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上,手里提着一颗脑袋大喊道:“宋虞死了!老子把这个害人精的脑袋砍了下来,兄弟们别杀了……”
广场上的喊声渐渐小了下来,许多人都看向宫墙上面,光线太暗看不清楚那颗脑袋的模样,但是并没有听见宋虞辩解的声音,恐怕死的人真是宋虞。
那墙上的将领喊道:“兄弟们都被这害人精卖了!咱们和自己的兄弟杀个你死我活,有什么好处,啊?”
就在这时,张问喊道:“贼首已经毙命,都是咱们大明的兄弟,有什么血海深仇?放下兵器便可化敌为友。兄弟们,放下兵器,将功赎罪,本官饶你们不死!”
广场上的厮杀停止了,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人,张问又下令铁军营退回去,和叛军分开。只见地上全是尸体,砖地已经整片变红,铁军营的对面,一大片的叛军怔怔地站在那里。
两军分开之后,张问和铁军营官兵看到密密麻麻这么多人站在对面,脑子一冷,这时才十分后怕。
铁军营官兵仍然十分紧张,紧紧握住各自的兵器,瞪着对面,严阵以待。四下里渐渐安静下来,寒风在宫墙之间回荡,发出鬼嚎一般凄惨幽幽的声响,风声中夹杂着没死透的伤病痛苦的呻吟,宫灯忽明忽暗,这里就像是在阎王殿前一般。
“铛!铛!”敌营前面的许多士兵把兵器丢到了地上,随之而来,“铛铛……哐哐……”的声音响了起来,无数的人把兵器丢下了。
张问喘了一口气,稳住呼吸,大声喊道:“放下兵器者无罪,慢慢从乾清门出去,排成队列,等待调遣。”
他喊完对旁边的一个将领说道:“你带人去,把地上的兵器收拢。”
“是,大人。”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七二 捷报
方才乾清宫外面又是铳声,又是喊杀声的,宫殿里的人都是战战兢兢,度日如年。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喊声渐渐听不见了、金属撞击声也听不见了,大概已经分出了胜负,却不知哪边胜了哪边败了。
“砰砰……”宫门响起了敲打声,外面有人喊道:“可以开门了!”
里面的玄衣卫侍卫都唰唰拔出腰刀,一部分来到宫门口严阵以待,另一部分侍卫则和张盈在一起,看住站在玉塌旁边的女人们,如果是敌兵进来,这些美丽的女子将瞬间香消玉碎。
太后张盈依然端坐在玉塌上,她惊惧不安地看着宫门。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呆在愿意,侧耳倾听着宫门外面的动静。
唯一不害怕的人,大概就只有任太后了,她时不时仍然会说一阵:“你们这些豺狼,还我的孩子,还我炅儿……”
宫门外面的人继续拍着大门,喊道:“叛军投降了,快开宫门!”
“太后娘娘……”门后的太监回头看向张嫣。
张嫣不安地使劲捏着衣角,她十分害怕,她害怕张问战死了。兴许每个女人都有依靠心理,特别是在危险的时候,希望有个男人可以依靠。她又十分心急,急迫地想知道张问的消息。
她想了想,说道:“开门。”
过得一会,宫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阵凉风灌了进来。太监向外面看了一阵,高兴地喊道:“娘娘,咱们胜了!咱们胜了!”
乾清宫外面的砖地上,摆满了无数的尸体,在宫殿间阴冷的灯光下面,十分恐怖。青砖已被染成了血红,但是明天一早,血将会被清洗干净……这紫禁城的石头上,曾经流过多少血,洗过多少次呢?
乾清宫内的气氛立时就热烈起来,首辅顾秉镰忍不住兴奋地叹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五百人尽然打败了数千兵马……”
张嫣欠了欠身子,她急切地看向宫门,却没见到张问的身影,她皱眉道:“张问呢,张问呢?快宣张问进来!”
太监急忙出去寻找张问,因为投降的叛军人数众多,张问正在安排善后,他下令铁军营收缴叛军的所有兵器,并打散后再驻扎。
张问听了太监的传话,便转身走向乾清宫,宫里的光线和外面比起来更加明亮,好几个灯架上都点满了星星点点的蜡烛。张问的身上血迹斑斑,但仍然掩不住黄金甲的闪光,这副盔甲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穿起来十分英武。
他走到玉塌前面,跪倒在地,喊道:“臣已击溃叛军,太后可以安心了。”
张嫣的眼睛里充满的溺爱十分明显,而张问的眼里仿佛就只有太后一个人,让旁边一直遭受冷落的遂平公主朱徽婧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奔了进来,兴奋地大喊道:“太后娘娘,张阁老,天大的捷报!朱大人派人传报,良乡大捷!报信的人在午门外边候着呢。”
“朱大人……西大营胜了?”张问瞪圆了双目,呆呆地看着那个说话的太监。乾清宫内的大臣顿时一片哗然,有个老家伙直接跪倒在地上,高呼道:“苍天有眼啊!”
