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7年12月12日,3:30 米纳共和国 清川省 昊京市 马丽乡
腊月寒夜,冰霜满天,四野一片皓白。
只容一人进出的小洞旁堆满含霜新土,旁边的老槐树粗大树干上绑着一根钢绞索深入洞中。
小洞之下别有洞天。尘封地下的古墓道狭长幽深,在廖雪村的眼前一直没入无边的黑暗里,摇曳的火光让整个世界晃荡着,使得前方更飘忽不定。几道手电光变化着大小不一的光圈在四周石壁上逡巡游走,映照出石壁上饱经沧桑的神秘古代壁画。
一个如高塔般的汉子高举着火把、步健身稳走在前头,壮阔如熊的上身裹着条羊羔皮的新袄,虽略有些驼背,却让一直不安的廖雪村稍稍踏实些。
这只小型探险小队一共四人,他们灰头土脸的,在深冬的严寒中摸索着往里头踯躅蜗行。
“好冷!这鬼天气。我还以为到了地下能暖和些。”飘忽的火光闪过,一个干瘦的西北汉子蜷着身,把斜长的影子投在后面壁画上,倒像是成了千年前的地下守墓人。他裹着条脖间领口打着灰驼毛的破旧皮夹克,一条暗红色的粗布带在腰侧打了个花结,紧束住皮衣下围,马靴踩在地上,随着脚步发出喇喇的破霜声,印证了他发的牢骚真实不虚。
瘦子一边走,一边用戴着皮手套的指头刮着石壁,哗啦啦地划下一层厚厚的霜。他的声音沙哑如破钟,在这寂静可怖的地下古墓尤其令人心惊,“喂,我说,刀疤鬼!你那袄子能给我套套吗?我快被冻僵了。你总比我能挨些吧。”
走在前面异常魁梧的中年汉子闻言半侧过身。高举起手里的火把往回照,脚下却没停歇。他粗粗的憨笑,哑然不语。
火把冒出灰烟冉冉上升,如蛇翻腾缠绕,在黑暗中消散。跳跃不定的火苗发出噼噼啪啪的炸裂声,将一张丑陋到惊悚的大黄脸放大在漆黑的幕布上。一道狰狞的深疤从鼻梁直到额后,把这张笑哭不分的苦脸分开上下两截,就如是一张缝合而成的陈皮。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丑陋之人,本应质朴善意的笑容到了眼前这丑巨汉的脸上也会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仿佛这里即是现世通往地狱冥府的走道,每走一步就离世界远一步。四周出奇静谧,黑暗含住火把扑朔的火光,一点点把他们向深处引去。仿佛有一股神秘的阴冥之气笼在廖老师的心头,一点点把他的精神吞噬掉。他越来越烦躁。
“我说,刀疤鬼!你奶奶的,到底给不给我袄子啊,吭个声啊!我清鼻涕止不住地流啊。”瘦子拖着一把盗墓铲,随着前行发出咔咔的响声,在阴森骇人的墓道里显得特别刺耳。
廖老师终于抑制不住焦虑,忍不住埋汰:“地下当然冷啊。湿冷,有什么可以惊奇的!”声音低沉,好似怕被瘦子听到,“在坟墓里,总扯什么鬼啊鬼的,哎。”
瘦子叫宋郁,是姐夫林博敏的朋友,他在昊京东门的古玩鬼市上有个文物铺子,背地里还做着老鼠的勾当,自产自销。在昊京古玩圈里,老鼠是指那些会挖洞偷东西的人,也就是盗墓贼了。那个手执火把的丑陋大个子,则是宋郁店里的伙计。这俩都是摸滚在死人墓里惯了的,所以显得很寻常的样子。
廖雪村最烦这一点,他可不是扒坟墓的老鼠,他是正经历史老师,读书人,这次被姐夫拉这里来,整颗心就没安稳过。这两只老鼠总搞怪,令他更焦躁不安,想到坟墓里某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会被他们吵醒,他就整个人心里发毛。
他见大个子背对着黑暗,愈发心惊,生怕前面突然钻出什么东西来。他忍不住责备道:“火把往前照,好吗!这是在……在,地里呢,前面还指不定有什么危险。”
年轻老师眼镜的树脂镜片闪动着火光,连着他的说话也一起抖动。
火折子高高举在高个子头顶,猎猎作响。刀疤鬼置若罔闻地笑着,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在装着,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在斥责。
“他本来就叫鬼,刀疤鬼,以前就这么叫,以后也是这么叫,今天为什么不能这么叫?”宋郁扯开破锣一样的嗓子嚷嚷,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直勾勾盯着比他年轻很多的老师,古怪的声音在这个地下墓道里回荡,让人胆寒,他见这个书呆子瑟瑟缩缩地不敢对视自己,更加跋扈了,“莫不是害怕了?怕死人从后面钻出来?怕棺材里起来个女鬼?”他越说越得意,故意拿话来唬雪村。
“哪……哪有……我,我哪里会怕?”廖雪村支支吾吾,觉得自己是秀才遇到了流氓,这嘴仗铁定不是对手。
“老子以前晚上就经常在墓里睡,这里有床,就抱着鬼睡,那女鬼忒来劲,你怕不怕啊?”看他那干瘦得如木乃伊样的身子,难保说的不是真事,“坟墓本就是鬼住的,我们来鬼家叨扰做客,有啥不好说?”
