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被紧紧锁上的这道心门~”
我又一次来到了这个梦境。
——“♪此刻,正由你之手为我开启~”
微风拂过花田,带来了甜蜜的花香。
在银色的月光下,女孩金色的长发像是云霞一样轻轻飘起。
耳畔环绕着的你那摇篮曲似的温暖的吟唱声,将我的意识从黑暗中唤醒,于是,我今晚也和平时一样,在你的黑色裙摆旁醒来。
察觉到了我在身边醒来,你停下了正在哼唱着的旋律,微微低下头来,对我露出了那张令我魂牵梦绕的脸容,恬静地微笑了起来。
“欢迎回来,水原。”
我是怎么了。
脑海一片模糊,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自作自受哦,水原,明明都说了不可以离我太远的。”
你嘟起了嘴巴,似乎想要作出生气的表情,但是那与我年龄相仿的稚气小脸和软绵绵的嗓音,却一点都没有威慑力。
轻风扬起了一片一片鲜红的花瓣,落在你那可爱的小鼻子上。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还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啊啊,我回想起来了。
那是在我们决定离开这片噩梦之海,刚刚开始踏上旅程的不久之后。
在这个世界里,不管是物质还是能量,无论是现象又或者是万物的逻辑关系,一切的“存在”都由意志所决定。
与知识、经验和力量都无关,只有坚强而清醒的心灵,才能够帮助我们扫清障碍、开辟道路。
但是,那恰恰是既懦弱又迷茫的我,所不具备的东西。
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到底希望前往何方。
我到底应怎么样活下去。
从一无所知的心灵中,滋生出了无数的噩梦。
如果没有遇上你的话,我一定早就被融化在这个世界里了。
或许是相比于身为梦魔的你,作为人类而生的我更不适合在这个世界生存……之类的,只不过是借口而已。
说得直白一些,我远远没有你那般坚强成熟,所以在这趟旅途上,我大概只是一个累赘而已。
一边要引领着前方的道路,一边要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的意识不被噩梦所侵蚀,这似乎也给你带来了很大的负担。
我想着至少该为你做些什么,所以,趁着你睡着的时候,一个人走向了远处,想要探索一下周围的空间。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基本想不起来了。
不过,从我丢失了这部分记忆,并且在你的身边醒来来看,多半没有发生什么好事吧,而且,似乎我又一次被你救了。
“水原,这个世界中一切的“存在”,都由你的意志所决定,但是与此同时,你的心灵也是这个世界的“存在”的一部分。”
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孤独地徘徊着的心灵,一边渴望着与他人相爱,一边害怕被他人所侵犯……所以,它们不得不构筑起属于自己的世界,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那些敢于和自己接触的人,直到两者之中,有其中一方被对方彻底吞噬。”
“如果毫无防备地踏入了那种空间的话,要是像刚才那样只是被剥夺了记忆赶出来了还好,最坏的情况,说不定连人格都会维持不住……所以,水原可不能离开我的身边哦。因为只有我能够保护你的“存在”,不会让任何坏东西入侵你的心呢。”
我和你,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吗?
“……”
就像汇聚在一起的两股河流,无论如何都无法保持住各自的本质。
越是互相思念,就是越是互相侵蚀对方的“存在”,如果继续呆在这个世界的话,我们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吗?
“……是的哦。”
你顿了一顿,低着头露出了有一点悲伤的表情,不过,这样的表情也只是维持了一瞬间,你很快又重新打起了精神来,笑着撩了撩自己金色的发辫。
“所以,我们一定要回到现实才行呢。”
“回去吧,水原,为了让梦想变成现实。”
……是啊,我们出发吧。
为了让和你一起生活的这个梦境变成现实。
带着芳香气息的轻风,指引了前进的方向。
于是,我们一边唱着歌,一边再度踏上了无穷无尽的噩梦之旅。
——为了能在与你共同选择的现实中活下去。
——无论是怎么样的痛苦,我都愿意承受。
——我已经不再害怕,也不在迷茫。
——都是有你在我的身边。
……
…………
………………
我从梦中醒来。
睁开了眼睛,第一眼所看到的并不是卧室的天花板,而是大剧院的弧形穹顶。
观众席和舞台早已空空如也,只留下了一片寂静昏暗的空间。
大脑一片空白,我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正处于剧院上方的贵宾厢房,坐在露台的那张软椅上俯瞰着整个剧院,并且,不知道为何是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状态。
我刚才睡着了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脑袋一片浆糊,一时之间回想不起来自己在这里做了什么。
“水原先生?”
