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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作者:西风紧 字数:4616 更新:2024-12-18 11:12:38

  新浙党一派的人,也就是张问自己的党羽……张问明白自己的大权正是由这些官员的权力汇集而成的,他只能依靠这些官员来控制整个帝国,而且新政马上要推出了,张问必须设法获得多数官员的支持。这就是权力。

  张问对旁边的玄月招了招手,玄月附耳过来,张问低声道:“拿你的腰牌给知府看,让他暂停断案。”

  张问不能乱杀官员,但是面前这个可怜的女人,既然亲眼看到了,张问还是打算帮她一把,对自己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玄月也属于“玄衣卫”的编制,身上带着出入宫廷的腰牌,通州府离京师那么近,知府应该认识这种腰牌。果不出所料,玄月上去之后,知府马上就一拍惊堂木道:“将一干人犯押解大牢,择日再审!”

  鼓声咚咚敲起,知府起身从麒麟门退出公座,一个书吏高呼道:“叩谢皇恩!”皂隶们拖着长长的尾音道:“退……堂……”

  围观的百姓因为没有能看到小媳妇的光屁股,十分失望地散去了。

  张问本来是出来散心,但是遇到的事儿没有什么轻松愉快的,他身在其位就有责任在心里,在“了却君王天下事”之前,恐怕很难真正愉快起来。

  不多一会,就有个绿袍官儿走到张问面前,带着精光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张问,弯着腰道:“这位爷,我家大人二堂里请,还请爷赏个脸。”

  既然有宫里的腰牌,张问的嘴上又有胡须,身份很可能就是朝廷大员或者锦衣卫,故绿袍官员小心地称呼爷。

  张问一拂长袍,也不说话,冷冷地跨步走在最前面,向里面走去。这样的衙门格局张问再熟悉不过了,毫无生疏之感地直走二堂。绿袍官儿见张问如此熟悉衙门格局,更坚定地认为张问来头不小。

  衙门里面的建筑很陈旧,但是建得中规中矩、隐隐散发着一种威严。前面的廊道里传来了梆点的声音,张问也明白它的含义,那是告诫闲杂人等回避。六扇门里的东西,复杂而腐朽……

  张问为了一个平民百姓亲自出马,他觉得自己真的改变了很多,但是这种改变是好是坏?无法道清。假设唐代的李世民重情重义,无法对亲兄弟下狠手,还能有贞观之治吗?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三八 寻找

  通州府衙的二堂里,知府满脸堆笑地迎到门口,那灿烂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京里来的贵人,光临蔽府,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逢百姓打官腔铁面无私、逢上峰热情似火,知府大人十分娴熟,不得不说他在官场上的技巧已经炉火纯青、实乃人才。

  张问轻轻回了一礼,表无表情地说道:“知府大人客气了……刚才那个女犯叫什么,我想把她带走。”

  张问直截了当地说道,他没有必要和这个知府小官热乎什么交情,省得麻烦。这桩案子下来,不管怎么处罚那小媳妇,她也没什么活路了,被羞辱之后不死也会自尽,否则没法过正常生活。所以张问想起自己夫人那个玄衣卫,要收各种女子,这种无家可归的女人最是适合;给张盈带回去,对张问没什么影响,却能救一个人的性命,所以他才直接对知府说要把人带走。

  知府脸色一变,犯难道:“她叫罗氏……”

  旁边的师爷忙陪着小心道:“贵人,此妇涉案,要是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衙门里没法子交差啊。”

  叶青成也对这知府没甚好感,便忍不住说道:“那是你们的事儿,现在我家少爷要把人带走!”

  张问这些年来处事格调倒是变得中庸了,他淡淡地说道:“人是玄衣卫带走的,你如实上报就是,没人会为难你。”

  知府犹豫了一下,他看过那个腰牌,这种时候和京里来的人过不去实在是愚蠢透顶,而处理一个妇人不过是小事、不过多些麻烦而已。知府便当机立断道:“来人呀,带罗氏。”

  “是,大人。”门外的皂隶应道。

  过了好一阵,皂隶才将那小媳妇罗氏带到二堂门口。她身上被锁上了沉重的铁链,走到门口时无法抬腿跨过门槛,知府又下令除去罗氏身上的枷锁,她这才能进得门来。

  只见罗氏长相普通,圆脸略宽,眼睛和嘴都还可人,只是作为面部线条骨架的鼻子不甚好看;不过皮肤白白嫩嫩的,那些围观百姓说细皮嫩肉倒也贴切,身材曲线也比较柔和。总得来说有几分姿色。