廖雪村一时语噻,喃喃道:“这是女神地宫,不是什么坟墓,女神是升天去了,哪来的女鬼,别再亵渎神灵!”
“女神不死搞什么地宫,一个神,住地下坟墓很有享福吗?”有嘴可拌,宋郁似浑身来了劲,突然觉得也不冷了,“老子走过这么多坟,就没见过哪个墓不埋死人的。”
他这话居然道理十足,让廖老师全无法反驳。是啊,女神享祀人间供养,本乡就有著名圣地文姬殿,游客络绎不绝,香火常年旺盛不息,好不繁忙。文姬女神为什么还要费劲民力建造地宫,里面埋的如果真不是女神,那到底又是谁呢?
廖雪村不及细思,只知自己越搭理这老鼠,他反而会越来劲,便闭口不答。这一高一瘦两只老鼠,真是一对绝配,一个有鬼一样的貌,一个有鬼一样的嗓子,在这静得可怕的漆黑地下墓道里,让廖雪村着实不喜。
队伍起了小争执,行进速度更慢了。这时,后面响起一个浑厚深沉的男中音,“老宋,”话声不高,却自有一股不怒之威的气势,“都少一句吧。”男人出言虽是各打三十大板,却稍偏向雪村。
“我可没啥,只是有人胆小。”宋郁不忘再损一下年轻的老师,终还是停了口。
廖雪村见林博敏发话,也就不再和瘦子去计较。这两只老鼠都是林博敏雇来干活的,自己则是他妻弟,也是被他拉来帮忙的,可以说,姐夫林博敏是这个探险四人组的核心人物。领导一发话,吵闹立刻就被压了下去。
林博敏把话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刚才廖老师已经根据史书推断,前面那道门后就应该是主墓室了,下午那个侧室里的物件你们也都看到了。去年国际拍卖会,单那件鎏金青铜香炉,去年类似的一件就拍卖出了天价。老宋,你是行家,不需要我多说。”
宋郁见林博敏夸赞自己的专业水准,兴奋道:“林乡长,您还别说,我这辈子啊摸过多少墓呢,可真没见过这么多宝贝的。”他两眼放出光彩,好像大把钞票已在手里攥着,诱人的纸币油墨味仿佛已在撩动着鼻腔,“做我们这生意的都知道,物什断代到神国时期,就铁定发财,那些宝贝最抢手了。每一件都能卖个好价钱,这我最清楚。我看那件玉琮是神国早期的,那个时候的东西非常罕见,又如此精美别致,天价肯定少不了,还有那件……”宋郁越说越兴奋,还想一一数来。
林博敏打断了他的话,笑着说道:“那就叫好了吗?主墓室还没开呢。老宋,我保证这门后还有好得多的,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宝贝。”
宋郁一阵尬笑,倒像是宝贝就在眼前,有些不好意思拿,“乡长,真有你说的那样,俺这辈子就跟定你了,跟着你发大财。”
“放心,我有个朋友是大拍卖行的,我有办法出个好价钱。”他拍拍宋郁的肩头,“这些东西可不能在你的店里出现,一是卖不起价,二是会引来嗅觉灵敏的猎犬。我们需要小心点。”
听到林乡长早已安排妥当,每个人心里都按捺不住激动,好似一大笔财富就在眼前。
林博敏不急不缓地说道:“廖老师熟读古书,满腹经纶,对神国历史的研究不下于那些专家,有什么宝贝,他都有数。我们还要靠他指引呢。你看你,还要和他斗嘴吗?”