耳边出来一声轻轻的呼唤,将我从发呆的状态中唤醒。
我转了转已经有点僵硬的脖子,这才发现,阿露缇菈娜正站着我的身边。
容貌美艳的梦魔贵妇人微侧着身体,用关心的目光注视着我的侧脸。
“……阿露缇菈娜。”
“哎呀呀,真是不好意思,看来是我吵醒您了呢。”
阿露缇菈娜嘴角微微翘起,轻轻张开了手中的扇子,遮住了嘴巴,波涛汹涌的胸部随着她的抬手的动作柔软地摇晃了一下。
水波粼粼的眼眸,透露着宠溺的色彩。
“水原先生的睡脸,看起来像是做了什么幸福的梦,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呢。”
阿露缇菈娜的一颦一笑,和平时一样散发着勾人神魂的魔力,在这迷迷糊糊的情况下,我差点就要把一切的困惑都抛诸脑后,顺从本能,埋进她那充满了母性魅力的怀抱中。
但是在那之前,脑海中记忆已经慢慢清晰了起来,演唱会、方糖、歌声……我逐渐地回想起了,自己在这里做过的暴行,冷汗顿时从脸上流了下来。
我唐突地站了起来。
“水原先生?”
没时间理会阿露缇菈娜略带困惑的声音,我走向了房间的门,匆匆打了个响指,一把黑铁钥匙出现在了手里,本来是通往走廊的房门的位置,则被一扇紧锁着的黑色大门取代。
现在可不是在这悠哉悠哉地聊天的时候了,小方糖还在被关在那个房间里呢。
毫无防备地,被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强奸,之后更是被当成性奴监禁在又昏暗又孤独的地牢里,对于那个性格单纯的小猫女孩来说,无疑是十分可怕的经历。
我接下来,到底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才好呢。
都是因为听了歌脑子才变得不正常的……之类的,总觉得构不成正当理由啊。
我心情复杂地走向了监禁着方糖的房间。
但是,那里却空无一人。
整整齐齐的床铺,没有被任何人使用过的痕迹。
方糖已经不在这里了,不对,倒不如说,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来过这里。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来回踱步了几下,确认自己并没有走错地方。
“有什么让您在意的问题吗,水原先生?”
因为我没有关门,所以阿露缇菈娜也跟在我的身后走进了地牢,看到我一副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的样子,她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担忧,但还是依然用波澜不惊的口吻询问道。
“我记得……我强奸了方糖,把她关在了这个房间里。”
我停下了无谓地徘徊着的脚步,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这只手中,好像还残留着拥抱那位少女所感受到的柔软触觉,隐隐约约地,鼻间甚至闻到了那道水果的清香,但是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那股香味就化作幻觉消散了。
“看来您是睡迷糊了呢,水原先生。”
听到了我的自言自语,阿露缇菈娜再次露出了微笑。
“如果您说的是那位猫咪偶像的话,中午我看到她在我旁边走过了哦。看起来特别开心的样子,看样子演唱会开得很成功不是吗?”
……怎么可能。
既然说是中午,那应该是方糖的演唱会刚刚结束的时间点,那时候方糖一直在我的身边,之后更是被我关进了地牢,她应该没有外出的机会才对。
但是,很难想象阿露缇菈娜会信口开河,而且,现在地牢里空空如也也是事实。
难道说,那真是只是我的一场春梦吗。
“……您看起来不太能接受的样子呢。”
看着我低垂着脑袋,脸色紧绷的样子,阿露缇菈娜走近了过来,宽大的梦魔翅膀抱了过来,双手轻轻环过了我的脖子,抚摸着我的后脑勺,让我的鼻子埋进了那散发着令人安心的体温和香味的深邃乳沟之中,温柔的嗓音飘荡在我的耳畔。
“虽然不知道水原先生在烦恼什么,但是在这个世界里,一切令你感到不愉快的事情,都可以直接当成是噩梦一场哦。”
“而且,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为了令水原先生感到满意而打造的,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取悦您而生的存在。水原先生想要怎么对待我们,本来就不需要有任何的顾虑。在这个黑曜馆里,本来就没有人会真心抗拒水原先生的宠幸。”
尽管我对阿露缇菈娜那诱人堕落的话语,还是没法全盘接受。
但是紧贴着她那美艳丰满的温暖身躯,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我的心情还是逐渐安静了下来。
闭着眼睛,久久地呼吸着阿露缇菈娜的体香,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来,看到阿露缇菈娜对我露出了一抹娇媚的微笑。
“话说回来,如果水原先生想要玩监禁游戏的话,我也随时可以奉陪就是了。”
下意识地试着想象了一下阿露缇菈娜被我捆绑在地牢里调教,带着屈辱不甘的表情任凭我侵犯……啊,果然完全想象不出阿露缇菈娜示弱的样子呢,只能联想到自己压在那副美艳高贵的身体上,像猴子一样泄欲到动弹不得的未来。
“下,下次再说吧。”
我狼狈地挣开了阿露缇菈娜的怀抱,快步离开了地牢。
……
…………
………………
离开了地牢,走过黑曜馆的地下通道,从位于宫殿后方的偏僻入口回到了地面。
