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明儿。”
半宿酣战,少年睡得十分昏沉,意识置身于飘渺梦中,周围尽是点点繁星,朦胧云雾触手可及,在此间,他见着有一名白裙女子,盘腿坐在陌生又熟悉的崖间,长发飘飘,裙带翻飞,仙姿绰约却看不清容貌。
其怀中,抱着一名同样身着白衣的小小孩童,双眸以白纱遮盖,模样与少年七分相似。
“明儿,张嘴,娘,喂你吃糕点。”白衣女子轻捻起身边一块糕点,送到少年嘴边。
“嗯。”男孩张嘴,轻轻啃下一口,旋即柔声说道:“甜甜的,好吃,气味也好闻,和娘一样,娘也吃。”
“娘不吃。明儿吃就好。”白裙女子手指轻点白纱,突然开口问道:“你可知你的明字该如何书写?”
“孩儿不知,望娘指教。”男孩五指轻扣着母亲五指,仰头应道。
“明字,有着一日,一月,黑夜中,月能普照世间,白昼时,日能万物生辉,一日一月加在一起,是为明。”
“那娘,何为日,何为月?”
“你为月,娘为日,我与你加在一起,便是明,以后……娘的眼睛会替你,去见识日月星辰,山河百川。”
“娘的眼睛……此为何意?”
白裙女子停顿半晌,旋即抬头望向皎洁月光,唇瓣轻启,说出的话却愈渐含糊不清,随风消逝于天地。
不远处少年抿了抿嘴,抬脚往前行去,想要试着看清白衣女子的面容,可步伐尚未走几步,声声急促叩响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周围的一切便开始扭曲,消弭,恍惚中,那名白衣女子,回头望了眼满是无助的少年,依旧看不清样貌,却能感觉明显念挂,几息过后,亦如烟云般散去。
温馨木屋取代满天星河映入眼帘,窗外霞光烟胧,梦醒时分。
“额……怎么又是这个梦……这是娘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吗?怎么一点都没印象了,那个死妖物………”
少年扶了扶额头,旋即立马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身旁,见空无一人后又抬起头扫了眼四周,仍然不见温婉倩影,唯有被褥上的点点落红,湿濡,以及被扯得破破烂烂,置于床边尚未丢弃的肉色丝袜,象征着昨晚的荒唐淫戏并非南柯一梦。
许是因过于娇羞,又或是尚且难以接受失身现实,妇人陈巧天色朦胧微亮就悄摸出门,连沾满穴水的被褥与衣物都来不及得换,留着少年一人在房中酣睡。
“嘶………也不知道昨日之后,巧儿身体如何?不过,实力……好像精进了一些。”
林明挠了挠头,舒了舒有些酸疼的四肢就盘膝而坐,双手结印,感受着脉络中灵力的运转,以及丹田之中的灵韵强度。
昨日为陈巧破瓜酣战后,少年的灵力不多不少,恰好上升了两小个境界,处于练气五段,纵然比之与师娘那种强者双修收获要少上许多,但他也已心满意足。
毕竟凡事都讲求一步一个脚印,看似免费的事物实际上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双修速度虽快,但飞升上去的灵力终归有些虚浮,比不得真正稳扎稳打,能在与女子酣战销魂中获得收益,以属意料之喜,多少并无所谓。
不过对于双修,有一事少年觉得好奇或是担忧,一本邪术书中有所记载,双修之于同是道修而言有诸多益处,却并未记载将此法施加于凡间女子有何利弊?
自己的体质师娘也曾说过比较特殊,是双修中的一种,却并未直接点明,那这份特殊又是好是坏?是否会对陈巧本就偏向羸弱的身子雪上加霜?
“哼还是要去寻着巧儿在查查,要是因此害了她可就不成了。”
探查完体内灵力,少年轻哼一息,旋即穿好衣物,纵身跃下床榻,刚欲出门去寻回陈巧好再做观察,可刚前行几步,原先在梦里出现的急促敲门声再度袭来,瞬间让少年警惕性提了起来。
刚刚敲门竟然不是梦?这么一大清早,会是谁来?按照青穗未闻其人先见其声的性格,不可能连续两三次敲门而不发出声音的。
莫非是大长老苏尘找上门来了?还是说是药阁阁主找上门来了?
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这个邪修在巧儿闺房内,她日后在门内应当也不太好过吧?