宋郁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阴阴地一笑。
姐夫三两句话就压住了宋郁,雪村不禁暗自点头。这队伍要没他这样的主心骨压阵,还真捏不成一根绳。姐夫这样的人才做一个小小乡长,真是屈了大才了。
在清川,文姬地宫藏着价值连城宝藏的传说已流传上千年了。
传说中,神国征发十万民夫,历时十年,开掘地宫,于其上建造雄伟的女神殿。女神在马丽山主峰苍尖台飞升回天之前,把自己在人间传教建国的神迹书写成册,与贴身衣物一道埋在地宫衣冠冢内。据说同时还埋下了无数稀世珍宝。
这些古事都详细记载于当时的官修史书中,并被野史旁证,史料很详实,故历代研究者都认为传说不虚。在女神离世后不久,号称千年理想国的神国即讽刺地被覆之一炬,后连年刀兵,至生灵涂炭,米纳遂迎来最黑暗的百年苦难史。
后来,历朝历代都有人穷其一生寻找女神地宫所处,然而依古史考据探寻,两千年来竟无人一窥门道。后在女神殿附近陆陆续续发掘出几处疑冢,以及几个当时的豪门贵族大墓,真正的女神地宫却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这里若真是传说中的文姬地宫,这是多轰动的事。”林博敏眼神灼灼地盯着小舅子,好似定要在他的眼里挖掘到激动和喜悦,他顿了一下,用冷厉阴鸷的目线扫过几个人,冷声道:“要绝对地保守秘密,半点不能泄露风声。否则,东西难脱手了。”
廖雪村见姐夫冷目犀利,难得见他露出这等凶狠之色,略惊,但也知姐夫所想不差,这事务必要保密才好。
“您说得对,乡长,”宋郁往大个子身上靠了靠,干笑着说道,“挖他一屋子宝贝,慢慢出,今天卖一件,过个把月再卖一件。卖了宝贝,刀疤,我就给你讨个老婆,买个城里的,怎么样,伙计。”
刀疤鬼不说话,开心地笑。他侧着身慢慢往前走,扭头看着老板,也只有宋郁才不惧他这幅尊容。
“火把往前打,打得高些。”林乡长把廖老师往自己身边扯了扯,让他跟自己走在一起,“都小心点。不要再和前天那样,碰到那些骨头。”
廖老师听他这么一说,吞了口口水缓一下紧张的心情。昨天那干尸是他不小心一转身就给碰倒了,让大家好一阵惊吓。一想起那惊悚恐怖的场景,他还心有余悸。
四人继续往前走,墓道约两百来米深,很快就要走到头。
墓道两边的石壁上都绘有四色的壁画,高大的远古人像在火光里若隐若现,更添古墓神秘惊悚气息。自打前几天盗洞打下后,墓里就带进了外头的空气,那些与世隔绝的壁画就如拆散开的书页大片大片剥落,变得残破不堪。
廖雪村用手电打在壁画上,仔细辨视着。凭着他对古代壁画的涉猎,发现壁画上的这些神像与现在秘教护法神的体例确有些相似,这让他更加坚信此处即文姬地宫。
他越来越激动。古书上看到的一些历史记载场面,现在都突然活灵活现,如浩瀚的长卷铺开在他眼前。壁画以神历初期的四色逸体风格制作,那精美的工艺和宏伟的布景,依稀流露出两千年前的那个神之国度的繁浩盛景,恍恍如昨。
“姐夫,神国古墓,年代应是对了,”雪村推了推黑框眼镜,小声道,“这壁画是从未现世的珍品。以前那些疑冢我也看过,都没有这样的壁画,这可能意味着这里就是主墓。”
“雪村,这可是个好消息,我们离我们的女神越来越近了。”林博敏的声音有些微微颤动,稳重的他竟发出孩童般的笑声,“我对女神的故事很感兴趣,从小就喜欢听村里老人讲这些故事,老人说女神地宫里有一本神书,孩时做梦都是这些。”他的眼神有些恍然,直勾勾盯着前方,似是超越了时空。
廖雪村顺着姐夫的话头道:“古史记载,女神不仅修了地宫,而且把她在人间的经历全写在书里,和衣冠一起藏于地宫。一代大贤由子在他那本著名家书里写道,那本书是绝世秘本,上面不仅记载了女神的各种传奇故事,还记载了女神的秘法要旨。”
“什么法不法的,哪有这些东西。再说,由赐又怎会知道这秘书上有什么?他又不是女神的面首不是。”宋郁在黑市倒卖文物经年,由赐乃秘教一代传经大师,他也熟稔听得些,自不能在历史老师处低上一头,“由丞相入秘教,那是带艺投师半路出家的,我记得他老人家写经注史的时候都已经白头发了,七十多了,那是铁定无法做男宠的,他又怎么知道文皇帝这些枕头底下的心思。文皇帝是中意吴丞相的。是吧,刀疤?”他瞟了廖老师一眼,想在对手的脸上发现些沮丧的表情而不得,只好装模作样地问刀疤,其实他压根没指望刀疤能说上什么。
