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念音峰,破庙。
“黑心师兄,你给自己找的这个埋骨之地,可还真是寒酸呐。”
一个灰衣白发的中年修士穿过庙门,走进前院,一抬首,目光便与坐在正堂神像之下太师椅上的黑心老人相触。
“天邪子师弟,别来无恙啊。看在师兄弟一场的份上,这次就放师兄一马如何?”
黑心老人面容枯败,浑身气息不稳,似乎连金丹初期的境界也要维持不住了。
“师兄身为元婴护法叛出本教已是死罪,还盗取嗜血珠与数种灵蛊,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天邪子边说边进,人已到正堂屋檐之下。
“现在交出东西,小弟还可给师兄和藏在暗处这丫头一个痛快。”
说着,天邪子一拂衣袖,一阵狂风卷过,用匿形符掩藏身形的陈婉月立时在前院的角落处显出,看样子颇为狼狈。
黑心老人似乎对天邪子能够发现潜藏的陈婉月毫不意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惋惜言道。
“哎,可惜,那些东西都已经被我,用掉了。”
“所以,还请师弟与我一同赴死罢!”
未见得他有任何动作,只听他话音一落,浑身气息便好似决堤之水,周身灵压狂跌,瞬息之间,便由金丹初期跌落两个大境界,直落到了炼气初期。
“金兰蛊,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天邪子眼中惊骇无比,就在方才黑心老人散去修为的刹那,他的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痛,他的灵力也开始狂泄。
传说若是中了这金兰蛊,中蛊之人便会与施蛊之人生死相连,是以黑心老人修为暴跌的后果,却是要拉上他一同承受了。
“自然是得自当年那处密藏之物,否则,师弟以为师兄我为何敢冒着教主所种同心蛊发作的风险,叛离古神教呢?”
黑心老人看着身体僵在原地,修为从金丹后期一路猛降到筑基后期的天邪子,面上露出一丝得计之色。
“小姑娘,还不动手么?”
陈婉月听得这话,丹田处忽地一刺,浑身猛地一激灵,心知若再不按约定出手,这老怪物种在自己体内的蛊虫就要发作,只得将那柄早已握在掌中的万华流光,枪口抬起。
【万华流光】!
三道流光飞掠,直击那数丈外的天邪子。
“轰”“轰”“轰”
强烈的爆炸冲击波将破庙正堂靠近天邪子的庙柱震塌了一根,整个正堂都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天邪子却是未有损伤的样子,但见一面幽蓝小盾将他护在其后。
只是为了应付这一击,他强压蛊虫发作的手法,似是失败,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修为更是再降,跌落到了筑基中期。
黑心老人此刻却是站起身来,离开那张太师椅,缓步向殿外僵直站立的天邪子走近。
“这金兰蛊的滋味儿不好受罢?”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与三师兄在桑园结义时说过的话?”
黑心老人的面上忽然浮现一抹凄然。
“只是你为何要甘做那古神老魔的鹰犬,来杀与你结义的兄弟呢?”
他抬起枯瘦的手臂,五指成拳,猛力击在天邪子筑基期的护体灵光上,自己却反被弹开,跌坐在地。
“三师兄因你告密而死,你却因了此事辈得重用。”
“权势与地位,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黑心老人抬起双目,想要从天邪子的眼中,找到那一丝他期待的悔恨。
但他看到的只有熊熊燃烧地怨恨与疯狂。
天邪子自知今日自己恐怕已是无法活命了,所幸不再压制金兰蛊的发作,任由自己的修为跌落。
他驱使着恢复了行动力的身体,一拳打在黑心的胸口上。
“你们说自己是兄弟,昔年我被长老责罚,锁在水牢受刑十年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昔年我被同门奚落,事事受排挤,处处受打击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一拳一拳又一拳,黑心像是没有感受到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苍老的面庞上仍是平静。
良久,他才说出一句。
“那些害过你的人,后来可都还活着?”
“你是说,三师兄是为了我,才犯了那桩案子?”
