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料店在这个周末终于重新开门,客流量不减反增,临近下班时预约的电话也响个不停,Judy对着新换好的玻璃窗满意地点头,新型钢化材料,超清透明度,提前完工,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是那么舒心。
北川拓从门口扔垃圾回来,听见Judy开心地哼着歌,“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任性,她还有一些嚣张……”
他听不懂却觉得有趣,摘下手套撑在送餐台上,拍了拍正在接电话的钟宝珍:“Judy在唱什么?”
钟宝珍把电话放远一点,只是一小段她就听出来了,“还珠格格……”她补充道:“中国电视剧里公主唱过的歌。”
“什么?”北川拓噗嗤一笑,扯到新打的唇钉,疼得他倒吸一口气,“她当自己迪士尼公主,看到什么都能唱首歌?”
正巧Judy抬起手臂,身上波点长裙翩翩动起来,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今天是她和前夫还有前夫孩子的家庭日,她一般不会等到闭店就提前走了。
“我太累了,一点也笑不出来,”他翻弄着桌上的打卡表,越看越摇头:“Judy什么时候能再雇个人?三个人的活我一个人干,每次收拾完厨房我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第二天都没力气捏石膏像了。”
钟宝珍瞥到他手上的茧子,不知怎么勾起她的遐想,最近她经常梦见一些做爱的片段,那种被抚摸的感觉让人怀念,可一旦打开Rendez,想起的却是Rv,她过不去这道坎,只好任由自己折磨自己。
北川拓却突然压低了声:“我听他们说是因为Judy不想要F1签的学生了……真的假的?”
钟宝珍回神,像是第一次听到地皱起眉,“我不知道。”
说到这,钟宝珍想到了自己答应周莎莎的事,之前她邀请她进打工群,她好像也没同意,钟宝珍自觉仁至义尽,给她发了条微信——你要的那种兼职,我找不到周莎莎回了语音,但与这句无关,——能帮我带点吃的吗?
什么都行,这是小费,钱我另外给你50刀,这个数目令钟宝珍咂舌,她最近这么有钱吗?
她叫住北川拓,“今晚厨房还剩什么吗?”
“我自己拿了鱼生还有沙拉,”北川拓很意外,钟宝珍从来不打包东西回家的,“你早点说的话,我就把寿司卷也留下了。”
钟宝珍却说:“无所谓,什么都行。”
她跟他走到后厨,店里其他师傅都走了,北川拓从角落里提出一个黑袋,捡出一块三文鱼熟练地切了起来,一边切一边问:“你最近是在减肥吗?感觉你好像瘦了点。”
“我最近没什么胃口。”白炽光下,她的脸透出灰白的颜色,整个人没什么生气地靠在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指甲。
北川拓感觉得到,她最近情绪很低落,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bella是个很有距离感的女生,她内敛,克制,甚至有些冷漠。
刀具贴着砧板冰冷的摩擦声,穿插进门外风铃的响声,打烊的牌子早就挂上了,又有谁来了?钟宝珍先抬起头,“我去看一眼。”
她先在转角观察着,门口身影纤细的曲线,像是个女人,手里似乎拿着什么,厚但不沉重,看手势应该不是枪。
钟宝珍从暗处走出来,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她愣住了,北川拓从里面跟着走出来,站到她前面:“我们下班了,请你明天再来吧。”
“我是来找她的,”Isabella只看着钟宝珍,“我有话想对你说。”
窗边的小桌台上,今早还鲜艳的橙色大丽花已经有些衰败了,Isabella把衣服放在腿上,略带俏皮地开口:“David跟我说了那天的事,他说话就那样,你不要和他生气。”
“ok……”钟宝珍知晓她的来意,只觉得麻烦,“我现在想回家,你有什么别的想说的吗?”
“你说话真直白,上次也是……”Isabella苦笑,垂着眼犹豫着,“bella,你认识Rv吗?”
她无意间说的话却好像一颗定时炸弹,抵在她的眼皮上,突突地跳动着,钟宝珍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手里冒了一层虚汗,紧张地咽着口水。
Isabella捕捉到她的变化,缓缓吐出一口气,“其实我哥哥不知道我来找你,我是看了他的导航记录猜到你在这里,”她毫不避讳地说下去,“上次在咖啡店,我就觉得有点怪,Ryan好像认识你一样,后来我问他,他也点头了,但他说,他不确定你知道他。”
“等等……Ryan?”钟宝珍好像找到了一线生机,一个可以突破窒息的呼吸点,“你说的是Ryan吗?”
“是啊,”Isabella点头,轻声回答:“Rv是Ryan的缩写,都一样啦。”
绝望,如劈天之刃,正击在她命门,令她动弹不得,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你有过信仰吗?”Isabella抛出这个问题,却不要求她回答,“这是我第一次和非犹太信仰的人恋爱,Rv是个很特别的人,他和我认识那些男孩不一样。”
钟宝珍抓挠那并不存在的瘙痒,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很迷人,也很大方,我们从来不吵架,和他在一起我总是很开心……”Isabella抿着唇,悲伤让她的嘴角不断向下。
钟宝珍不得不打断她,“所以呢?”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和我分手?”Isabella不再温和,是了,她化了妆,精心打扮自己,可她的眼睛骗不了人,那种积攒的情绪把她推向了疯狂,“他不回我的消息,拒接我的电话,我实在联系不到他。”
钟宝珍捂着嘴抑制着反胃的感觉,应激情绪消失后,她逐渐冷静下来。
“我帮不到你,”她压着嗓子说:“我们关系很疏远,我只见过他两面,根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那你身边有人认识他吗?”Isabella往前不死心地追问:“如果见不到他,我真的会疯掉的,你知道吗?我现在失眠,焦虑得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如果没有酒精我就能睁眼坐到天亮。”
钟宝珍生硬地转移了视线,“抱歉,我不能帮你。”
言外之意Isabella明白,她擤了擤鼻子,这几天她的眼泪流的够多了,“你能帮我把这件衣服还给他吗?”
她的笑有种做作的逞强,“这是我最后的请求,这张纸条,你只要能让他看到这个就好。”
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她的语气诚恳得近乎哀求,“求你了,bella,帮帮我吧。”
钟宝珍仔细地看着她,眼底有真心实意的哀伤与同情,也许再有几次痛哭,她就会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举措其实傻得可怜,然后她的人生就能回到正轨。
是这样吧,这才是现实吧。有谁会允许自己囿于险境,迷恋危险与接踵而来的苦痛。
所谓现存的都将过去,但当意识到自己只是重复着徒劳的困境,痛苦与幸福本就无法割裂,这是否就是生命本身的局限。
痛苦本身即是如此自私,让你看不清身边的人。
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受罪,就像Isabella不知道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会把她带向哪里。
命运,命运,钟宝珍闭上眼睛。
每一次她以为自己能摆脱过去,命运就会把那些记忆重新塞回她手里。
正如西西弗斯转身下山的刹那,意识到某种荒诞的永恒。
“好吧。”她仿佛已经完全平静了,接下了她的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