由文忠、吴文优都是历史传奇人物。尤其是吴帷被追谥为文优,这是古时少有的恶谥,讽其为文姬专宠之意。这些千古疑团难道都会在古墓里有答案?
宋郁在那胡言乱语。廖雪村闷哼一声,鄙夷地拉长了声线,道:“由子家书有言,女神传世书正是由由子亲手以蝶文所录,他如何能不知?”
两人吵吵拌拌之间,不觉已到了墓道尽头。
就着火光,只见横在前面的那道门由石砖砌成,仔细辨去,还能依稀认出些夯土砖上残缺的金箔,灿然生辉。众人皆喜,嘴上自歇。
“雪村,史书上有说那东西一定在里面吗?门后面?”林乡长只对那东西有意,他对由赐还是吴帷和文皇帝关系的悬念兴味索然。门后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神书才是他唯一关心的事。
廖雪村不语,只顾打着手电,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土门,在光圈中,小心地摸了一下门上的金属遗迹。他看着沾土的手指,努力压住内心的兴奋,“看,姐夫,”他把手一指,道:“根据《神皇旧仪》记载,下中羡,敷四砖,镀之金,尽闭匠人。这是说封墓门的时候,在中门外又垫了四层夯土砖,包上金箔。你看,砖上确实有金箔痕迹。”
“而且,没人来过。”林博敏笑道。
这时,一路上都在与廖雪村闹别扭的宋郁,也站到门前,借着火把的火光仔细查看土砖,聚精会神地听取廖老师的分析,不住点头。“确实没有被盗痕迹,我看得出。”他的灰眸子明亮如炬,熊熊而燃。
“老宋,把门炸开吗?”林博敏转头向宋郁问询。
四人当中,论盗墓专业技术,自然数宋郁是专家。“不能炸,这墓室可能不牢,墓道一塌,别说宝贝拿不着了,人都要被埋在这里和这个姓文的女鬼成亲了。刀疤,开始挖。”
刀疤蒲扇一般的大手抄起铲子,二话不说就开干,一铲就插入夯土砖的缝中。已经在这地宫静悄悄躺了两千多年的土墙开始松动了。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挖了半个多小时,夯土墙终于被挖开了,果如历史老师所言,墙后还有一道从上面石梁上放下的厚重石门。
“古书上提到了这道门。我们找找,应该有一个开关藏在某处可以开启。关上这道门后,里面的工匠就都出不来了,所有人都被活埋在里面。但从外面是可以进去里面的。”说罢,廖老师开始用手电搜索起石门的各个角落来。
也不知这地下的墓道,哪里会吹来阵阵阴风。宋郁从刀疤鬼手上接过来的火把上的火苗乱窜得厉害,就好像这地下还有什么其他东西,正在黑暗的角落里偷听几个人的议论,更显阴寒冷肃。
古墓地宫静卧此地,已整整有两千多年无人来打扰了,这一点从墓道里还没有被破坏的完整构造便可看出。廖雪村闭上双眼,想到这两千年的传奇就和自己只一门相隔,不禁心潮澎湃。他想着,一旦把门打开,那厚厚的石门后不知是怎么一种情形。那些被活埋于此满含着两千年怨念的无数工匠,如今早已经是累累白骨,此情此景一定惨不忍睹。
他感觉自己正在步入一张冰寒阴气织成的巨大罗网,这张大网无声无息地缓缓朝他几个不速之客逼来。在黑暗中,他仿佛听到了那些可悲冤魂的低沉嚎叫和呻吟。
廖雪村仔细查看石门,寻觅着那个预想中存在的机关。很快,他就找到了可疑的目标。“看!那块石头是可以移动的。把上面的土清开查查。”林博敏拉长了脖子顺着小舅子所指方向望去,石门边贴地的地方确似有些异样,那里压着一堆结实的黄土,与旁边的土质颜色有明显区别,之后露出一个小石角,似乎呈把手状。他从刀疤手上抢过洛阳铲,对着黄土块小心地刮插,把土一点点剥离下来。
文姬女神是米纳历史上开天辟地、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甚至如今雅希纪年就是以她下凡的时间为起点。如此神圣的女神衣冠冢,难道真的就在眼前?传说中的女神宝藏近在咫尺?