方才还在暴怒的天邪子心跳忽地一紧,身体好像失去了力气,跌坐在地时,两眼浑浊,神情恍惚。
“你觉得呢?三弟。”
在先前一阵扭打里,被打落在殿中的黑心,面朝着他坐了起来。
背后高大的神像,让此刻的黑心,多了几分审判者的意味。
“我?!”
天邪子抱着自己的脑袋,浑身发起抖来,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修为已经跌落到了炼气初期。
“哎,都晚了。”
黑心面上浮起一抹惨笑,体内最后一丝生机断绝,头颅垂下,没了声息。
“二哥!!”
“轰隆!!”
天邪子的呐喊被破庙坍塌的巨响掩去。
这一刻,叱咤衡州多年的古神教长老天邪子、黑心老人,以及这座不知道屹立了多少年的庙宇,具都,寿终正寝。
在生机断绝前,天邪子想起了四百年前,那处凡俗桑园中,结伴求仙的三个青年。
“黄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我林墨、木良轩、桑重阳,三人结为异姓兄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哈哈哈,林大哥,木二哥,再吃了这盏桑梓酒,我们同上均都山,不得仙道,不归乡!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得仙道,不归乡。”
瓦砾废墟之下,天邪子呢喃着当初的誓约,惨然而逝。
————
星河剑派,玉虚峰,长老室。
“如此说来,那古神教越境而来的黑心老人和天邪子,却都死在那金兰蛊之下了么。”
玄伶仙子垂首思量着陈婉月所说情况中的细节,玉指在桌案上不自然地浅浅划拉着,旋又问道。
“所以最后,月儿你确实按照黑心那老家伙生前的嘱咐,将他和天邪子合葬在御剑门的遗迹内了么?”
“是,那古神教的巫蛊之术甚是怪异,弟子不敢大意。”
想起破庙里的那场争斗,陈婉月此刻也心有余悸。
“好了,那你往后对外别提此事,就当自己不曾遇见过那黑心与天邪子,那两人身上的战利,你都留下,后面的事,自有为师解决。”
玄伶摇了摇头,一想起此事免不得又要同宁州那些老家伙周旋应付,她就一阵头疼。
“还有一桩事,待会儿你来一躺为师洞府,别穿太多,不然脱起来很麻烦的。”
“啊!?”
陈婉月脸上腾地燃起一团红霞,这种事情她只在门内那些地下话本上看过。
玄伶师傅,原来是好女色的么,我,我要拒绝她么?
心中小鹿乱撞之际,却听得玄伶师傅疑惑地发问。
“月儿你怎么脸红啦,要知道这些魔道中人,信义是从来不讲的。那黑心更是元婴存在,保不齐还暗中给你下了什么蛊虫,你的身体是一定得好好检查一番的。”
原来玄伶师傅,只是要检查身体么?
啊呸,我怎么回事啦?怎么今天老想这种怪东西?
一定是那黑心老头又给我下蛊了!
陈婉月的念头在心中千回百转,面颊上的红晕却是愈发动人了。
这丫头怎么回事啦?不会真中什么蛊了罢?
玄伶看着自家徒儿那娇艳欲滴的俏脸,忽地感觉自己的脸颊也发烫起来。
什么蛊这么厉害,怎么好像,我,我也被传染啦!
————
念音峰,御剑门遗址。
如果陈婉月再探此地,或许会惊讶地发现,此地的魔气浓度,比之先前来时,竟是下降了许多。
一个唇红齿白,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的俊俏童子,立在一处新起的坟冢之侧。
那坟冢上有一个小洞,看情形,似是从内里挖出的。
这童子,看了眼那冢前的碑文,抚了抚那碑刻上的“木良轩”与“桑重阳”两个名字,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背后冢上的小洞被扬起的土石填平。
他望向废墟之外,若隐若现的星空,迈步腾空。
“大哥,三弟,往后这世间的好景色,便由我木良轩替你们去看看罢。”
他的身上似乎有了种奇异的气质。
那本是元婴修士化凡入神时才会生出的化神意境。
童子对此只是无感,他自顾自地呢喃道。
“不得仙道,不归乡。”
“今已得仙道,故人却皆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