“嘶……有些麻烦了”
林明拧起剑眉,脑中飞速构思着多种可能性,若是前者还好,上次相见时,对方并未对自己产生很大敌意,稍微客气些应当不成问题。
而若是后者……
会想起小青曾经嘱托,少年弹了弹指间,旋即从纳戒中取出了一个净瓶,凝望许久,表情逐渐变得复杂。
这枚七品丹药是全身上下最为值钱的,也是师娘用来给自己保命的,如果就这么给出去,着实是有些肉疼。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稍微权衡了一下,少年还是选择了以药赎罪,他虽算不得良善之辈,但在他人地界,能少惹麻烦就少惹麻烦。
这样还省得闹到仙子那边去,惹得他烦。
“咚咚咚……”
“来了,不知是哪位……”
下定好打算,林明刚打算笑脸相迎,木门突然被一阵罡风震碎,千百碎屑犹如飞针般迎着前方飞去,林明大惊,立马从腰间拔出鬼剑,调转灵力后急转身躯,以水蓝灵力凝结出小阵风卷,不断将飞驰来的万千不速之客搅旋到天上。
“咔咔咔咔咔。”
碎屑击打在小却颇具声势的屏障,顷刻间化为无数齑粉,撒得屋内遍地狼藉,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刀锋芒从门外划破烟尘,夹带破风声呼啸而来。
林明屏息凝神,身形微侧,凝聚灵力后迅速挥舞着鬼剑,一面与银白锋芒碰撞出,一面将身形后撤,紧贴着墙根,避免待会儿出现腹背受敌情况。
“叮叮叮叮!!!”
火光在相撞中迸发而出,照得房间忽明忽暗,遍地剑痕,来者每一下的攻势,都被鬼剑以蛮劲所化解,这是邪修时所锻炼出属于原因的气场与斗战经验,并不会因封印而有所消退。
可,刚踏入灵修的少年尚无趁手兵器与功法,此时纯靠筑基修为绵薄灵力堆砌,仅够用来做防御,难以做出反击,加之鬼剑与灵气并不相称,很快,体内灵力便在电光火石的挑动与旋绕弹反间开始见底,抵挡也逐渐开始力不从心,出现破绽。
“子归!!!!”
正当少年疲于防御时,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突然如霹雳般直击大脑,手中速度有所放缓,也正在此时,一道人影手持长枪如游龙般疾驰飞来,擦着少年脖颈飞掠而过,尖锐枪头深深插入进木墙中,几乎将其贯穿。
而在身影进入片刻后,一名修为深不可测的中年男子带着数名金丹中期与后期的弟子鱼贯而入,十来把银白长剑近乎同时直指林明,嗡嗡作响的剑鸣震得屋室明显开始颤栗。
一众弟子中,被绑缚双手的陈巧脸色苍白,满是担忧与恐惧。
“切……我还以为是谁,“我当是谁呢,你身上的恶臭味,还是那么令人作呕,讨厌,和你为人一样恶心,丢下人就跑的弟子,苏墨。”
一缕缕鲜血,伴随疼痛,在墨黑衣襟上绽放出朵朵难以察觉的血色红莲,林明抹了抹脖颈,嘴角突然露出一抹鄙夷又嘲弄的笑容。
当属于个人身上气味迎风飘来时,他已认出了来者身份,又是那位曾经在林间小径暗算他与师姐,又抛下其余道友独自脱逃的“好”修士,苏墨。
冤家路窄一词还当真说得不假,自己没空去找他,他反而自己送上门来。
“胆子挺大啊,林子归。”苏墨得意洋洋的拔出枪头,直指少年脖颈,口中义正言辞道:“勾结宗主座下侍女混入门中,又在山间偷偷私会,意图再度制造危机,人赃并获,这下,你有什么好说的?”
“在青谭府时,不是挺嚣张的吗?现在落入我手中,你该如何?”
