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微微僵硬,脚步一顿,装作不经意,心下却是一片骇然。
绑架?
这种上世纪风格极其浓郁的词汇在我脑海中突兀,祝清欢、玉戒、父母不和、资产分割……
一系列关键词浮现,明明暗暗的剧情线在心中演绎,我左拳握紧,指甲深入血肉,强行冷静。
救不救?
不对,我真坏啊,这还用考虑,这还能犹豫……
就这么一会功夫,祝清欢已经走了一段路。
蹦蹦跳跳结伴而走的同学大多在视野中矮了身形,主干道上行人渐渐稀疏。
黑车缓缓压上,始终与清欢保持二十步远,副驾驶已经停止动作,右手撑着窗,怕是下一瞬就要跳车而出。
监控在路口处会有死角,清欢离那已经很近了,容不得我多想,只能快步向前搂着清欢。妈妈,对不起,我可能又要让你担心了……
“清欢。”
“滚。”
我死死捏住她的小手,她痛的连连娇喘,红着眼眶满脸怨怼,我顾不上这些,脸上挤出傻笑,保持正常行走的姿势,右手拨着她的小脑袋,顶着她的耳朵低吼:
“别慌,别闹,保持正常。后面那辆车估计是绑匪,在大路上我们跑不掉,我数到三往小巷钻。拿手机报警。”
“啊……嗯。”
祝清欢多少有点脑子,脚步也没啥变化,提着手机就要拨打,结果慌乱之中没拿稳。
我眼疾手快中途掏住手机,正要报警,结果丰田一脚油门飞快赶上来,轰轰的发动机震走了枝头栖鸦。
“跑!”
我一把拉过清欢,把她往小路推,自己抢过一柄晾衣架随在后面。
车子刹那赶上,前后车门同时被踹开,跳出来三个黑衣大汉,副驾的那个手持把匕首直接抛向我,这特么还是仇杀?
我横着衣杆打掉飞刀,缓缓后撤,副驾男大步扑上来,被我勉强用衣杆抽到脖子,一时间没缓过来摔在地面。
后面那个光头趁我不备扯住晾衣杆,往后死命拽,无奈之下我顺势往前一推,弃杆而走,朝清欢的方向狂奔。
那光头力气真大,现在手臂都有点麻,我心中不禁暗暗吐槽。
结果定睛一看,妈的!
小巷空荡,眼前只见祝清欢跌倒在地,小腿蹭破了皮,身影摇摇晃晃就是没站起来。
她才初三,她才初三,她才初三……
我只能强行让自己心软,快步上前刚要扶住她,结果最后面的寸头大汉冲上来,左手持刀,直接甩了上去,你们到底是来绑架祝清欢的还是来谋杀老子的?
旁边祝清欢多少有点碍事,我实在躲不开,也不敢躲,抬着手臂打飞匕首,刀锋划破,犁出一道不浅的伤口。
一开始没有感觉,只是稍微有些麻痒,接着有些冷,又有些热,冰火交炽下血液渗出,右臂红红的一片。
还好、还好没割到血管。
我万分庆幸,咬牙用力提起祝清欢。
这会我顾不上她疼不疼了,一抄手拦腰横抱,她脚上的水晶低跟鞋飞抛而出。
我一鼓作气没命狂奔,动作实在幅度太大了,牵连到右臂伤口,血液一股股流下,实在忍不住惨叫两声。
痛啊。
我勉强把手机抛给清欢,血液把手机屏浸透,铁锈味直冲鼻腔。
“清欢,打电话,号码是 1985……”
滴,滴,滴。
“喂?”
听到妈妈的冷声问候,我心中松缓很多,提着一口气速度又快上几分,顺便大吼:“妈!你快来校门北边的小路,啊啊……”
“修齐!”
手机那边传来的脚步声急促,甚至还有玻璃门破碎声,妈妈惯常的天籁有些破音,“妈妈马上来。”
已经快睁不开眼了,我沉着头大步往前赶,伤口已经从一开始的极痛淡化为久弥的瘙痒,血液隐隐凝珠。
幸好我的选择没错,小巷紧窄,车开不进,甚至那三个人都没法并排前行,他们前前后后拥着追赶,多少扯慢些脚步。
我这边情况太差,抱着清欢本来就跑不太快,身上的伤极大牵连速度,两侧本来飞速滑过到有些模煳的树影都变得清晰。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
距离越来越近,甚至我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呼吸。
“放下我吧,你快跑吧,我……”
祝清欢急得哭出声,小声哀求,我没有回应,一味向前跑。
后面的脚步渐渐近了,我实在跑不动,喉管干涩,肺部灼烧,已经闻不出血腥味了。
周身忽然一冷,头上一黑,光头大汉扑了上来。
我有些绝望,闭着眼,只希望能再快些,可是,可是真的不行了。
没有想象中的痛苦,耳畔响起一声痛嚎,清欢在叫吗?
