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后夏濯一直睡不好觉。
他不是头一回自己睡,也不是头一次住陌生的房间。
之前寄人篱下那段时间,他睡别人的房间甚至沙发照样睡得很好。
可曾经抱着夏漪睡过觉之后,再自己睡成为一种可怕的煎熬。
可是那样很不正常。
他心里非常清楚,他这个年纪,和母亲同床都异常怪异,更别说抱着对方睡。
哪怕起初并不心怀欲望,每晚睡前都告诉自己只是想闻一闻夏漪身上的味道,想抱一抱她,想让她暖和点,每天早上还是会固定起生理反应。
有几次醒来他甚至发现K裆湿了一大片,不得不大清早匆匆洗内衣,再偷偷摸摸挂出去。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睡觉和夏漪离得太近。
一开始他也以为是这个原因,可换了房间依然如此。
换了房间甚至更严重。
在这之前夏濯自己从来没发现自己有那么强烈的…渴望。
最尴尬的是有一次午休他勃起了。
他选的这个教学班女生少,周围座位都是男生。
大家都是青春期,多少有这种经历,倒是没人嘲笑他,就是互相拿来打趣,最多说一句他是不是想女人了。
问题是那时候魏明鹤听见了,同学隔着老远瞥他一眼,讥讽地对他做了个口型。
“——恋母。”
他起得比夏漪早,睡前还要自习,这些天为数不多能见到她的时间就是晚上,可他想见,也要夏漪自己愿意。
她最近下班回了家都不出房间,房门关着。
他又没事,根本没理由敲门找她。
一切好像回到原点。
不同之处在于,夏漪的房间不再有一个男人,他们不再寄人篱下。她每周把饭钱放在客厅茶几,不再悄悄放在他的床头。
他见到夏漪的时间比之前还要少。有几次回去了她还没下班,就一整天见不到她一回。
……所以他这些天火气特别大。
吕老师说他成绩好,之前的处分计入档案,可能影响高考,校方最近在考虑把他的处分消掉。
他努力忍着不想惹事,可一看到同学那副嘴脸——尤其是对方还敢提夏漪——他就一股无名火。
上一届高考结束不久,高二全级一起搬到高三教学楼。
这所高中资源丰富,每年有花不完的资金,高三教学楼和高一高二分开,设备年年更新,力求给学生最好的教育。
下学期就要高三,班主任说学期末还有一次家长会,算是这一届的高考预热动员,到时候上一届的成绩出了,正好可以宣传。
似乎一瞬间有了高考的氛围,学校最年长的变成他们,同级生中氛围多少变得压抑。
他这些天心神恍惚,满脑子都是夏漪,而且浑身一股莫名其妙的躁动,一看到同学就冒火想打他,再加上即将高三的压力,实在受不了自己的状态,翘了好几节自习跑出去打球。
还以为成绩会下降,结果全省十几所高校联考的高二期末考试结束,他成绩居然猛窜了一大截:六百五十多分,排班级第二,年级第三,省里前五十。
他就从来没考过这么好。
成绩下来他自己都看傻了,尤其是班里第一还考成全校第一,双喜临门,给吕老师乐坏了,跟他说下学期要是能保持这个成绩,那两所的招生组肯定会提前联系他。
夏漪也特别高兴,回家看着他的成绩条,竭力想不给他太多压力,抿着嘴,可笑意全从眼睛里流出来。
他有一段日子没和夏漪对话,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本来就想不出和异性长辈聊天的话题,更别说他话格外少,这段时间和夏漪说了一共不超过十句话。
连说话都没有,更别提这样相处。
她找的活还算轻松,除了偶尔要在前台守夜,工作强度不高。
可能因为自给自足的安全感,最近没有那些男人的礼物,气色反倒变好了。
尤其是高兴的样子,弯弯的眼睛溢出纯粹和润的清澈温情,模样像幅画。
报喜后,他从始至终一错不错地看向夏漪的脸。视线过分专注,双颊微微泛红。眼里有孩子对母亲夸奖的期待,也有凝视心仪对象的痴迷。
他自己其实没发觉。
可夏漪发现了。
上次的意外过后,她对儿子的…某种倾向,非常敏感。
小濯总是用难以掩饰的迷恋目光注视她。
她又难为情,又隐隐感到一种错误的、投入感情得到回报的满足。
这种满足无疑是错位的,与母子的身份割裂,她战栗抗拒,羞愧担忧,却无论如何无法挥散。
因为她难以抵挡被爱。
然而错误需要被纠正。
单亲家庭的男孩更容易产生恋母情结。
网上说是青春期的正常现象,等孩子长大有伴侣之后,这种情况会自然消失。
母亲只需要适当保持距离,恰当地引导他。
可具体又该怎么引导?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教育。
直说出来一定会打击小濯,她担心会伤孩子的自尊。
可要是不直说,又能怎么委婉表达?
