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战斗的猿人,兴奋地举起了手中的骨棒。偶然学会使用工具的它们并不知道为何能打败敌人,只是狂野地释放着自己的兽性,将骨板高高地抛起。
跨越千年。那骨棒的影子静静地悬于淡蓝色星球的轨道上。不远数亿光年奔来的光子们,带着远古的气息折落在这个由“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开创者”发明的望远镜上。反射一次,再一次。变成电子,变成比特,变成磁道上的序列。
通体纯白的飞机刷着两条红蓝色腰线,在水平垂尾上汇聚成一只凤凰。舱门微动,姿态控制器喷出几缕白烟,交叉的十字缓缓重叠。
“振宁”号是一个100米直径的大型反射式太空望远镜。几年前她在太空中组装完成,硕大的镜筒在轨道上并不起眼,直到走近才能感受到它的宏伟。楼房尺度的巨大圆柱上,悬挂着五个缓缓旋转圆环——那是有人工重力的天文科研中心。
“我得去实地看看。”在看完望远镜传来的图像后,墨清弦博士说道,“这实在是太令人惊奇了。”
“还需要综合研判。”。红木的办公桌后,阴阳头的中年男子皱着眉,“我们也有安全方面的考虑……你们都是国家的人才,如果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我并不希望贸然进行载人探测。”
但是几天后载人探测的申请还是被通过了。
“注意安全。有情况就马上终止任务。”出征前,龙牙仍不放心地叮嘱。
“好的,龙哥!”,清弦身后年轻的科学家们答道。阴阳头男子的脸抽了抽,“叫我乐正主任!”
距离蓝色星球600万公里。信息的往返需要整整一个小时。斑驳的木星轨道,蜉蝣般的飞船无声掠过,才望见那光谱中波长最短的颜色。
那是多么纯粹美丽的蓝色啊。
少女的身躯撑开了宇宙中的一片天地。宛若亘古地存在,从一而终地伫立在那里。微闭的双目,浅浅的微笑,一定是做了一个美丽的梦吧。
“继续进近。”无线电的声音伴着一丝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的颤抖,但更多的是绝决。
非常的舱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平静而低沉的机械女声。“3公里。”
窗外的蓝色无风自动,如绸缎般飘飘。
“1公里。”
蓝纱下的白色皮肤若隐若现。
“500米。”
蓝色的裙摆缓缓地淡出,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那皎洁的白色。
“30米。”“决断。”
“姿态正常。控制正常。引力、磁力、辐射正常。目标温度36.2。”“继续减速。”
飞船伸出三支支脚,反冲引擎在电脑的控制下分秒不差地启动。
“20米。10米。5米。悬停。引擎关闭。” 最后几米飞船自由落体,稳稳地落在了少女的腿上。
“一切正常。按计划出舱。”
登陆梯缓缓地放下。究竟是激动还是好奇呢,清弦想到,她应该是第一个踏进她的世界的人吧,当年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时说的第一句话成了名言,她又该说些什么呢。
一步。两步。三步。三阶的登陆梯不长,第四步她便踏在少女的皮肤上。弹弹的,软软的,没有留下脚印。
松开握着栏杆的手,目力所及皆是一片白色。正常人的皮肤是粗糙的,即使是美少女,皮肤放大后也能看到无数的起伏。但这里光滑地像是物理学中的理想假设——像是绝对的光滑。
测量出的引力恰到好处。可以轻松地在少女的身上“飞行”,又能稳稳地站在腿上,不至于从带有弧度的边缘掉下去。探测器显示的温度是36.4摄氏度——正常人类体温。远处是少女微微隆起的肚子,天蓝色的裙摆仿佛天空。左右是和地球曲率一样的地平线,后方则是铺天盖地的丝线交织的黑夜。
不久,飞船上的下属们将化学分析的结果发送到了清弦的终端上——这里富含存在与茉莉花成分相似的醇类与酚类物质。
一切都是如此正常。
并没有什么可采集的物质。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或许有些失望吧。至于国旗还是不必插了,想必如此完美的少女,并不希望身上有什么宣示主权的东西。
铩羽而归,清弦并不失望。相比无人探测,这次采集的数据详细了不少。更何况她早已瞄准了新的目标——那一长一短,令人无限遐想的丝袜。
而墨清弦更在意的是少女的存在——她的存在便是一种宣示。我们迄今为止的所有的知识都无法解释她的存在。物理学的大厦已然建成——但似乎还存在着什么未解的地方。是弦论吗?那个她父亲为之付出一生,却终被证明错误的东西吗?