抬头望去,才发现时间已经是夜晚。
黑曜馆的夜空中,永远都悬挂着银色的满月。
洁白的月光照耀着宽敞的后花园,无数萤火虫一样的细小光点,飘舞在灌木与花丛之间。
我漫无目的地走向了后花园。
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植物迷宫。
漫步于青石铺成的走廊,隔着植物,可以听到黑曜馆的少女们在迷宫间追逐打闹,发出小精灵般清脆悦耳的嬉笑声。
小黑猫们的身影,挂着一身的花瓣和绿叶,不时冒冒失失地从灌木丛中飞窜出来,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留下一缕浓浓的花香。
植物迷宫的尽头,则是一个巨大的温室花园。
踏入温室,便听听了潺潺的流水声,不知道源于何处的清澈泉水,在温室边缘的小溪中流淌。
精致的木质地板,形成了两条十字形交叉的道路,道路边缘放置着休憩用的桌椅,四周则长满了茂盛的树木和五彩缤纷的花田。
牡丹、百合与月季……乃至其他本应属于不同季节的花卉,在这个地方,始终绚烂地绽放着。
而在温室的中央,则是一株高大得不可思议的樱花树。
玻璃制成的温室穹顶折射着月光,形成了一道耀眼的光纱,笼罩在那株巨大的树木之上。
漫步走向了樱花树下。
被染得洁白、呈现半透明的光泽的花瓣摇曳下落,化作满天的花雨,然而在接触到身体的瞬间,便如同融雪一样悄悄地消失了。
从樱花树下仰望夜空,皎洁的银月正好位于穹顶的中央,看起来,就像是被那伸展开来的巨大树冠所托举着一般。
我总感觉自己曾经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梦幻,不过想来,也只有可能是在孩童时代的恍惚梦境之中了吧。
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烟花的爆鸣声,把我的意识从恍惚中唤醒过来。
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离开了温室,抬头望向了东北方向的天空。
首先占据了视野,是一个宏伟得不可思议的摩天轮,直径恐怕超过了三百米,点缀着七色的灯光。
一道道荧光组成的波浪状纹路漂浮在空气之中,像是一个立体的魔法阵一样拥簇着那巨大的圆环。
五颜六色的聚光灯照向了天空,不时炸裂的烟花在夜色中留下了鲜艳的图案。
我隐约回想起来,那似乎是今天读到的报纸里提到的游乐场的位置。
至少在两天前,那个堪称奇观的摩天轮还不存在,那一带也仅仅只是一片空地。
但几乎是一夜之间,那里就凭空出现了一大批的游乐设施。
从现实的角度来看,这显然是十分的不可思议,但对于黑曜馆的少女们来说,这早已是她们日常的一部分了。
听阿露缇菈娜所说,最初的黑曜馆,只不过是局限于一座小小洋馆内的封闭空间。
从窗户往外望去,只有形貌尚未被定义、存在尚未被确定的暧昧不清的黑暗。
黑曜馆的居民们,大概就是出生在这样的世界里,如同是在画布上描绘心中的图案一样,一点一点地,想象着自己的世界,然后将其化作存在。
于是慢慢的,这个世界拥有了她们需要的一切——鲜花、天空、生命,以及永恒的时光。
我朝着远方的摩天轮走去。
游乐园的大门前是一片商店,黑猫少女们在这里来来往往,货摊上摆着各种奇妙的东西——用融化的彩虹做成的棒棒糖、装着刚刚从天上摘下来的发光星星的玻璃瓶、可以召唤白兔的怀表、吃下去之后身体会变大的糖果什么的。
黑曜馆里没有货币一说,少女们的买卖基本上就是互相交换手中有趣的东西。
而且她们对于物品的价值也毫无概念,用一个毛线球换走一串钻石项链的情景也时有发生。
如果童话里用一根稻草换来一片庄园的故事确有其事的话,说不定就是发生在黑曜馆里吧。
“主人大人,主人大人,要吃糖果吗?给我个抱抱的话就给你!”
“主人大人,要买一朵蝴蝶兰吗?三张糖纸可以换一朵哦!”
“主人大人,我想要那朵花!啊可是我现在手上什么都没有……用我的内衣跟您换可以吗……哇,干什么!”
过来搭话的猫耳女孩被同行的天使少女红着脸捂着嘴巴拖走了。
衣兜里装着一朵紫色蝴蝶兰,继续走进游乐园。
拥有生命的旋转木马发出欢快的嘶鸣,巨大的海盗船飘离了地面,朝着夜空中的月亮飞去。
在被五彩色的灯光照耀得闪闪发光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的猫耳少女嬉笑着四处跑动,脸上带着和身上的女仆裙子不太相称的毫不文静的笑容,不过在这里,也没有人会因此而苛责她们。
“主人大人主人大人!要来一起坐过山车吗?”
“啊啊,下次吧。”
因为只想自己一个人散散步,我对着跑过来想要和我一起玩的少女摆了摆手。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头顶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我抬起头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向了摩天轮的方向。
从近处观察,我才发现,那些围绕着摩天轮的像是魔法阵一样的纹路,原来是一些漂浮在半空中的半透明轨道,搭载着欢声尖叫着的猫耳少女们的列车在轨道上飞驰着。
不过,那些女孩们似乎对于过山车的安全杠这种束缚身体的东西并不怎么喜欢。
每当列车高速转弯时,总能看到有几个孩子一边哇哇叫着一边从上百米的空中掉下来……我亲眼看着一个猫耳少女咚地一声摔在我的面前,把路边一个支起来的火盆砸翻在地,然后毫发无损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裙子笑嘻嘻地又去排队了。
“喂!你这调皮鬼!”