廖雪村感到脸上越来越热,兴奋已经悄悄挤走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彷徨。“玉床卧佳人,石枕有神书。若有识得破,天下亦随心。”廖雪村低头轻吟,眼中满是神往,“姐夫,这民谣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这是在清川自古流传的童谣。我们马上就要知道了,这些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佳人、玉床,都是什么意思,那又是一本什么书。这个谜,由我们来解开。”林博敏笑问:“你们说说看,若识破了,如何能天下随心?”
宋郁嘿嘿笑道:“乡长,猜谜我可不在行。”他蹲下身,正准备去拉那个石把手,“如果想在里面找啥佳人,我敢说,那也是红粉骷髅、冤魂野鬼。”他扭头对着刀疤怒喝,“喂!死鬼,还不来帮忙!傻了吗?尽想着讨女鬼做老婆的好事?”
刀疤被老板骂,脸上还是挂着一如既往的呆笑,人倒是马上就蹲下来,一双蒲扇样的大黑手搭上宋郁的肩膀,用两只眼睛直勾勾去看那石头。
廖雪村道:“那书才是真宝物,比所有金银珠宝都珍贵得多。那可都是女神亲自留下的圣物,自古以来绝无仅有。单是对那段历史的记载就足可轰动整个史学界,让学者们争论研究个百来年。”
“远非如此,”林博敏盯着石门,两眼炯炯有神,那灼热的目线仿佛要射穿石门而入,他自顾思索起来,似是有点忘我地自言自语着:“随心,随心……这个传说是真的吗?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些人如此忌讳这东西。随心,随谁的心?怎么随心?”他悠悠回过神,对妻弟道:“当然不是历史书,雪村,是神留下的书,里面有无穷的力量。甚至人类历史会因我们现在这一刻的发现出现转折。”
廖雪村茫然地看了一眼姐夫,心中一叹,姐夫像是因执念走火入魔了。他心中所虑若真找到那本书,其蕴含的史学价值显而易见是无量的。
在他还想与姐夫争辩几句书的价值时,林博敏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身边一拽,凑到他耳边轻道:“退后点,门要开了,让他们先进去。”
廖雪村偷眼望了一下姐夫,心里腾起些异样。他明白姐夫是怕开了羡门后,墓室里可能会有什么机关出现伤到自己,他心里不禁由衷感激。若有万一,姐夫是准备牺牲了那两只老鼠做个替死鬼。正思虑间,雪村听到背后厚重的青石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只见石门从地面上先撕开条小缝,然后缓缓往上升起。
宋郁兴奋地对刀疤指手画脚的,他难听的叫声被石门后面沉重金属轮滑机关启动的声音掩盖。地宫的墓门居然真有装置可以从外打开,要不是亲眼所见,这老盗墓贼肯定是不信的。这时候,他才对廖老师投来钦佩的目光,觉得这个书呆子也不是毫无用处。
雪村喜道:“看来史书记载全是真的,”他小心地走向石门,站在宋郁身后往里面张望。
第一个走进墓室当然是手里拿着火把的宋郁。这些人中就数他最心焦,他被林乡长对墓藏宝物的美好描绘撩拨地心痒难耐,急切地想看看这些能让自己发大财的宝物。
刀疤紧随老板之后,雪村和林博敏见宋郁没什么异样,也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
墓室非常广阔,在火光中一眼看不到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骨骸,排成一列列围在外圈。有蜷曲弓着身的,也有俯卧着的,也有身首异处的,这些已经半嵌入地下的骨头无一例外在手腕处都有被捆绑的痕迹,好多残骨都扭曲变形,大概这些可怜的工匠在死前都经历了极其缓慢的痛苦。
