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沧浪宗回来,伏城平静得一如既往。
黑眸深敛,沉稳自持,从午后到深夜一直待在书房里,期间召见了几个得力下属进去共同议事。
因他喜欢,早前移植了几十棵海棠花树到蛇宫各处,此时凌晨,花还未眠。
海棠花香淡淡,隐在风中,伏苍见年轻的妖尊从花枝摇曳的树下走过时,脚步微顿。
“退下吧。”他淡淡道。
而后伏城缓缓走至寝殿,推门关门,一气呵成,留下殿外冷凉如水的夜色。
伏苍没有听他的吩咐,安静地守在门边,抬头望月,看着看着便有了困意。
数片刻后,殿内猛地爆发出一阵物品摔碎的声响。
震碎了深夜的静谧。
伏苍推门,弓着身子进去,见到他的尊主立于一片狼藉之中,那双隐忍多时的眼睛泄出赤红的情绪。
“尊主。”脑中灵光一闪,伏苍双手抱拳:
“立刻,属下立刻传令去找。”
当晚即刻,蛇宫传出秘令,暗地里掀起了一场浩浩荡荡扫遍三界的寻人运动,同时放出消息,道沧浪宗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风雨欲来,来势汹汹。
三界某处,一偏僻临海小镇,此刻岁月静好,貌似还未受风雨干扰。
“师妹,师兄有话同你说。”
将一小碗热粥搁在姜觅的面前,晏景在她身侧蹲下,直视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缓缓开口:
“师兄要出门去取一本剑籍,这两日,暂时没法照顾你了。”
“我无妨的。”姜觅弯了弯眉眼,轻声地道:“师兄不用担心,你何时走?”
“今晚离开。”
阳光正好,晒得女子的乌发看起来更加柔软黑亮,晏景予看着她微微拂动的发丝,觉得心尖指尖都被痒痒地挠了一下。
“师妹,其实……师兄还有件事。”
耳尖红红的,手指摩挲着藏在宽袖中的那本秘籍,晏景予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突然不知如何开口了。
“算了,还是回来再和你说吧。”丢下这句,他落荒而逃般窜回自己的房间。
留姜觅一人在小院里感到茫然。
那种话可怎么说得出口,晏景予心想。他手中拿着一本蓝皮封面的秘籍,在房间内胡乱地踱步。
要是说出口,师妹会相信他口中的‘双修’只是单纯为了助她疗伤吗?别说她,他自己都不会信的。
可奔波了十余年,只寻到这一个法子,以双修之法,调借阴阳,以吸收男子精元的方式助她调节气血。
遗憾的是她的身子根基已毁,日渐沉疴,即使是以双修之法,也不过是勉强续命几十年而已。
晏景予一时不知该不该同她提起。
忽地,脸颊的微红迅速消失,他想到了近日得到的有关宗门的消息,心中的躁动冷却。
护山大阵被破,晏景予是不太相信的,毕竟他了解这阵法有多凶险复杂,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宗门探清情况。
也怪他离开之后,对外界的消息不太上心,最近收到来自同门的传讯符,才知道发生了此等变故。
将那本双修秘籍小心地藏在枕下,他跨出门,来到院子里时,发现姜觅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一小碗的热粥,她没吃几口又剩下了一大半,晏景予将她拦腰抱起,轻得没有重量。
刚入秋,姜觅就穿上了冬天的袄裙,竖领窄袖,刚好防住初秋的风寒。
得早点备好裘衣、披风和手炉了,不然,这个冬天她是熬不过去的。
晏景予看着这张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心口泛酸,当初修为天赋远超于他的姑娘,竟落得如此凄凉。
反而是姜觅自己比较看得开。
她还安慰过他:“怎样活着不是活着呢,既然是命,总归是半点不由人的。师妹比起常人已经幸运很多,至于其它,不想再奢求了。”
大起大落之后,她的心态依旧放得很稳,只有在提起飞升上界的师父之时,脸色有些落寞。