倾倒在地的火盆用尖细的声音大叫了起来。
我走了过去,打了个响指,倒下的三角形支架像是时光倒流一样重新竖了起来,倾倒的火盆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噢噢……主人大人。感谢您的帮助,非常抱歉让您看到如此难堪的场面。”
火盆上自动燃起了青色的火焰,火焰聚形成了一个矮胖的卡通小人。小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高筒礼貌向我弯腰行了个大大的礼。
“鄙人名叫记忆火炉,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
“记忆火炉?”
“是的,鄙人的职责是焚烧“记忆”。”
火焰小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非常夸张的笑脸符号。
“人生在世,无论是谁都会有不愿意回想的,难堪、伤心,以及后悔的记忆。虽然也有些故弄玄虚的家伙,会说什么“痛苦充实人的生命”之类的,不过在我们的乐园里,这些记忆只会妨碍大家享受快乐的时光罢了。而鄙人的工作,就是为大家清理这些障碍。”
“主人大人,鄙人看到您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想必是遇到了什么烦恼吧。在这个世界,“不记得的事情”,和“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是同义的。不如就让鄙人献上锦薄之力,为您烧尽那些不舒服的回忆如何?”
有一瞬间,某个偶像少女那张委屈与害怕的表情浮现在了心头。
不由得想要向火盆伸出手。
但想了想,我还是停了下来,苦笑了一下。
“……还是算了吧。”
对自己的记忆动手动脚总是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唔姆,既然如此,那鄙人只好诚心等候您下次光临了。”
“我顺便问问,真的有人会来找你清除记忆吗?”
“是的,那些女孩们就经常光顾。不过,她们需要鄙人服务的原因有些不一样,她们希望鄙人帮助烧掉的,通常是“快乐的记忆”。”
“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困惑地皱了皱眉头。
“无论有多少可以享受的事物,放在无穷的时间里,总有一天也会令人厌倦。”火焰小人摇晃着脑袋,“最令人兴奋的,永远是第一次体验到的快乐。第一次读到的童话、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去的游乐园、第一次参加的十二点的魔法舞会——为了可以无数次感受到这种快乐,大家偶然也会烧掉那些碍事的喜悦记忆。”
……真是奇特的生活方式。
“主人大人,请您忘却一切的噩梦。”
火焰小人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唯独这份永恒的快乐,才是您在这个世界唯一需要追寻的事物。”
……
…………
………………
穿过了五彩缤纷的游乐园,我继续向着更远处走去。
游乐园的另一侧,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向着地平线的方向继续望去,能看到一大片像是森林的黑色阴影。
一座孤零零的哨塔坐落在不远处,上面悬挂着绘有黑色羽翼图案的旗帜,而更远的地方则再也看不到别的建筑物。
看样子,从这里继续往前走的话,大概就是黑曜馆的边境。
在少女们的创造力覆盖不到的地方,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存在呢。
要穿过这片草原,最好是有交通工具。
这么想着,我向着哨塔走去,哨塔之下是一个小小的马厩,里面站着几匹……看起来像是马一样的生物——浑身洁白的独角兽、鼻孔里喷吐着青色的火苗的黑色野兽,甚至还有由木头拼接而成的木马,以及由铁皮和齿轮组成、一边在水槽里喝着水一边从脑袋上的烟囱上呼呼地冒着蒸汽的机关马。
我找到了一匹看起来比较正常的棕色马,拍了拍它的脖子。
这些通人性的动物无需缰绳的牵引,便跟着我走出了马厩,乖乖地立定站好让我踏住脚蹬翻上了马背。
然后它嘶鸣了一声,载着我向着远方的森林奔跑而去。
将五彩的灯光和少女们的欢声笑语逐渐甩在了身后,在人迹罕至的草原上,逐渐地只能听到马蹄发出的有节奏的声音,令人感到有些催眠。
在黑曜馆里骑马并不需要什么技巧,甚至不需要操纵缰绳,因为这些动物自己会读取主人的意识,按照主人的想法行动,并且也不用担心它们突然发脾气把你掀下马。
话说回来,这似乎不是我第一次坐在马背上了。
准确地说,是在小时候被父亲抱着,在军营的马背上坐过一会儿。这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有亲人的身影存在的记忆片段。
不过,严格来说,那也不是我真正的亲人就是了。
我没有自己十岁以前的记忆,听大人们说,我小时候生过某种奇怪的病,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神志不清中渡过,对于我那并不富裕的原生家庭而言,这样的孩子显然是个累赘。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应该在那时候就被扔到某个荒郊野岭,一个人默默地腐烂掉了吧。
幸亏当时有某个医疗慈善组织刚好路过,才将我收留了下来。
不过,就算在我痊愈之后,我原来的家人也没有接回我的想法。
最后收养我的,是一个在医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养父是当地的军警,是个自律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的男人,几乎没有什么私生活,工作之余的时间什么都不会做,只是进行休息以准备下一次的工作,完美地符合了大家对于军人的刻板印象。
在家里,他既不会像真正的父亲一样对我多么亲昵,也不会对我摆出什么威严来。
