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雨幕中,钟宝珍静止于此。
是命运吗,如此轻易地转向,以至让所有刹那间的当否都失效,还是说,和那首歌一样,这又是一个巧合?
突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或许所有的选择里,这是唯一可行的路。
Rv,汤彦钧,只要她意识到这点可能,她就会一次次地回到这里,回到这场雨中。
这是她生命中的雨,她又如何避得开呢?
雨中,淡淡的薰衣草的气息,比她更早一步地,吹拂过来。
汤彦钧坐在车里,雨滴顺着他的前额滑落,那些多情的雨水沾湿了他的睫毛,他抬起眼,如此理所当然地开口:“Coming in?”
那丝尾音,轻颤着,撩拨着她的心弦。钟宝珍迎着他的目光,上车,利落地带上车门。
她沉默着,一言不发,或者说她也来不及说什么。
就在她上车的同时,汤彦钧拉下手刹,从起步到加速,几乎是瞬间完成,引擎的轰鸣声吞没了一切。
钟宝珍甚至连安全带都没系,弹射般的冲力让她险些撞上前面的安全气囊,她慌忙地抓住了车把,手里的衣服却滑落到脚下。
变道、超车,接连不断的鸣笛声中,他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雨滴打在她们身上,以一种凌厉的力道,让人没办法睁开眼。
这是亡命之徒的速度,钟宝珍不得不提醒他,“你超速了……”
汤彦钧很轻地笑了下,“ I was starting to think you were mute……”
说话间车速稍微降了下来,钟宝珍终于可以系上安全带,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说了:“Isabella拜托我……”
“Why bring her up?”汤彦钧打断她,那种口吻,说是亲密,却又多了几分惆怅,“You're the one who texted me, aren’t you?”
他是故意的吗?和Rv一样,听得懂中文,却用英语回答。
钟宝珍只觉得荒谬极了。说她的心不为这句话颤了一下,那是骗人的。汤彦钧似乎很擅长用一点玩笑话,轻易地掀起她人心中的波澜。
可她毕竟不是完全为了自己才来到这,钟宝珍侧身,低下头想要捡起那件衣服,风扬起她的发丝,那股薰衣草的味道,绕过他的鼻尖,纷散到他眼前,汤彦钧抬手拂开,目光扫过她的动作,他皱起眉,“What are you doing?”
衣服可能是被座椅卡住了,她试着拽了几下都无法拿出来,钟宝珍抬起头喘了口气,视线中汤彦钧的那张脸,全然无谓。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心底酝酿,Isabella的崩溃,还有带着眼泪的请求,从来没这么重要过。
她想起那张纸条上的话,不自觉压低了声线,“Isabella说她会为了你放弃犹太信仰。”
那种话,汤彦钧嗤笑着:“But she’s still Jewish,right?”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简直是情人的口吻,“Not everyone as honest as you are, bella……”
钟宝珍却被这亲昵的称呼吓到了,下意识地移开了距离。
“ Do me a favor?”他询问,单手打过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到副驾驶椅背,座位下咔嗒一声,松展了那件衣服的褶皱,与之一同解放的另一样东西被他轻巧地放在她的腿上。
哑光黑色的Ruger LCR,双动左轮手枪,无需上膛,就可一击致命。
即使钟宝珍对此一无所知,也能感受到它冰冷的重量。
“ You said you’d kill me……”他的呢喃,顺着雨水,流淌进她的神经中,唤醒了那些不堪的记忆,——I wait for you,bella钟宝珍眼睛聚焦在某处,一动不动,雨水早就把她的全身打湿了,或者说,即使没有这些雨,一切也已经无可挽回了。
她的睫毛颤颤地发抖,落下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
“ You’re the Rv……”
不需要回答了,速度指针极速攀升,直至突破限速,可汤彦钧仍觉得不满足,强烈的欣快感让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压抑与自满挤压着他的胸膛,让他快要喘不过气。
错乱的情绪中,汤彦钧觉得自己只是一个麻木的旁观者,冷眼看着这个世界在他眼前飞速倒退。
后方赶来的警车亮起了刺眼的红色警灯,警笛从高音到低音轮转鸣叫着,扩音喇叭里传来冷硬的英文命令——
“Pull over right now! This is your last warningStop the car or we will force you to stop!”
嘈杂的声浪中,汤彦钧听见钟宝珍问:“你是真的想让我杀了你吗?”
他笑了,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慢慢松开了,“当然。”
车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在湿地上漂移,前方的山峦飘忽着失去了原本的形状。
如果她还有求生的本能,她应该用这把枪抵在这个人头上,让他赶紧停下来,可这个人真的会因此停下吗?
她心里想,如果死亡真的能像母亲一样温柔地拥抱她,用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温度燃烧掉肉体的一切,她难道不想死吗?她难道不也会死吗?
咣当一声,不是上膛的声音,钟宝珍没有按下扳机,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按下了哪里,她拿着掉出的弹巢,麻木地动了动嘴唇:“没有子弹……”
汤彦钧猛地踩下了刹车,她手里的手枪因此脱手,借着巨大的冲力击碎了前挡玻璃,在中控台上方砸出一个蛛网般的洞,钟宝珍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头。
警车很快截停了她们,打着雨伞的黑人警察走到她们面前,而他的同伴开着手电向前查看。
“License and registration.”
钟宝珍还在发蒙,劫后余生般喘着气,她听见汤彦钧冷漠到不屑的声音,“If I was speeding,just give me a ticket.”
“Do you know how fast you were going? You guys almost flying!”
听到他的话,汤彦钧静默着,迟缓地扯了下嘴角。
黑人警察注意到他的神情,很严肃地说:“Sir ,have you been drinking or using any drugs?”
“I don’t need any other reason,”黑人警察弯下身,威胁道:“I can arrest you right now.”
这时候他的同伴回来了,带回来一只脱了弹夹的手枪,他在对讲机里说着:“These two lunatics were going way over the limit in a convertible,cutting through the rain like it was nothing!”
“I can’t find the fucking clip!”他夸张地喊了一句,接着对汤彦钧说:“Sir,step out of the car.We need to pat you all down for safety.”
他晃了晃手里的电筒,强光照得钟宝珍眯起了眼睛,“And you,sweetie.”
可能是好奇,那个黑人警察在搜身的时候顺便问钟宝珍:“What’s your deal with him?… Out here in the rain, riding shotgun while he’s speeding like a maniac?”
钟宝珍看向他,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没有情绪,只是寂寥。
再往下看,他手里攥着的,那是下车前从她手里拿走的弹夹。
她们的视线又一次交汇,猝不及防的,在这近乎静止的时刻。
汤彦钧听见她的回答,像是不可置信地笑了出来。
“partner……the partn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