  罗氏的眼睛里带着恐惧怯意,跪倒在地上哭道:“奴家冤枉啊,青天大老爷为奴家作主……奴家一直本分做人、从未招蜂引蝶,只是同村的青皮平日里就欺负良善,大老爷问问乡老就知……”

  “行了!”知府对张问那春风般的热情表情说收就收、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打着官腔说道,“本府自会详查,啊……在你们村德高望重的乡老、还有你的公公和夫君,都说你不守妇道,你的情况让本府很难办啊……”

  “青天大老爷!”罗氏头上的青丝散乱,拼命在地上咚咚磕头,除了磕头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挽救自己的悲剧。

  知府皱眉道:“本府还未说完,你急什么?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但是这位京里来的贵人,心善如佛,见你可怜要收你做奴婢,你就跟他去,好生服侍贵人。”

  罗氏听罢回头看向张问,只见张问气宇轩昂,身穿干净的长袍,腰带长剑,整个一翩翩贵公子,但罗氏却拼命地摇头,嘴里说道:“求大老爷为奴家做主……”在罗氏这样的民妇眼里,张问这样的人是神仙一样的存在,完全和她们没有半点关系,她更没有一丝安全感,谁知道别人会怎么对待自己?

  叶青成见状说道:“罗氏,你要想清楚了!如果真不愿意随我家少爷去,咱们也不勉强你。但是你留在这里,还有活路吗?知府按律判你通奸,大明律:凡合奸,杖八十,男女同罪!八十大板下来,你能撑得住?就算撑住了,你赤身受辱后还能勾活于世?当然,我家少爷心善,也可以请知府判你无罪,可你归家之后公公婆婆夫君会如何待你?村人会如何流言蜚语?你确定自己坚持得住?”

  罗氏听罢肩膀抽动,无助地抬起头,又看了张问一眼,只见张问的眼睛犹如潭水一般清澈明亮,毫无淫邪之色,罗氏心下不禁一动,心道又不是没人为奴为婢,村子里一些生计困难的人家也将女儿卖与官家富人为奴,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罗氏的眼睛里顿时闪出一股决意来,当下就在张问面前磕头道:“奴家愿做东家的奴婢。”

  张问听罢也不解释,对知府拱手道:“如此,我还有其他事,就先行告退了。”

  知府忙道:“京里的贵人到境,下官招待不周,惭愧、惭愧,您等等,下官略备了一些盘缠,请贵人笑纳以作路途花费。”

  张问摆摆手,“不必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这通州知府是新浙党的人,就算知道了张问的身份,也不会有什么危害,因为新浙党官员的前程都系在张问一党身上。所以张问也不管他们,大摇大摆地在通州地界行走。

  当天他在客栈里歇一晚,准备第二天到乡间去转转看看民生。新政的各方布置已经完全就位,就差最后一步,但是他却不急几天时间。为了新政,张问耗尽了心血、用尽了手段阴谋、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当在最后关头的时候,他不得不万分慎重、认真思考。

  这次出京,他就是想换换环境,从京师外面去看那个权力中心、静心想想问题。出来两天时间了,张问并没有得到多大的感触,就是干涉了一桩地方案件而已。

  随行的人除了张问的侍卫、叶青成、袁大勇,现在又多了一个小媳妇罗氏。张问原本就是做一件善事,对罗氏并不在意,可他偶然间发现,袁大勇这兄弟十分关心罗氏、好像有点意思。

  张问见袁大勇对她嘘寒问暖的,心里暗骂道:这小子真没见过世面。

  叶青成对张问的意思心领意会,便寻了个机会对袁大勇说道:“你小子是不是对那小媳妇有嘛意思?”

  袁大勇摸着圆脑袋尴尬道:“叶将军可别乱说,俺就是瞧她怪可怜的,没嘛意思……俺长得丑,人家也看不上俺。”

  叶青成听罢愕然,白了袁大勇一眼道:“你这脑子真是铁打的!什么叫看不上你?你现在虽然只是一个亲兵,可你自个摸着良心想想,我啥时不是把你当兄弟看?咱们从武的也不用弯弯绕绕,给你说明白点,我为啥把你当兄弟看,因为你是咱们大人的舅子!光凭这一点,你的前程不是明摆着吗,大丈夫何患无妻!那个小媳妇不适合你,你别乱想了。”

  “为……为嘛不适合俺?俺看着挺顺眼的。”袁大勇脱口道。

  叶青成没好气地说道:“你还没结发妻吧?要是给你弄个破鞋做结发妻,咱们大人在你妹妹面前怎么说话,啊?嗯,你要真看得上,给大人说说,弄给你做个小妾还行,可你千万别在这么一个女人面前巴心巴肺地乱几八说!”