或许在他的眼里,我这个住在自己家里的小孩子,与其说是自己的养子,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需要完成的任务——因为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所以他要提供给我一个可以吃饭和睡觉的地方,直到我可以自立为止,仅此而已。
不过,要说他完全不像是一个父亲,那也是不对的。
至少在我提出想要看看他工作的地方时,他会一言不发地带我去军营散步,在我被住在附近的孩子们围殴欺负的时候,他会教我锻炼身体和与人格斗的技巧。
而且,在我的记忆里,他也有唯一一次,摆出父亲的架子的时候。
当我的家乡里,像我这样没有读过什么正儿八经的书,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的男孩子,除了四处打工出卖体力以外,最好的出路就是参军。
在到了大约十六岁的时候,我也准备走后者的道路。
倒也不是因为我对从军有什么憧憬,但作为军警的养子,跟随父亲的背影,是我唯一能够想得到的比较明晰的未来。
当然,从军自然是有不小的危险的,不过反正我本来就不觉得自己的命有多么宝贵,也没所谓了。
但就在这时候,沉默了很多年的父亲,第一次,对我发出了蔑视般的声音。
——“连活着都活不明白的人,就别急着去送死了。”
有什么不行。
明明你也是这样孑然一身地活着的。
闷闷不乐之中,我甚至提不起和父亲吵架的干劲。
不过我最终也没有去军队报名……因为在我成年之前,父亲就离世了。
死因据说是在夜晚的酒吧里巡查的时候,被磕药磕到神志不清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
据旁人所说,即便在临死之前,他也没有留下一句遗言,真是令人无话可说的结局。
在得知父亲的死讯之后,比起悲伤,更多的是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会这么简单地死掉了呢。
到头来,我对那个男人还是一无所知。
父亲离世之后,我突然又没有了去军队的兴趣,其后的一两年来,都在靠着四处打工维持生计。
虽然有点枯燥无味,但只要每天不饿肚子,晚上有一个不会被冻醒的睡觉的地方,生活就能延续下去。
一个人无论是想要死去还是想要活着,其实都是挺简单的。
只是,在像今晚这样抬头看着满月的时候,偶然也会在想,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该在这个世界上做些什么呢……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身处这座黑曜馆里了。
与这个童话一样丰富多彩的世界相比,至今为止的人生显得如此单调而毫无意义。
或许,我真的应该在那座火炉那里,把这些没用的记忆烧掉吧。
“……呃。”
抬头望着月亮发了一会儿呆,我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森林的边缘——在黑曜馆里走路的时候,距离感偶然会变得很奇怪,就像是在做梦时一样,有时候短短的一段走廊总是走不到头,有时候看似很长的路程,却一晃眼间就走过去了。
我从马背上下来,拨开了那些野蛮生长着的灌木,慢慢地向着森林的深处走去。
沙沙……
最开始,还能听到风吹动叶子发出的声音,以及从某处传来的清脆的虫音和咕咕的鸟鸣,令人勉强还能感到心情宁静。
但随着不断深入,不知为何,连这些声音都慢慢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片不可思议的死寂。
冰冷的感觉冒了上来,视野变得越来越黑暗。
抬头望了一眼。
银月依然高挂夜空,但是月光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隔了一样,无法穿透到这片空间里来。
我打了个响指,一个灯笼凭空出现在了手中,然而灯笼的光芒仅仅延伸了几米的范围,便突兀地被吞噬在了黑暗之中。
森林里没有道路,分不清东南西北,而在这样的黑暗之中,更加难以辨别方向。
正当我考虑是否在此折返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在黑暗中出现了一个细小的光点。
那是一块小石子。
掉落在泥地上的白色小石子,不知道为何散发着细弱的白色光芒。
抬头望了望四周,我发现不远处还有另一个白色光点,而在两个光点之间,隐约能够看到一条极为狭窄、在黑暗中几乎无法发现的兽径。
白色的光点,一颗接着一颗地出现在了视线可及的地方,像是在故意引导我前往森林的深处一般。
“……”
我默默吞下了喉头的紧张感,继续往前走去。
一颗,两颗,沿着白色石子的路标,穿过了歪歪扭扭的隐秘小径,慢慢深入到黑暗之中。
接连经过了几十个光点,我依然在森林里徘徊,然而新的光点却并没有如同想象中一样继续出现,似乎道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不安和迷茫涌上心头,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些细小的对话声。
从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忽然传来的人类的说话声,在让人因为察觉到同伴的存在而稍稍安心的同时,又因为这份诡异而马上再次变得忐忑了起来。
稍微迟疑了一下,我还是拨开了挡路的灌木和藤蔓,顺着声音走去。
……有人在那里。
手持灯笼逐渐走近,在灯光的边缘逐渐露出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从体型来看,似乎是两个约莫十多岁、身体瘦削的女孩子。
其中一个身穿着白色的衬衣,另一个则穿着蓝色的围裙,两个孩子手牵着手,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蹲在大树下,棕色的头发遮住了他们的半边脸庞,裸露地踏在泥地上的赤足,不知道是不是被森林里随处可见的锐利物体划伤,遍布了一道道暗红的痕迹。
两人的头上都长着猫耳朵,这个十分熟悉的标志让我松了口气。
是黑曜馆的居民,但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你们怎么了?”
