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漂亮,让路上明亮非常,张问的知觉这时才慢慢地恢复正常。
永和宫里,只听得余琴心叹了一口气道:“这首曲子应该被烧掉,不能再唱出来了。”
她身边的非尘也急忙点点头:“刚才皇上的脸色像纸一样白,奴婢当时都吓坏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强忍住没有出纰漏……为什么皇上的反应会这么大?娘娘听了,外面的奴婢也听见了,也没皇上这么吓人啊。”
余琴心看了一眼非尘,说道:“人心里有鬼魂,才会被音律激发出来,那些太监宫女的心里没住着鬼魂,自然就没有反应。”
非尘道:“起先皇上的心情很好,奴婢还以为今晚皇上会留下。娘娘何苦这样刺激他呢?而且刚才奴婢听见娘娘的话里提到了死字,这要让冯西楼那个狗腿子听见了,非得说您有欺君之罪不可。”
余琴心浅笑道:“皇上都不治我的罪,冯西楼算什么,咱们大乾朝的皇宫,主仆分得可比明朝清楚些……皇上会记住我的。”
……张问放慢了脚步,一路走回乾清宫。紫禁城的灯都亮起来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在灯火中更显华丽,他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朕还有些奏章必须在今天处理完,随朕回西暖阁。”张问一面说,一面加快了脚步。
回到乾清宫西暖阁,他提起朱笔,翻看桌子上的折子,却不知怎地,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坚持了几次,仍然没法一次性地把一份折子看完。
罢了!张问生气地把朱笔掷到御案上,把一份奏章的内容染得朱红一片。旁边侍候的奴婢们听到响声,把头埋得更低,皇帝心情不好,说不定底下的奴婢就会被当成倒霉的出气筒。
好在张问很少因为心情不好就把别人出气,他一向很尊重别人的权利。正因为这点,他能十年如一日地保障身边人的利益,别人才会设法保障他的利益。
他呆坐在龙椅上犹自沉思,周围安静极了,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让人怀疑这房间只有张问一个人,实际上还有十几个人在这里值房呢。
张问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不安,突然间他想起了小绾他的表妹,一时间竟然想不起她是什么模样了,这让他心里十分不安。张盈的长相应该和小绾比较相似,但仅仅是相似而已,何况现在张盈也年近三十岁了,变化也比较大。张问冥思苦想那张熟悉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或许他不曾悲伤是因为一直觉得小绾还活着,至少活在他的心里;可是,现在他发现连她的脸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他有种感觉,她仿佛正慢慢死去。
张问看了一眼御案上的蝇头小字,心道:我整日整夜在这里忙活,究竟为了什么?
人的心理并不稳定,就算是强大如皇帝这样人间至高的存在也不例外。有时候张问会有一种莫须有的历史责任感,想让王朝无比强大,虽然这样对他个人并没有多大的实际好处,但总有这样的冲动,而他又有这样的能力,这时候便精神焕发,心态积极向上;有时候他的心情又十分低沉,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人生百年之后,什么强什么弱关自己鸟事,那句“任我生前荣华富贵,哪管死后洪水滔天”说得很有意思。
现在张问就是后面一种心态,他甚至对自己的儿子都不关心,就算张志贤将来接掌皇位,搞得好不好关自己什么事,由他去吧,二世而亡和延续两三百年国祚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这时张问喊了一句冯西楼,冯西楼急忙上前两步,弯着腰说道:“皇爷,奴婢在。”
“把这些折子送到司礼监,下旨王体乾连夜处理,该批红的批红,不该批红的压下或者发还。”
“是,皇爷。”
当张问发号施令的时候,他才感觉生活的真实,身边的人都会回应自己,可以从那种回忆的恍惚状态中清醒一些……但是,他实际上更愿意沉浸在那种恍若梦境的世界中。
他有些怀念起刚才在余琴心那里的情形来了,当时自己为什么会逃掉呢?
张问摇摇头从龙椅上站起来,把案上的那些奏章丢在身后,也就把所有的繁冗事务抛诸脑后了。他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说道:“冯西楼,你和李芳今晚都不必到养心殿当值,可以去司礼监一起处理奏章。”
冯西楼忙点点头,等张问走了之后,他就急忙找到李芳表功……当然对今晚自己跟着皇帝去了余淑妃那里的事儿只字不提,只提皇爷亲口交代让他们去司礼监参与批红的事儿。
末了冯西楼生怕李芳不明白其中关节,遂提醒道:“皇爷这是不信任王体乾,让咱们盯着,不就是说在皇爷心里,咱们比王体乾更值得信任么?”