晏景予将她放回床榻,掩好锦被,临走前托了邻居前来照顾。
他暗自下了一个决定,回来之后,要向她提起双修之事,能留她在世百年也是好的。
然后利用这百年的时光,踏遍三界找到能治好她的法子。
潜意识里,晏景予不愿去想提起双修的意图,里面的成分是私心情意居多,还是出自一个师兄单纯为师妹好的想法居多。
或是各占一半,或是一方早已稳稳占了上风。
沧浪宗的护山大阵果真破了,树石凌乱,各个关口除了化蛇把守外,还有不少化妖在巡逻。
有猜测过是不是伏城为了逼他们现身,才攻打沧浪宗,但晏景予又暗自否定了这个想法。
传闻刚即位的妖尊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而当年姜觅的那一刀捅得实实在在的。
如今身居高位,估计他身侧早有别的美人相伴,温柔乡不尽,定不会苦苦执着于姜觅一个。
晏景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回宗门救人,救出即可,让这些弟子们自行寻找去处。
“快,去禀告尊主,有修士闯进沧浪宗。”
山林里,看见上空一闪而过的一道流光,守关的伏彦对着属下低语。
宽大的白玉广场上,挤满了数千名形容狼狈的修士,哀声一片,洁白的长袍发了黄。
因数量过多,又挤在一起多日未曾洗漱,汗臭的味道浓郁刺鼻。
“站住!”
守在旁边的化妖们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晏景予,呈防守姿势,厉声质问:
“你是何人?”
不发一言,晏景予直接挥剑斩去,剑光敛成一线直劈那些化妖的面门。
岂料对方没有反击,只一昧地防守躲避。
“你们……”
顾不得多想,他抬手去拉一个弟子起身,却感到那弟子浑身软趴趴的,提都提不起来。
“晏长老,我们被灌了药,修为尽失。”那弟子面黄肌瘦,有气无力地道:
“除非将这些化妖都杀光,不然……救不出我们的。”
晏景予目光一凛,转过身望着那些化妖时,眼中无限杀机。
长剑鸣颤,他持剑在手一连挥出数道剑光,如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化妖们的喉间。
下一秒,变故突生,凭空出现了一股狂裂携着气劲的阴风,吹融了所有的剑光。
一道人影在狂风卷起的风沙中逐渐显现,斜眉入鬓,黑眸炯炯,艳丽色浓的容貌一如往昔。
“伏城。”晏景予心生厌恶,“你还有脸出现?”
“她呢?”
挑了挑眉,伏城毫不在意他的态度,盯着晏景予的脸不放过任何的表情变化,只道:
“我要见她。”
“姜觅不会见你的。”晏景予果断拒绝,剑尖指向广场上的弟子们:
“如果你还念着她的恩情,就放了他们。”
伏城冷嗤,“休想!”
“你——”
晏景予怒极,“你害了她还不够,现在还想害她的同宗,伏城,你果真是……狼心狗肺。”
“我不想跟你扯。”
同晏景予的口头争风让伏城极不耐烦,他一挥袖,甩出一道气劲,当场击在一个白衣弟子的胸口。
那弟子身躯后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本尊不是在和你商量。”嘴角扯出一抹阴森的笑,伏城冷然开口:
“你没有选择。”
“你——”晏景予又气又怒,犹豫不定。
手心白光大炽,伏城挑眉,玩味阴鸷的视线与他的撞上,让人心寒。
这一掌打去不知会害了多少弟子的性命,对比起来,刚刚的那一道气劲格外温柔。
在场不少弟子吓得惊叫连连,战栗不止。
握住剑柄的手背迸出青筋,少倾,晏景予艰涩张口,每个字从齿间硬挤出来:
“好,我带你去。”
伏城……从未想过再次见她竟是这种场景。
天气刚刚转凉,她的膝上却盖了一层厚厚保暖的毯子,小脸没有血色,很安静地躺在躺椅上晒着午后阳光。
唯有一双黯然失光的眼眸时不时转动两下,形销骨立,没有生机的样子宛如槁木死灰。
他把她害的这样惨。
伏城躲在木门后,远远看着她,猛地背过身去,热泪淌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