我上前搭话,穿着白衬衣的孩子抬起头来似乎想要回答,不过在那之前,首先传来的是她们的肚子里发出的咕咕声音。
我苦笑了一下,翻了翻自己的衣袋,找到了刚才从游乐园里得到的一罐糖果。
“要吃吗?”
两个孩子点了点头,从我手上拿走了糖果罐。
她们显然是饿了很久肚子,低着头飞快地一颗接一颗剥开了糖纸,把糖果送进嘴里咔擦咔擦地咬碎。
“要我带你们回去吗?”
虽然不知道两只猫咪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迷路,不过既然看到了,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我这么对她们问道。
然后两个孩子便站了起来,穿着蓝色围裙的那位抓了抓我的衣袖,另一位则举起了手指向了一个方向。
看来想我带她们往那个方向走。
虽然不记得那是不是我来时的方向,不过我还是顺着孩子们指引的方向慢慢走了起来。
尽管已经没有了小石子的路标带路,但两个孩子似乎对附近的地形有些了解,知道哪里有可供通行的狭窄通道,穿着蓝色围裙的女孩子不时会拽拽我的衣袖,提醒我接下来该往哪边走。
然后,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
“……嘶。”
胳膊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剐蹭了一下,留下了一阵痛楚。
不知不觉地,四周的植被从中途开始已经变了模样。
树干像是森森白骨一样呈现惨白的色泽,畸形而扭曲地生长着。
垂落的枝叶散发着金属一样尖锐的光泽,仿佛是一把把悬挂起来的刀刃。
每当冷风吹过扭曲的森林,便有无数怨哭一般的呜呜声,从黑暗之中飘荡而来。
如果说黑曜馆是那些少女们创造的永恒的美梦的话,那么这边境之地,就有点接近于噩梦了。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片小小的开阔地。
一座破败的小小瓦屋躺在了那里,崩塌了一半的石墙上覆盖着藤蔓和苔藓,看起来已经荒废了不知道多长的时间。
玻璃的窗户碎裂成了一地砂糖似的结晶,彩色的屋顶熔化了,变成了一道道泥状的物质糊在了黑色的墙壁上,从中隐隐约约传来了腐败食物一样的酸腐臭味,就像是一大块被融化的巧克力蛋糕似的。
沙沙……
两个孩子在我的背后停下了脚步。
这里难道就是她们的家吗……我对着这个奇怪的地方,困惑地皱着眉头。
违和感,涌上了心头。
焦躁、紧张、嫌恶的预感烧灼着胸口。
——为什么,到现在我才发现呢。
穿着白色衬衣的小孩子张开嘴,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爸爸,妈妈,把我们扔掉了。”
——从那两个小孩子身上,散发出了强烈的异样感,缠绕着与黑曜馆的少女们截然相反的,令人浑身发冷的氛围。
就像是在自己的客厅地板上倒上一大堆腐烂的肉块一样,空气中弥漫起了令皮肤发麻的异物的气息。
穿着蓝色围裙的小孩子,发出了稚嫩的女孩的声音。
“爸爸,妈妈,把我们丢在森林里了。”
——那并不是,我所熟悉的少女们。
沙沙……
沙沙……
背后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僵硬地转过了头,在我的身后,在那布满了尖锐叶片的灌木丛中,有另一对小孩子的身影,像幽灵一样浮现。
“面包屑,找不到了。”
“面包屑,被小鸟吃掉了。”
男孩和女孩的声音一唱一和地响起。
沙沙……
沙沙……
更多的脚步声,从四方八面传来。
从那目光无法穿透的层层黑暗之中,我感受到了更多的,散发着异物感的“存在”,那是一些拥有着小孩子的形状,但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本质的“什么东西”。
“糖果的屋子,融化了。”
“糖果的屋子,腐烂了。”
“孩子们”一起抬起头来,露出了像鸟一样瞪圆了的眼睛,以及长长地向前伸出的嘴唇——那并非人类所能够露出的表情,而更像是鸟类的脸容,没有表达出任何情绪和人性,只有满溢而出的狂气与扭曲感。
——这是,噩梦的气息。
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心灵像是被什么东西支配了一样,恐怖的感情不受控制地涌上了大脑,让全身都抽搐了起来。
但是,就和做噩梦时一样,在意识到恐惧的瞬间,眼前的一切事物就会朝着更加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面包屑——!”
“糖果——!”
“是糖果——!”
“孩子们”大大地张开了嘴巴,突然从喉咙的空洞中发出了巨大的啼叫。
“吃掉——!”
“吃掉——!”
把嘴巴张大到了近乎撕裂的程度,从中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嘶喊,已经难以分辨是人类的嗓音还是乌鸦的叫声。
骇人的喊叫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疯狂的浪潮。
重叠在一起的声浪让皮肤都轻轻颤抖,身体和心灵都沐浴在了这可怕的声音之中,几乎无法思考任何东西,喉咙因为恐怖感而被紧紧地堵住,甚至发不出一声惨叫。
“糖果——!”