这惊人的景象,饶是连刀疤鬼这样天生木然的人眼中也露出了惊惧和畏缩,枉论其他人了。一行人个个都噤若寒蝉、胆战心惊。
廖雪村注意到墓室的中央有东西发出微弱荧光,那光亮如幽冥鬼火般,扑闪扑闪在那跳动。他凑在姐夫之畔,低声耳语,“看,中间有东西。应该就是女神棺椁了,在发亮。”
“玉床佳人,天下随心。”林博敏念念不忘童谣,悠悠念叨着,“我们能有幸见到女神遗容吗?神也有肉身?”他僵硬地握住小舅子的手,用力到好像指头都快要深陷入雪村皮肉里。
廖老师手上被握得生疼,强自忍着。他能感受此刻姐夫心中的惶恐和兴奋,自己何尝又不是呢。
“老宋,你和刀疤走一圈,先巡查一下,我们再决定怎么做。”林博敏尽量保持着镇静,淡淡地对手下两只老鼠下了指令。
雪村心里明坦,其实,姐夫是让龙套先开道,把前面可能存在的机关和陷阱先踩掉。他不禁对一路上一直和自己斗嘴的瘦子关心起来,提醒道:“按照《神皇旧仪》所载,圣皇地宫‘上具天文,下载地理’,我猜地上应该有东西。老宋,脚下小心。”说着,他的手电就往前面的地上打去,只见偌大的墓室地上果然坑坑洼洼,远远看去,有山有水,有高有低,好似一副行军作战的山水沙盘。
他又往墓顶也照照,道:“‘上具天文,下载地理’,两千年来,历代学者都只是猜测这句话的意思,现在这个迷题被我们亲眼所见了。”他抬头细观,嘴里不停发出啧啧赞叹,“地上应该是模拟了关西九郡的地理,用黄土青石塑成山,再刻出十八川,印了地理二字。顶上是雕出星河二十八宿,对应天文。看来,女神在地下还要一统天地,统治人间,就如在世一样。”
“河川?灌的不会是水银吧,廖老师?”宋郁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哆嗦,颤然问道。
古代帝王经常用水银来防盗墓贼,水银挥发到空气中是有剧毒的。宋郁本一直对雪村冷言冷语,惊惧中倒把他当做了可依赖的人。
“挖河填之以金,隆山堆之以玉,书上有写着。据此,地上应该是金箔,不是水银,你小心看看。”廖雪村道。
听到这一直在坟墓里钻来钻去的大老鼠也会心生惧意,林博敏不禁笑了出来,道:“老宋,放心吧。这个我早想到了。墓室内要真有水银蒸汽,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恐怕就都倒了。”
宋郁心中一凛,猛然醒悟,回首偷偷瞪了林乡长一眼。他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原来你早就知道啊,还让别人先进,自己躲后面,果然不毒不为官。他也不好发作,只好装着糊涂,蹲下身,把火把递给刀疤,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查看地上的槽痕,看到里面确如老师所言,都是金箔,才放了心。
“是金片。”他顿了顿,心里似乎有了计较,“这女神还真体恤下民。墓门可以开,也不设计陷阱暗格,倒真像是在欢迎我们来做客哩。”宋郁大概觉得自己的这个比喻很贴切,有些得意,阴阴地笑起来道:“这婊子自己,说不定正脱了衣服在棺材里等我们上嘞。”
经他这么不三不四地一扯,廖雪村隐隐之间也觉得其中有异。
不仅古墓内不设机关,而且女神地宫在史书上记载特别详尽,就像生怕后人不知道似的,和其他帝王墓讳莫如深大相径庭。本来还以为都是虚无缥缈的传说,现在站在地宫却发觉古书描绘得居然一字不差,真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但为什么两千年来地宫又能如此安安静静地躺在这,没人发现呢?他心里疑窦丛生,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