李芳也没多想,就随口回了一句:“真是这样,皇爷怎么不干脆让咱们掌司礼监,把王体乾这个祸害留在那里干甚?”
“这……”冯西楼心道不就是因为皇爷连咱们一块儿也不信么,所以让王体乾和咱们相互盯着。但他要是这样说出来,不利于向李芳表今日之功,平白给二祖宗心里添堵,便没把话说明了。
不过李芳倒也没多问,便和冯西楼一起把奏章拿到司礼监去了,又差人去王体乾府上请人。
等王体乾来到司礼监之后,他们两拨人便开始工作,将奏章分成两份,一边看一半,然后给出意见;看完之后再交换。
李芳自己根本就识不得几个字,还看个屁的奏章,他也就装模作样地坐在旁边喝茶,像个监工一般,好在现在收了冯西楼这个得意手下,让冯西楼瞧着就行了。
过了许久,李芳突然从书案旁边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道:“人有三急。”说罢便向外边走,走到门口时,却回头看了一样李芳递了个眼色。李芳会意,不一会也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这时王体乾笑着对旁边的李朝钦小声道:“这俩狼狈为奸,出去商量什么坏主意去了。你到冯西楼的位置上看看,刚才他看的那份折子是什么内容。”
李朝钦便应了轻轻绕到冯西楼的位置上去,他长得尖嘴猴腮的,这时候窃手窃脚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偷一样,让王体乾看着也一阵发笑:“你就正大光明地看,他们看的奏章难道咱们就看不得?”
“是,是。”李朝钦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心里还是莫名地担心自己被李芳他们发现了,小心地浏览了一下桌子上翻看的那份折子,看完之后说道:“是一份关于上书海禁的折子,上边说南方叛乱与海运军火有关系,还有其他佐证,等等,小的翻一页……”
王体乾道:“行了,老夫已经知道写的什么了,看看是谁上的折子。”
李朝钦遂翻到封面,看了一下说道:“福建巡按习梦庚。”
“是了,李芳和冯西楼出去肯定是商量这事儿。”王体乾踱了两步,对李朝钦道,“那个户部侍郎龚鼎兹,你还和他来往么?”
李朝钦忙道:“上回皇爷训了小的一顿,小的吓坏了,哪敢和他再搅一块儿?”
王体乾点点头道:“好,把关系撇清了最好。冯西楼估计以为咱们会同意海禁,他好在皇爷面前告状,咱们可不能上当。”
第八折 新兰满长街 段十六 禁海
司礼监署衙比紫禁城东南角的内阁衙门还要大,其内职掌古今书籍、名画、册叶、手卷、笔、砚、墨、绫纱、绢布、纸剖,印刷等等,自明朝宣宗年间起,还有专门的太监学堂内书堂教习太监读书识字,教习的老师乃翰林院进士,这样的环境实际上比民间读书科举的士子还要好,从而保障太监的素质,内府才有能力监控外朝行政运行。
但终明一朝,太监始终没能撼动皇权,最多只算皇权的一套工具而已,远远不如唐朝那么强悍,可以达到废立君主的程度。大乾朝继承明朝的一整套系统之后,又有了新的发展,太监依然扮演着制度的重要一环,但张问后宫势力的强大,实际上太监的能量已经进一步削弱了。
尽管如此,司礼监仍然再次被张问分化,就算是王体乾这样的几朝老太监都没法一个人统摄整个内府。
……此时冯西楼和李芳就在院子角落的一处花厅里窃窃私语,算计着掌印太监王体乾。
冯西楼悄悄说道:“刚才小的看到一份折子,是南边一个巡按上书海禁,小的没有写出任何意见。一会王体乾要是问起,二祖宗您别动声色,就说让他拿主意。”
李芳道:“上回皇爷听到有人主张海禁龙颜大怒,王体乾还能再去触那霉头么?他能怎么拿主意,肯定要顺着皇爷的意。”
冯西楼道:“海禁这事儿里面水深得很,获利也是让人不敢想象的丰厚,其中能沾到油水的人不可胜算,李朝钦不就收了贿赂?那折子当然不能批红,但不批红至少有三种处理办法:治罪、斥责、压下不发。就让王体乾他们拿主意,他当然不可能擅自就把朝廷命官捉拿下狱,无论他是采取斥责或是压下不发的方案,咱们都可以在皇爷面前说他绥靖这种言论,导致舆情失控。”
冯西楼又兴奋地说道:“前有李朝钦收受外朝主张海禁这帮官僚贿赂的事儿,他们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李芳道:“你说是后面还有人上书言海禁?”