太监激动地说道:“可不是朱大人打了胜仗么?”
张问忙道:“快,快把传报的人带到内阁衙门,我随后就到。太后,臣先行告辞。”
张嫣有些疲惫地微笑道:“你先忙你的事儿去吧。”
张问随即带着一帮大臣从乾清宫里走出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满地的尸体。张问心里很急,却只能慢下来从尸体之间跨过,迎面的风出来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靴子踩在已经开始凝结的血水上面,沾得厉害,使得行走都有些困难,特别是那些穿皮靴的文官,被血粘住了靴子,不小心能把脚从靴子里拔出来。
当张问来到内阁衙门,拿到了急报,还没来得及翻译密文内容,那个传令的军士已经兴奋地说开了,军士也参加了对福王的战役,所以他便按耐不住就说起了所见所闻,“……咱们章将军的骠骑营撤退之后,西大营的主力压了上去,和叛军从下午一直打到天黑。天黑之后,各自收兵回营,福王那边好像不想打了,趁夜就想悄悄溜掉,骠骑营的兄弟就追了上去,正遇着叛军的骑兵,当时小的也在骠骑营,真别说,叛军那些骑兵真不够看的,咱们没盔甲,照样能把他们撩翻下马……”
内阁衙门里张问等几十个文官都在听那军士说话,那军士见着这么多朝廷大臣听自己说话,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涌上心头。内阁里被残杀的同僚尸体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到处都是惨烈的景象,但是血腥的场面并没有丝毫影响大家听到胜利消息的激动……胜利,从来都是用无数的骸骨堆积而成的。
张问一边兴致勃勃地听那军士滔滔不绝,一边翻译密文,很快就把捷报给译了出来:“下官兵部尚书朱燮元顿首,中兴元年十月二十一日凌晨,下官率西大营主力六万步骑击溃福王叛军主力十五万,大获全胜。自十月十七日爆发大战以来,历时四天,斩首十万有余,俘获敌军将士四万余,福王率少数残余向南逃窜,已被我骠骑营追击围困在山中,不日便可擒获……”
张问看完,又递给顾秉镰,周围几十个文官都急切地想看,顾秉镰回顾了一眼旁边的同僚,便用颤抖的声音读了出来。
一群在尸横满地的内阁衙门里,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张问也忍不住激动道:“很好,朱燮元不负我的重托!”
“大明万岁!”大伙兴奋地扯着嗓子高声呐喊,不喊出来无以发泄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的压抑。不仅是担惊受怕,众人几乎都已经绝望,每一个人,都太需要胜利的消息了。
张问举起手平息住众官的喧哗,说道:“建虏还在攻安定门?”
众官面面相觑,谁也不清楚状况,宋虞那叛贼一番闹腾,严重破坏了中枢的指挥系统,中枢整个晚上都没有城防上的消息。
张问遂派人出宫去询问清楚,不久后得到消息,建虏清除了安定门外的明军之后,死死盯着这个薄弱环节,昼夜强攻,都打了一晚上了还没停下来。幸好有铁军营四千余精锐作为中流砥柱稳住城防,双方仍在血战。
“传令朱燮元,尽快处理良乡战场,明早之前赶到京师!”
顾秉镰问道:“降兵如何处置?”
张问身上的黄金甲还没有来得及脱下来,腰间还挂着牡丹重剑,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杀气腾腾的样子,让顾秉镰心下一寒,忍不住说道:“那可是四五万活生生的汉人……”
“杀!”张问瞪着眼睛咬牙道,“除福王等押解回京,叛军俘虏全部坑杀!”
顾秉镰等官员惊愕道:“张阁老,三思!他们已经投降了,不再是朝廷的敌人了……四五万条人命啊!这些人家里还有父母妻女兄弟,杀了他们,会让多少家庭家破人亡伤痛欲绝,会让多少人仇恨朝廷?”