第二次探测时,她特意命令飞船在那双腿的周围悬停环绕。即使在数百公里的比例尺下,亦能看见丝线的交织,和丝线间足以摆下城市的空洞。她的膝盖如凸起的山峰耸立。腿部的肌肉轮廓是梦幻的弧度。从她的膝窝飞过,那茉莉的清香似乎能穿透气密的船舱,沁人心脾。
继续下降。丝线倏地变密,飞船不得不改变轨迹以避免被撞击。在这个高度已经能够看见丝袜的微观结构,比“骨棒”还粗的丝线并非是完整的一条——而是由更多的网状结构组成。飞船离丝袜越来越近,丝线的间距也无规律地变化。这一神奇的现象宛若魔法,亦使科学家们深深的着迷。
主警告响。仿佛是突破了水天交界般,飞船沉入了一片黑雾中。空调电门跳开,浓烈的茉莉香味从空调灌入船舱。
探测器很快开始测量黑雾的性质。不出意料地,黑雾各方面的参数与丝袜的纤维如出一辙,只是形态从纤维变成了微米级别的粒子。而令人惊奇的是,在粒子的形态下,黑雾几乎不反射任何光线。
如弦如丝,似粒似波。一瞬间清弦似乎想到了某种联系。相对论,量子力学,弦论。不可能的三角,仿佛在少女的丝袜里显现出和谐与统一。
穿过黑雾便又是那白色的平原。飞船落“腿”,清弦已迫不及待地走出舱门,甚至忘记打开氧气——但当她发现错误时,她已自由呼吸了足足五分钟。铺天盖地的黑色,是永不消逝的黑夜。登上探测车,全身感受着皮肤大地的弹性形变带来的剧烈震动。喜悦与激动交织,清弦逐渐忘记了无线电距离的限制。
“59……56……46……CQ,CQ,36,减速!停车!CQ,33……CQ……”下属们确认无线电信号的声音逐渐衰减。当清弦回过神来时,频率上只剩下滋滋的背景噪音。
四周是一片白茫茫,少女的纤纤双腿如今成了茫茫沙漠。没有地磁场,指南针便失去了作用。双点无线定位与GPS更是不可能。黑丝遮蔽阳光,也断绝了观星定位的希望。而那水嫩嫩的皮肤,不曾留下一丝车辙。
清弦意识到,她迷路了。
身为科学家她知道人类的空间迷向症状。在沙漠里,没有参照物,人便会逐渐的偏离方向,在同一个地方转圈。但如今她已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转过探测车,约摸一百八十度,试图寻找回到飞船的路。
宇航服的逐渐耗尽,空调组件也渐渐停止。36摄氏度左右的人类体温并非合适的环境温度,少女身体的温热也成了足以是使人中暑的炙烤。清弦的身体渐渐脱水,口干舌燥。
宇宙呵,真理呵,请为我指引方向。清弦默默祈祷。科学家应该得不到神的回应吧,那么向真理之神祈祷呢?
宛如祈祷应验,神罚降临。黑色天空压了下来。永夜低沉,即使没有仪器也能感到气压的变化。弹韧的皮肤也在气压的作用下凹陷,由于光滑的皮肤并没有多少摩擦,探测车随着重力向低处溜去。
清弦想起了她曾经读过的一本小说。故事的主人公误入了一个绝对光滑的凹坑。任何掉入的物体,便永恒地重复着简单的摆动,在势能和动能的守恒中消磨余生。
令人庆幸的是,这里还存在一点小小的摩擦力。用尽全力握住刹车把,探测车在洁白的凹坑底部停下,当因快速运动而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的时候,她看到了沙漠中的一潭清泉。
光滑的地面兀地开出许多小孔——才得一人进出。少女的汗液如如同喷泉,呼啸着冲向高空。博士激动地趴在地上,仰天接着下落的万点甘冽的水花。唇齿间仿佛闻到了茉莉花的清香。
黑色的天空从一言不发的沉寂,变成了龙卷般的滚动与对流。清弦默默沾起几滴水花,记录下黑云滚动的方向。猛然间她想起航前准备时收到的太阳活动预报:剧烈的磁场穿透空间,穿透了这阳光无法穿透的黑夜。
她兴奋地打开车载计算机。喜悦的函数再难抑制编译器的警告。从前她并不喜欢C,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她更喜欢用Python。但如今的C就连花括号也看起来如此可爱。模型的计算很快完成,她将结果输入航向选择窗,按下了Autopilot键便沉沉睡去。
清弦街口依旧繁忙。银河各地的飞船来来往往,繁华似锦。一艘小小的,简陋的古老飞船浮在这街市,注视着人间的熙熙攘攘。游人来听那继承父亲遗志的少女带回一手的资料,为人类走向超光速文明奠下第一块基石的故事。随后他们便又从这里出发,瞻仰宫羽——在闪科尔族语中意为“神圣的宇宙公主”——的身躯。
游人们在她沙滩般细腻的腿部皮肤上嬉戏打闹,在永夜的丝袜下观赏喷泉;又比赛攀岩爬上她的耳廓,将蜷曲的手指当滑梯游乐。甚至有人搭起帐篷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野餐,深入肚脐中探险。没有人好奇她裙底腿间的神秘,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默认了她宇宙公主的身份。
偶尔几根银色的发丝飘落,闪烁的光泽令所有文明的制造工艺都为之折服。这些发丝被激光切割成合适的大小,出现在富豪的收藏里、城市的雕塑中、饭馆的招牌上、酒吧的墙上,又或是战列舰的舰徽、佳人们的婚戒、孩子们的护身符里。
而宫羽,或者说,天依,依然笑着,睡着,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