“那是当然,特别是江浙南方那帮人。”冯西楼低声说道,“朝廷只要一禁海,当然就没有海贸这一说了,海贸税收更是无从说起,还能正大光明地阻止民间参与海上贸易。这么一来,金山银山不都被江南那搓官商独占了?二祖宗您想想,为了一千两银子掉脑袋或者大伙不愿意,一万两呢……一百万,一千万两呢?他们还不得前赴后继?”
李芳听罢忙点头道:“行,一会王体乾问起,咱家就按你说的,都让他拿主意。”
二人计议定,回到堂中继续工作,只见王体乾他们脸上的表情并不异样,好像并不知道,冯西楼心中暗喜。
过了许久,王体乾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么多年了,人们依然喜欢到处布陷阱。
李芳问道:“王公公何故叹气啊?”
王体乾嗬嗬笑了笑,在彼此交换后批阅的奏章中取出那份关于海禁的折子道:“李公公看看这个,怎么有些人非得和皇爷对着干呢?老夫看到这里所以呼气感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已。”冯西楼那张白面团似的脸上也挂着阴阴的笑容。
王体乾看了一眼冯西楼,故作惊讶道:“咦,这些折子不是刚才你看过了的吗,怎么习梦庚这份没贴你的处理意见呢?”
“哦?是吗?”冯西楼接了过来,翻来覆去地查验了一遍,然后一拍额头道,“是了,刚才小的出去如厕,正好看到这份,回来时小的以为已经看过,就错过了。”
王体乾笑道:“没事,现在给出意见就行。你虽然只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可身边这位李公公是秉笔不是?批红奏章这样的大事还得商量着办。”
冯西楼道:“王公公是掌印,再说皇爷交代是让您主事,要不还是您来拿主意……二祖宗,您说对吧?”
李芳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
冯西楼道:“二祖宗都同意了,王公公,您说这份折子该咋办?”
王体乾见他们二人一唱一和的,心里便有底了,这俩货不是明显给老子下套么?王体乾沉吟道:“上回皇爷就为这事大发雷霆,这个福建巡按习梦庚还敢上折子……”
冯西楼道:“福建到京师车马远顿,习梦庚写这份奏章的时候还不知道皇爷发那么大的火啊。”
“是这样。”王体乾点点头,看了一眼冯西楼,欲言又止地说道,“要不这么处理……”
看到冯西楼那副急切等待的样子,王体乾就想笑,便故意卖关子。冯西楼迫不及待地说道:“您说该怎么处理?”
“要不治那习梦庚的罪?”王体乾说道。
冯西楼愕然道:“咱们作主治一个御史的罪?要是传出去被外边的人知道,文官们的唾沫也把咱们淹死了。”
王体乾点头道:“确实是这样,那只好把折子交给皇爷,让皇爷治他的罪了。”
“这……”
王体乾道:“怎么,你们不同意?”
这时李芳插话道:“现在内阁也没管事,奏章批下去那就是圣旨,皇爷信任咱们才让咱们办不是?皇爷这几天累着了,刚回去休息呢,而且交代了今晚要办完……现在去烦皇爷合适么?要不把折子压下或者干脆发还就是了。”
“也成,既然李公公说应该这么办,老夫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依李公公了。”
“什么依咱家?”李芳瞪眼道,“咱家这只是给你建议,你是掌印,最后拿主意的不就是你么?”
王体乾道:“既然这么说,老夫的意见就是让皇爷亲自过问,皇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李芳原本心里就打算好了,这次把脏水都往王体乾身上倒,却不料王体乾不接招,李芳心里自然十分不满,带着怒气道:“得,你要这么干,自己去养心殿找皇爷。”
王体乾冷笑道:“养心殿不是皇爷亲口说让李公公负责的么,李公公就在这儿,您不去,为什么非要老夫去?”
李芳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