻,而在这种浑身热痒的刺激下,内裤已经湿了一大半了;然后她的精神世界就变得混乱而迷糊,她只知道自己突然就变成了h小说里那些丝毫不顾廉耻的女主角,但是同时,整个人又像做梦一样,不知道自己所经历的到底是虚无还是真实……
但等她再次醒过来,发现一切都覆水难收了。
而至于她确定自己是被人下了药,是因为当我给她讲解什么是“生死果”的时候,她突然会想起,在那次被李允汉奸骗之后,她还吃过一次生死果——就在段亦菲家的地下室,跟我搂抱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感觉跟她被骗了处女时候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她还说,自己第一次吃“生死果”之后让她生不如死;但是第二次,因为是跟我在一起,所以她一点都不后悔。
但此刻的我,只是看她不说话,于是我想了想,在将碗里的冷面一扫而光之后,我擦着嘴对她说道:“梦梦,我能跟你说句心里话么?”
蔡梦君这才回过神来,她看我吃得差不多了,她也连忙提起勺子,扒拉在快干锅之前就被我把下面酒精块拿出来的牛肉锅和自己的米饭:“嗯,想说啥呀,你说吧。”
“我其实一直都觉得你特别善良,咱俩在一起之前也是,最近这在一起之后的这几天也是。善良得让人心疼。”
“呵呵,亦菲也这么说过。”
“但有的时候,我也挺不希望你这么善良下去的。你该警惕也得警惕,该计较的也得计较。你看看,你那些发小,你再看看你大学里的那些朋友……”
“秋岩,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担心我,为我好,但是我也不是分不清好坏;我之所以不愿意把人想得那么坏,就是因为我不愿意每天去猜度、去提防、去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我不愿意计较,但不表示我不能分辨是非。倒是你,秋岩,我觉着你在你们市警察局根基还不稳呢,你就活得这么清醒又尖锐,万一变成让你去跟人斗来斗去的情况,我可觉得这不是啥好事。”
“无所谓了,是坏人我就揪、看不惯我就怼,我向来如此,习惯了,改不了了。不过,哈哈,”不愿意计较但不表示不能分辨是非“,这话是你说的——能不能分辨是非、看不看得准一个人好坏,可不是你自己说说就算数的。”
我故意逗她道,“这样吧,咱俩打一赌,怎么样?”
“怎么赌啊?”
“嗯……咱们就在这店里面,挑一个人,就赌她是不是坏人——赌她到底会不会做一些为人不齿的坏事,你看怎么样?”
“啊?随便挑?”
“嗯。”
“那……挑谁啊?”
我朝着窗边那一桌,对她指了指那个胸部异常丰满的女人:“喏,那边那个女人怎么样?”
“她?她挺善良的吧……我刚才跟她擦肩而过来着。”蔡梦君有些狐疑地看着我,“她看着不像坏人啊?”
“行!那就她了!你说的,她不像坏人的哈?”
“嗯。对,我说了。”蔡梦君的胜负欲也随着她的嘴角上扬而被我激起,笑着看着我道,“那咱俩赌点啥呢?”
“我输了的话,你让我干啥都行。怎么样?”
“干啥都行?”
“嗯,干啥都行。”
“那好啊。那要是我输了呢?”
“要是你输了……”我搔了搔额头,“我还真有件事想求你帮帮我……我爸最近好像,遇到点事儿。他原先说他出差去外地,后来回来F市之后就待了一个晚上就走了,说是去了Q市,但是……最近有人要找他,却联系不上,我这边和我妹妹给他打电话也联系不上,目前,唉,很可能是回来F市了,也可能是去了蒙东或者M省,也可能是失踪了……我现在已经拜托好些人在找了,可是我总觉得还不保准,心里其实也挺别扭,总有种不安的感觉——我合计说,你看看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你去跟蓝党特勤处的人说说,让他们帮忙联络一下整个东北的特勤处的人帮忙注意一下?”
“哎哟,我的天!秋岩啊,这事儿你还跟我拿来打赌?然后你还跟我置气、还跟我吵架?你就应该咱俩今天一见面的时候,在车上你就应该跟我说的好吗?你可真是……”说着,她便拿起了手机查了查通讯录,然后又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放下手机对我接着说道,“这事儿你跟我打不打赌我都帮你办,但是这个点儿时间太晚了,这么着,明天上午或者中午我去直接联系特勤处,你就别担心了。”
蔡梦君想了想,又对我笑着说道,“但是咱俩的赌注得换换了——这事儿我帮你干是理所应当的;除此之外,我要是输了,我就得再答应你无条件帮你做一件事,嘻嘻……”接着又娇羞又挑逗地靠凑近我的侧脸,眯着眼睛红着脸对我笑着,“随便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你看怎么样?”
“行。”
我则是心满意足地露出了“计划通”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