说着,苏墨微微用力,将枪尖刺入到脖颈中,引得丝丝鲜血顺着银白锋芒向下滚落,他想从林明眼中看到对自己哀求与恐惧,以报几月前的屈辱。
“苏墨,不可掉以轻心,邪修之辈,身上花招多得是,要小心些。”站在众弟子前的中年男子开口提醒道,锐利双眸却直勾勾盯着林明,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古怪,似是在想些什么。
“谢二长老提醒,弟子有所准备。”
在众目睽睽之下,苏墨想着,若是能就此将林子归擒获,并且套出有用讯息,或许之前抛下师弟独自逃脱的惩戒便可勾销,在内门之中地位也能有所提升,获得更多灵药与法器,甚至因此得到宗主的目光。
只要,眼前的这个邪门歪道肯乖乖屈服。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然而,事与愿违,哪怕枪尖距离几分便可取其性命,林明的表情依旧充满鄙夷,丝毫没有一点要将他放在眼里的打算。
“如何?就凭你,也配吗?”少年嗤笑一声,眸中更加轻蔑:“我落入的是麟水门手下,是那位带头的前辈手下,而不是你苏墨手下,你,算老几,当初被我打得丢盔卸甲的时候,怎么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料定了在此时不会下杀手的林明不断用语言做出刺激,只有彻底让他情绪失控,才能找到破绽。
也只有在那个时候,自己体内为数不多的怨气,才能攻克防御,起到作用。
对于尚且做不到清心寡欲的道修之人而言,情绪所牵动的躁动灵力远比任何一种法器要来得直接,无从防御,再坚硬的壁垒,也能从内部被瓦解。
“你!”苏墨被那抹在梦中都尤为清晰的笑容激得脑门青筋突突直跳,但在睽睽之下,他也只能强压杀心,狞笑道:“噗,哈哈哈哈,你嘴还挺硬,希望待会儿到了刑风堂,你还能这样笑得出来。不过你皮硬,或许能多撑几天,就是不知道……和你里应外合的那个凡人,能不能在拷问下撑过一天呢?现在求我……没准我到时候还能对她温柔一点,让她死得不至于太痛苦。”
“……”
尽管内心一再压抑着担忧,但当少年听到苏墨用陈巧作为要挟时,内心还是难以控制的烧灼起怒火,眼神变得更加冷冽,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用在乎的人来威胁自己。
“苏墨,你知道,要挟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吗?而且……你就这么确定,我是被陈巧带进来的吗?不过,既然你这么要我的命,我给你就是了。”林明撇了撇嘴,手指捏着枪尖,直接用力右扯,让锋芒抹过脖颈,鲜血大股喷洒在苏墨白净整洁的衣袍上。
“子归!!!你们……你们放开我。子归他……,没有做任何有害宗门之事,我愿意以性命……”
“陈嬷嬷,别说了,他们不会听的。”林明轻呵止住了陈巧,随即剑眉低垂望向略显呆滞的苏墨:“很可惜啊,苏大天才,刚刚那下没杀了我,要再来一下吗?”
以血为祭,是少年在邪修中常用的功法之一,对于那些大能而言几乎毫无用处,但对于无法完全掌控好情绪的少修而言,只要被自己带动,就必然会陷入到恐惧涡流之中,用来对付不过金丹后期的苏墨,绰绰有余。
“你……你竟然求死?”
苏墨一惊,近乎下意识的将枪尖收了回来,视线凝望着手中的浑浊血迹,几息后又抬起头,重新望向脖颈鲜血淋漓,笑容却犹如邪魔般的少年,内心逐渐开始慌乱,视线中又再度呈现出尸山血海,以及上次在幻觉中所见,那吃肉食骨,以人肠作为绳索玩弄,以鲜血作为美酒的魔头,正一边用石衷碾碎着哀嚎不断的男人,一边满脸狰狞阴森的盯着自己。
仿佛下一秒,就会将自己也碾成肉泥。
“苏墨,从你刚刚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和你的梁子就算结下了。”
林明冷笑更甚,步伐朝前走了几步后主动张开双臂,在幻觉中,那抓着一具血肉模糊尸骨的魔头同样张开双臂,露出一刻砰砰直跳的糜烂心脏,尖锐獠牙大力咀嚼着刚被石墨捻碎骨骼的肉泥,几息之后,血色天雨突然纷纷降下怪异物件,有许多沾染在衣物上,一时间,凄厉嘶嚎响彻遍,恰似人间炼狱。
他感觉头皮发麻,步伐想要后扯,却发现身体早已不受控制的前进,手指跟着,轻捻起落在肩膀的柔软物件,随即这才发现,那从天而降的血色之物,竟是一张张被连同眼睛一起强行撕扯下的面皮,其中有同门师兄,也有上次被抛下的师弟,甚至还有亲生父母。
唯一相同的地方在于,那些失神的双眸无不在直勾勾盯着自己,死不瞑目,吓得他双腿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颤。
“给你个机会,现在杀了我,不然……以后你会死得很惨,而且……再告知你一句,你如果真的有那个本事,就用搜魂术,去我的记忆深处看看,看看我,到底是如何进来麟水门的,就怕你查到以后,吓得尿了裤子。”