张问冷冷道:“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都要自己吞下罪恶的恶果!他们不顾社稷,不顾亿兆族人安危,死有余辜!吾意已决,下令朱燮元,将俘虏就地处决!”
顾秉镰等怔怔地看着张问,张问吸了一口气,缓下口气道:“京师尚在危险之中,西大营必须马上调回京师,那些俘虏留着会拖延时间,而且是隐患,当此紧迫关头,岂能有妇人之仁?”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七三 晕血
“苍天啊……”福王对着山林仰天高呼了一声,他披头散发,丧魂落魄,眼泪长流,沙哑的呼喊声中充满了绝望,“本王起兵十五万,旌旗蔽日,天下谁人能挡?奈何老天无情,送我于如此境地!”
周围的文武官员、残兵败将,皆尽潸然泪下……从良乡到这处无名山坡,连绵几十里路,布满了尸体,断剑残旗,凄楚万分,到处都是将士的躯体和鲜血。尸横遍野,这片大地上又有多少生灵化为黄土,留下的,只是一个故事。
世事弄人啊!四天,就四天时间,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四天前福王还踌躇满志,四天后已经兵败如山倒;四天前热闹喧嚣人马无数的大军,四天后只剩凄风苦雨,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幽幽亡魂……
福王步履蹒跚地走着,他看着前边,仿佛又看见了无数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雄壮的队伍、华丽的仪仗……不过是幻影而已,这些东西就像风,吹散了。
就连他那架华丽非常的大马车,此刻都歪倒在乱石中,狼藉不堪。一个浑身一丝不挂的少女从翻到的马车里爬了出来,她就是被福王掠夺强暴的许若杏,她已经明白福王已经败了,已经走投无路了。
当福王悲伤万分的时候,许若杏却开心地裂开了嘴,“啊……啊……”她想大笑,她想挖苦福王,她想说这就是报应,但是她的舌头已经被割了,只能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但是很明显她是在笑,嘲笑,为了更好表现出自己的开心,许若杏用手掌在地上不停地拍打,她想说看见福王的悲惨下场她高兴极了。
天还没有完全放明,在黯淡的光线下,许若杏那惨白的光身子看起来在地上爬动,就像一个女鬼一般。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一声怒吼:“老夫替十万阵亡的将士,斩杀奸佞!”只见怒吼的人是皦生光,皦生光提着一把剑,正杀气腾腾地向王德胜冲了过去。
王德胜吓了一大跳,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道:“皦生光,要不是你怂恿王爷和西大营打,咱们会落到现在这般境地吗?”
皦生光怒火攻心,顾不得和王德胜争论,拼命追赶一心想捅死王德胜这家伙。王德胜大呼道:“皦生光这奸臣,快抓住他!此人明知道西大营勇猛,非要误导王爷和西大营打,十万将士的性命,皦生光难辞其咎!”
皦生光一不留神踢到了脚下的石头,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他气得老泪纵横,大呼道:“如果王爷听我的,下定决心和西大营决一死战,我装备精良的十五大军,岂会打不过毫无防护的六万人马?!都怪你这奸臣从中挑拨,都怪王爷左右摇摆不定,多次贻误战机,处处被动!”
朱常洵听到皦生光指责自己左右摇摆,心下更加添堵,怒道:“你们就知道窝里斗!大事已去,你们还不消停!给我拦住!”
众侍卫听罢冲上前去,抓住皦生光,皦生光无法追赶,气极之下将手里的剑掷向王德胜,但是他一个文官实在没有什么准头,偏了老远,铁剑“钉”地一声插到一颗树干上。皦生光仍然挣扎,吼道:“兄弟们,杀了这奸佞!”
这时一个军士奔了过来,跪倒在福王面前,颤声道:“王爷,敌军已经缩小了包围圈,有一支骑兵正向我们这边过来,恐怕……恐怕很快就会找到咱们了。”
福王颓然地叹了一声,从腰间唰地一声拔出了长剑,众军急忙抱住他,哭道:“王爷……万万不可!您是皇亲贵胄,没人敢伤王爷的性命。”
“放开我。”福王幽幽说道,“成王败寇,朝廷里那些魍魉还会管你皇亲贵胄……还有十几万将士的性命,本王……本王只有以死给将士们的泉下之灵一个交代!”
众军听罢只得放开福王,伏倒在地嗷淘大哭,小山坡上的凄惨气氛更加浓厚。
福王朱常洵把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的手在颤抖,吸了好几口气、鼓足了好几次勇气,都动不了手。
抹脖子确实太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