  两个武夫在这里说话,虽然压低了声音,可嗓门实在大,让在屋里呆着的罗氏都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一早,张问等一行人便出城到乡间去了。大事在即,张问这两天的所见所闻让他有些闷气、还有些犹豫,风险极大的新政有意义吗?他所倚仗的新浙党,其实和其他文官是一路货色,通州知府就是榜样,搞得还不是老一套。新政会怎么收场,张问十分迷茫。

  这个世界的权力应该怎么分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怎么样才好?张问想的东西有些虚无缥缈了,他很颓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事仿佛都没有什么意义。对权力的厌倦毫无征兆地涌上了张问的心头。

  唐玄宗早年是一个英主,到了后期,就沉迷于后宫和艺术,大概玄宗也是对权力厌倦了吧?张问每每读史,就在想象那些逝去的人物的思想,但是逝者如斯,谁也无法得知真正是怎么样的。

  冷静下来的时候,张问明白新政必须推出,已然没有退路,只是他现在的这种心态,实在对大事极为不利,他在寻找,寻找一种抽象的依靠。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三九 新政

  雪已消去,乡间的麦子绿油油一片煞是好看,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二月春风似剪刀。如此带着希望和活力的景象让张问的心情渐渐开阔起来。

  到了晚间,张问原本是准备找户农家休息,却遇到一个村子里正在办丧事。他便叫人送了些礼金,也跑去参加丧事,顺便就在那里吃顿晚饭。其实张问来参见丧事只是想听听祭文,作为一个文人,很多时候文字性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的兴趣爱好。主人家虽然不认识张问等人,但是张问等带了礼金来的,主人家也不为难,依然按照礼仪跪在路旁答谢客人。

  几乎所有来参加丧礼的客人,死者的孝子孝孙都要跪迎,这是一种礼仪。神州礼仪之邦,虽然眼下已经礼崩乐坏,但是这些人们依然遵循着许多礼节规矩。

  灵堂里的道士吹吹唱唱,正在超度亡灵,张问也懂点这些杂学,侧耳一听,道士们正在“过十二殿”,孝子孝孙披麻戴孝、亲戚乡里齐聚一堂,热闹得很。死者是一个老太婆,已经儿孙满堂,算是寿终正寝了。

  张问叫人问明白,今晚正是“坐夜”,那么祭文也是今晚念,于是他就坐下等着听祭文。韩愈的祭文影响深远,张问对民间的祭文也很想见识见识。

  待道士吹打完毕,休息一阵,就有一个老头走到了灵堂旁边,准备开始念祭文。

  张问没有想到这篇祭文会对自己产生不小的震撼……

  老头念道:“伏惟大明中兴元年二月初八,孝子孝孙谨告于城隍神之灵……”

  一开始是文言文,又是唱腔,主要是对神说话,披麻戴孝的人跪在灵堂前面,没有什么动静,百姓多数不识字,更听不懂文言文,所以毫无感觉。

  不多久之后,老头开始用口语叙述死者一生的经历,基调十分悲伤。老头拉长了腔音,用一种特有调子如泣如诉……这是死者普通而艰辛的一生,在她盖棺定论的时候回顾她一生走过的历程。

  从小学习操持家务、纺织女红,十五嫁作人妇,经历了育儿、饥荒、艰辛,将儿女抚养成人……当老头念到饥荒时死者为了儿女四处觅食、自己却险些饿死时,跪在灵堂里的儿女们再也难以自持,失声痛哭,在夜空里、悲伤的情绪不断蔓延。念祭文的老头一直用的是哭腔,但是此时他都被自己唱出来的这种气氛给打动了,读的时候眼泪涟涟。

  “娘啊,苦了一世,眼看儿女长大成人,却没有享一天福,您睁开眼睛看看您的孙儿孙女……”念祭文的老头措辞感情真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恻然。就连张问这种比较冷血的人都震动不已,他感概于这个普通人生活的不易、民生之多艰。

  百姓生存于世,艰难一生,善良而简单,付出了无数的血汗,然后化为一掊黄土……张问久久站立在夜色之中,他感受到了族人世代相传的大爱。爱,是儒家和读书人追求的至高境界。

  或许,人不应该只顾自己,特别是站在高处,被族人仰望的时候,他应该带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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