“吃掉——!”
“嘎啊啊啊啊——!”
而这份恐怖感,又进一步加剧了眼前的噩梦。
“孩子们”高高举起了双手,他们的五指像是鸟类的勾爪一起僵硬地弯曲着。下一刻,无数的身影朝着我一起扑了过来。
本能驱使着我举起了双臂,想要把那些朝我扑来的异物扔出去。
但是,在与它们的身体接触的瞬间,我却感觉到他们的四肢像是中空的橡胶管一样,扭曲着缠住了我的四肢和腰部。
不断扑来的“孩子们”很快将我的身体淹没,它们像是刻意要让我看到那张非人的表情,一边发出骇人的喊叫一边伸直脖子,把自己的脑袋凑近我的脸。
——爸爸,妈妈。
——好痛。
——好黑啊。
伴随着在耳边直接响起的震耳欲聋的喊叫声,许多不属于我的混乱思绪,被强行灌入我的脑海之中,灼烧撕裂着我的大脑神经。
脑髓像是被什么东西啄食着一样,一下又一下地,在感到了剧痛的时候,视野被五颜六色的阴影遮盖了起来。
身体各处也传来了刺痛感,似乎是被锐利的指甲划出了一道道细细的伤口,但是由此弥漫开来了却并不是鲜血的腥味,而是一种甜丝丝的味道。
就好像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甜腻的糖浆一般……
被恐慌所支配的精神已经做不出任何的思考,也无法指挥身体作出反抗。
理智,被敲碎了……
思维,被压溃了……
就连仅剩的恐怖感都慢慢地转变成了麻木……
于是,曾经被称为水原的“存在”,被撕裂、被吞食,彻底消失。
察觉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结局,在意识逐渐坠入黑暗之际,我只能默默后悔于自己为什么一个人、毫无防备地踏入到不该踏入的领域来。
就在这个时候。
哒哒——
我听到了鞋尖敲击地面的声音。
“……烧干净吧。”
冷酷的少女的声音响起。
压在我身上的异物,突然被爆裂开来的熊熊烈火所吞噬,发出了尖锐的惨叫。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看着“孩子们”的脸部在火焰中扭曲、融化,它们在剧烈的痛苦中,从我的身上纷纷滚落,在泥地上四处滚动挣扎。
然而那火焰像是拥有生命一样追逐着它们的身体,直到异物们的身体急剧地缩小起来,连一丝灰烬和气味都没有剩下,彻底地消失在了火光中。
奇妙的是,此时近在咫尺的我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灼热和痛楚,反倒是鲜艳的火光让我的意识打了个激灵,重新恢复了理智。
我冒着冷汗,急促地喘着气,心脏依然在激烈地跳动。
但我知道危险还没有彻底解除,现在还不是让我躺着休息的时候。
我强行驱使着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抬起头望向了前方。
在不远处的黑暗之中,依然还站着许多没有被火焰烧掉的“孩子们”。
但它们此时也不再发出那骇人的喊叫,也不再朝我扑来。只是维持着瞪大双眼的表情,死死地盯着我。
从刚才的接触中,我也理解到它们的本质了。
它们是噩梦的碎片。
对黑暗的恐惧、对饥饿的恐惧、对扭曲物体的恐惧、还有对被人抛弃的恐惧。
这些东西,飘荡在人们所共享的潜意识的世界,飘荡在“噩梦之海”当中。
这些碎片时而接触到了黑曜馆的边境,便慢慢渗透了进来,污染了这个地方的“存在”。
它们本质上没有敌意,或者说,它们根本没有自己的意志。
它们的“存在”实际上相当脆弱,脆弱到了随着我的一个念头,就会像是泡泡一样消失的程度。
之所以会朝着我袭击过来,只不过是因为倒影了我心里的恐惧而已。
反过来说,只要不被它们扭曲的外形所吓到,那它们就是没有威胁的。
不过话虽如此,也不能让这些东西一直占据黑曜馆的边境。
我叹了口气,迎着“孩子们”的目光,慢慢走了上去。
我轻轻地,拍了拍最前面的那个孩子的小脑袋。
“……“回家去吧”。”
于是,月光重新穿透了无边的黑暗。
沐浴在了皎洁的月光中,它们那瘦小而扭曲的肢体,一点点地恢复了原状。
瞪大的双眼慢慢闭合,表情安静了下来,像是进入了安稳的睡眠一般。
然后,它们的身躯,在月光中化作了一粒一粒的荧光,飘向了夜空消失了。
我长长呼了口气。
“……呵。”
这时候,一片黑色的羽翼在我眼前飘落,于此同时我听见了少女轻轻的嗤笑。
我转过头去。
借助着月光,看见了有着黑色羽翼的蓝发少女,翘着双腿坐着瓦房的烟囱上,一手撑着脸颊,脸上带着看戏一般的戏谑笑容,低头俯视着我。
“意外地适应得挺快的嘛,你这小白痴。”
……
…………
………………
夜空之下,一个物体从森林的上空穿过。
那是一辆飞行在天空中的马车。