小濯这回考得这么好,说这种事像是在兴头上批评,他心里一定会不舒服。
她想让孩子多看看同龄女生,可再一想,这个节骨眼恋爱更不好。
况且为了让小濯转移对妈妈的注意,叫他去看别的女孩,怎么想都很不好。
……而且小濯是个好孩子。
他没有做错什么。
“…妈?”夏濯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夏漪还在看着他无意识出神。没等她回答,男孩就忽然慌乱起来,抬手乱抹自己的脸,脸颊红透了。
“真有吗?”他尴尬极了,“我放学路上玩了一会,可能蹭上灰了。”
其实没有。
意识到时会有些别扭、情不自禁难为情,可小濯到底是她的孩子,是她孕育的生命。
十余年的相处模式,怎么能轻易改变?
何况她每每望着孩子,便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满足。
这是她亲手养大的、只属于她的宝贝,她仅有的亲人,世上唯一的珍宝。
“没有。”无形中,内心深处有谁轻轻叹了一声。她弄不明白。自语似的喃喃,“妈妈看你是因为…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呀。”
她伸出手掌,在膝边划了一道矮矮的线,陷入回忆,出神地说:“那时候你才那么小。你刚出生才不到六斤…连在妈妈的身上,眼睛都睁不开。”
“你从上幼儿园就特别乖,每次去门口接你,都乖乖站在队伍里,看见我就笑着跑过来叫妈妈。”她又划了一道线,这次在腰上,“还有小学,三年级之前你特别瘦,又长个又瘦,瘦的像杆,还不让我说。之后学校换了承包食堂,你说好吃,六年级就吃成小胖子。那时候每周三吃包子,你知道妈妈不会做饭,还偷偷问老师要吃剩的,带回家给我吃。”
夏漪陷入回忆,唇畔渐渐浮起梦似的满足。标致幼态的脸上浮现割裂而自然的母性。
她说的那些事夏濯有的记得,有的已经记不住了。
他喉咙里梗着一块,不知怎地不敢看她,觉得再多看一眼都是玷污,舌头死死抵着牙关,低下了头。
“初中的时候,小濯就比妈妈高了。”她又比了一个头顶的高度,轻声说,“你那时候…就不喜欢和妈妈一起了,不想让妈妈去参加家长会,要不是老师打电话,我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表情变了,抬头急切地想解释。然而抬眼便发现夏漪望着他,眼波温柔,唇畔弧度包容。
熟悉的,母亲对孩子的视线。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夏濯慢慢安静下来,突然发现了夏漪说这些的目的。
他很排斥。非常、非常排斥。
胸口又窜出了火。
可夏漪说得没错。
可能是态度。
可夏漪态度也很好。
于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排斥什么。可能是她的话,她的态度,她的表情,他不是不喜欢夏漪,他就是不喜欢她这些…表达。
他心里窜的好像永远是无名火。
说不出口。没有名目。漫无目的。
“小濯现在越来越高,妈妈站在你身边,都要看不见你了。你长高了,长大了,变得这么优秀。……你有自己的想法,会替妈妈着想,妈妈真的很高兴。”
夏漪坐在沙发上,指尖触碰他的脸颊。触感柔软,香气萦绕。他不自觉捏紧了指尖。她眸中仍然溢着母爱,一字一句都在炙烤他的良知。
“——可无论小濯是什么样子,在妈妈眼里,你都是最重要的宝贝。”
……
他不想。
他不想。他不想。他不想。
他明明就是不想——
“…嗯。”夏濯极为难看地扯起唇角,嘴唇不堪颤抖,强忍着即将涌泄的哽咽,哑声说,“我知道了,妈。……你不用说这么多。”
——他明明就不想做“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