狂傲话语落下,食人魔头突然地上抓起一具被腰斩过后,仅由肠绳牵连着下体的男人,拖曳着朝前方走去,每走一步,那男人便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指甲死死抓扣地面,想要求得一丝生的希望,听得苏墨心脏剧烈跳动,脸色瞬间苍白,他想要逃跑,双脚却一丝力气都没有,宛如钉在原地。
“是吗?听你的意思,你进来得还挺正大光明不成?我倒要看看,门内,谁能有如此地位,敢让你有底气说出这种话。”
正当林明哑着声持续攻心,食人魔头跟着抬起手,准备狠狠用,一道浑厚男音突然响起,强劲微压随之降下,亲而一举就击溃了血祭,同时将深陷幻境的家伙拉了出来,原先站在弟子前的二长老,此时已然将某位家伙护在了身后,眼眸直勾勾与前方似笑非笑的少年对视。
回过神的苏墨冷汗直流,大口喘着粗气,好半天才回过神,双腿明显开始发抖,那般血腥怪异的场面,他还是头一次见过,虽然明知是假,但身体还是本能为尸山血海觉得难受恶心。
“晚辈见过前辈,方才多有得罪,不知前辈可否听晚辈一句解释。”面对着这位看不穿实力的麟水门二长老,林明选择端正姿态,暂且以礼相待。
毕竟刚才那个蠢货惹了也就惹了,无所谓,反正也拿不了自己怎么样,这个长老要是得罪,那势必会生出不小的麻烦,于自己,与仙子而言,都不划算。
就看他,肯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了。
“解释?哼,可以,你可以解释,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说着,二长老江染斜瞥了一眼身后冷汗直流的苏墨:“我并不觉得,区区一介凡人,就能带你穿过灵兽森林,又绕开巡山弟子,带入内门。”
这一句话,无异于狠狠打了苏墨一记耳光,听得其脸色发白,嘴巴张了又闭,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嗯……,这事竟然那人还没声张,我觉得应当还不到公知于天下的时候,但我可以附耳独自先与二长老说,知道身份后,您应当知道该如何处理,我的修为您应该也能很轻松的就看穿,不过练气,对您构不成任何威胁的。”
“是吗?那本座倒是想看看,你背后到底是谁人,能在麟水门里如此肆无忌惮,连邪修都敢带着进门藏起来。”江染凝重着脸,漫步慢步走向林明,视线始终未曾从那张脸上挪开,表情更加怪异,浅褐色瞳孔之中似是藏着眸中难以看穿的情绪。
“二长老,小心!那家伙……诡计多端的。”苏墨拧眉提醒道。
“无妨。”江染抬手在空中挥了挥,示意苏墨保持安静:我倒是要看看,这妖人葫芦里,卖的都是什么鬼药。”
随着江染越来越近,原先表情从容的林明突然微皱起了眉头,鼻梁不易察觉轻轻耸动,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味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有闻过。
自己应当与他是头一次相见,这份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你说吧。”江染站在林明身前,威压浅现,语气不善道。
“嗯……”
少年视线上下打量一番,并无半点熟悉,旋即又再度轻耸鼻梁,才十分确定这个人,以前绝对在哪接触过。
容貌可以面皮易之,灵力也能用丹药加以隐藏,但唯独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是独一无二,除非移花接木,更换一具新身躯,否则哪怕用再厚的胭脂,再名贵的药材,再强的修为,也掩盖不了穴肉之躯散发的独特气味。
只是,自己与他,究竟是在何处有所接触呢?
是在上一次的救人交锋?
还是在某一次的擦肩而过?
又或是………在邪修,或是在夜淮门里面?
“快说吧,难不成,你是在戏弄我吗?”江染拧起剑眉,忍不住催促道。
“晚辈岂敢。”
林明摇了摇头,暂且抛下疑问,把嘴凑到江染耳边,轻轻念叨出了那三个在九州颇具威名的三个字,江染苍眸微眯,脸上表情愈发严肃。
“你说的,可当真?”
“二长老若是不信,可以前去与之求证,晚辈并无恶意,只是阴差阳错随她进入门中,这点还望二长老相信。”
"这事非同小可,我自然会前去求证,不过这段时间,你哪都不能去,还得同陈巧随我回刑风堂住上,审查几日。"
“这点并无问题,只是……”
林明浅笑着轻抬起头,再度与其进行对望,从他的瞳孔之中,少年读到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情绪,像是在担忧,又像是对某些事情过分的警惕。
"………"
“小子,你……是叫林子归,对吗?”
江染微眯起眸子,手掌不自然的抓紧又放松,几息后突然表情一冷,威压顷刻间迸发而出,大声呵斥道:“好你个妖人,竟敢污蔑我宗宗主,众弟子听令,即刻将其诛杀,侍女陈巧,同样就地斩之,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