不对,是那光头。妈妈!
眼前的姜清瑶风尘仆仆,如云鬓发散乱,原本白嫩透红的脸蛋焦急到变形,右手关节发青。
断鸿淬青泛白的剑刃透着一层血,夕阳下更显得妖冶。
天地肃杀,夜浊风冷。
她脚下躺着昏迷过去的光头男,粗胖的手臂卷起一道烂肉,腹部开了个血洞,汩汩流出渗红了黑色皮衣。
我双手脱力下垂,祝清欢滚落在地。
顾不上这些,我躺在地上大口喘气,一口一口鲜甜的空气混着血腥,真好。
眼睛缓缓睁开,勉强佝偻起上身,满眼都是贪恋,注视着妈妈。
晚风猎猎,夏末新寒中,长街暮色,仙子扶摇。
姜清瑶衣袂飘荡,向着另外两个劫匪走去。
断鸿上的血渍一点点滴下,小巷的青石路晕出一朵朵红花,如多年后开遍紫清妆点剑阁的山茶 “1”。
副驾和寸头各捏着刀,怒吼着冲上来,妈妈高挑纤秀的身子显得那么弱小。
只是断鸿在空中勾出剑花,啸出风声。
我看不清楚,只见副驾和寸头男跪地哀嚎,一片血泊中两柄匕首倒飞,那两人也撑不住,手臂腰腹各开了四道口子,昏死在地。
妈妈没有多看,只是在一片惨叫中缓缓转身,断鸿已经还鞘,血液一点点透着鞘隙溢出,随着两名劫匪一并坠落。
真美。
旁边的祝清欢满脸泪痕,挤在我怀里,两只小脚光着。
我有些怜惜,握在手中,少女的脚应该是温热的,只是被风凋琢太久,入手寒凉。
我的手也冷,颤颤巍巍取出清寒姐的袜子,给她穿上,捧在怀中。
小脚套着棉袜,脚趾不经意前后抽动,踩在我手上,有些痒。
清欢红着脸,闭上眼微微发抖。
劫后余生,我们都很庆幸。
“没事了。”
“谢谢,对不起我、我……”
我笑着揉捏她那颤抖的小脑袋,拥着她一并站立,望着快步走来的母亲,我实在有些不敢面对。
清欢晃着手,脸上挂着满足的笑,这时路灯准点亮起,冷白灯光四放,打在她纤纤细指上。
玉戒 “血色紫清” 反着血光,多应景啊,夺目般璀璨。妈妈看到清欢手上的戒指,停下脚步。
她那玉手,原本近乎屠尽匪徒而不移,眼下竟有些发抖,在外一向清冷无尘的冰眸,如今凛凛颤动。
我或许了读懂姜清瑶的眼神,憧憬里夹杂不甘,痛苦中饱含缅怀。
满天纷飞的回忆里,好像有十年江湖风风雨雨,练剑春秋日日夜夜。
咔嚓!
一声异响惊醒昏黑,我猛然转头,目光如大梦初醒。
巷边路旁钻出个瘦高男子,戴着口罩,双目死死盯着妈妈,抬起左手,枪口似乎就要吞吐火光。
不!
我没有任何思考,扯着疲躯,纵身堵了上去,枪手大惊失色,含怒出手想把我推开。
我拼命扯着身子死命贴住,左臂已经快没有知觉了,右手勉强砸在枪手身上,转瞬中好像抓到什么,只是下一秒又被枪手踹开,倒地途中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甩着左臂,拨歪了枪口。
砰!
子弹出膛,我向天喷出一口血,腹部的血洞看着好丑,校服已经湿透了。
只是没有任何痛觉,或许已经超过阈值,感觉不到了。妈妈,我爱你。枪手慌乱中拉动枪栓,下一秒双目圆睁。
呼呼风声中,枪手脖子上插着把断鸿,剑尖透出去,喷涌的血液涂抹在青石上,一层又一层,反复堆积,厚厚的一摊像是那大小乔饲育、黑龙血温养的曹州牡丹 “2”。
唯有,唯有牡丹真国色。
断鸿呜呜,南风熏染,又晕着股惨烈。
这把剑曾经深彻改变过人类历史,大汗伏首剑下,天皇断头鞘间。
上一个有幸被断鸿夺走生机的人,环睹全球,多少也算的上搅弄风云,华锦贵客。
如今却插在无名小卒喉间,多可怜啊。
“修齐!修齐!修齐!”
脚步声渐渐清晰,是妈妈吗?
我看不清了,只是感觉手上一片温暖,我的声音哑了,也说不出什么话。
“妈妈,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你比剑好看,你比剑好看!”
我意识渐渐昏死,最后只能轻轻勾着嘴角,笑笑。
“清瑶,我爱你……”
声音好小呢,也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听见,对不起。
……
“1” 山茶:四季常青,喜光,花色洋红。
“2” 曹州牡丹:杀死黑龙,血滴于花上,可使牡丹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