有着亮丽鬃毛的白色骏马脚踏着云彩,每当马蹄踏过空气,便有无数亮晶晶的星光落下,在半空中留下一道闪闪发光的轨迹。
而在被白马所牵引着的马车上,则是一个巨大的金色圆形车厢,像是一个南瓜一样。
此时的我,正坐在仿佛是从童话里跑出来一样的南瓜马车上,透过敞开的车门俯瞰夜色下的大地,感觉相当的奇妙。
但我却难以把注意力放到车外的景色中,原因无他,正是那坐在我的对面的,散发着令人难以忽视的锐利存在感的蓝发少女。
身材如同模特一样高挑而凹凸有致的蓝发少女,穿着一身像是女高中生一样的水手制服,高耸饱满的胸部,将白色上衣的布料和胸口的蝴蝶结高高地撑了起来。
腰肢盈盈一握,在黑色的百皱短裙下,露出了一抹丰润雪白的大腿肉色,以及被黑丝袜勾勒起来的小腿曲线。
少女坐在车窗旁,一只短袖下的雪白玉臂靠在窗边上,伸出了纤细修长的食指,撑住了脸颊。
天蓝色的及腰长发绑成了高马尾,刘海上有着一抹深色的挑染,宛如一道寒光凛凛的刀刃。
少女有着姣好的五官,嘴角微微上翘着,一边侧着脸,一边用发现了什么新玩具一样的戏谑目光望了过来。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她仿佛是在这么说。
“那个,丝卡奥小姐……”
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在之前的演唱会上,我已经跟眼前的少女有过一面之缘。
从之前接触到的信息来看,这位名叫丝卡奥的少女似乎被又称为黑曜馆的“设计师”,许多的设施似乎都是出自她之手,想必在黑曜馆里,也是有着一定存在感的人物。
“有什么事吗,这位萝莉控强奸犯客人先生?”
从我这边主动搭话,似乎让她感到相当的心情愉悦。丝卡奥眨动着紫色的右眼,露出了一抹充满诱惑感的微笑,用轻佻的嗓音回答。
……这个超过分的称呼是怎么回事。
“我可不是什么萝莉控。”我正色回答。
“强奸犯倒是不否认啊。”
“那毕竟,不太好反驳。”
“萝莉控的部分就可以了吗。”丝卡奥撇开了目光,带着怀疑的语气嘟囔了一下。
……这个女人好烦哦。
“话说,既然知道这件事,果然那时候动手脚的是你啊。”
我郁闷地按了按脑门。
我隐约记得,在我还处于发狂的状态,把方糖带进了地牢之后,有谁在我的身后操纵了“存在”,之后我就昏迷了过去。
重新醒过来的时候,方糖已经不在身边了,就像是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那时候出手的人大概就是丝卡奥了。
“啊啊,没错,因为你压在懵懂无知的小女孩身上,像发情的种猪一样呵哧呵哧地扭着腰的样子太过不堪入目了,所以我就稍微帮你擦了一下屁股,把你对那个小偶像做过的事情,当成“只是做了一场梦”了。”
丝卡奥身体前倾了过来,用双手手背撑着下巴,嗤笑着看着我。
“那孩子今晚大概会梦到自己被主人大人激烈侵犯,然后醒来之后羞耻到满床打滚吧。至于下次见面的时候,是要老老实实道歉,还是要蒙混过去,就随便你了。”
“……”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阿露缇菈娜或者伊洛可,乃至黑曜馆的其他少女,基本上对我都保持着服从的态度,在没有得到我的同意的前提下,是不会如此强硬地干涉我的行为。
但眼前的这位少女,行事方式似乎没有丝毫的顾忌,一时之间让我有点不太适应。
“……怎么了,不高兴了吗。”
丝卡奥冷笑了一下,黑色的羽翼挑衅似的摇晃了一下。
“哼哼,倒也是哦。好歹也是至高无上的客人,被一介妓女这样指手画脚,连自己的“存在”都被玩弄了一番,一般来说都咽不下这口气的吧。”
看着我一脸不适的表情,丝卡奥反倒是一副相当享受的样子,仰靠在椅背上,右手从衣领伸进了胸口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撬开盒子拿出了一根棒棒糖放进了嘴里。
然后一边上下晃动糖棍一边口齿不清地继续说道。
“嗯唔,你可以开始发脾气了哦,不过我会当作没听到的就是了。”
我沉默了许久。
但最终,我的眉头还是舒展了开来,叹了口气,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
“不,没事……谢了。”
“…………”
丝卡奥有点出乎意料似的挑了挑眼角,过了好一会儿,她收回了那张戏谑的笑容,一脸无趣的表情撇过了头去,对着车窗嘟嘟囔囔了起来。
“搞什么,今天这么老实啊,真没意思。”
我也不是什么分不清好歹的人,大致也能猜得出来,那时候丝卡奥应该是为了救我才这样做的。
地牢的大门一旦被我从里面关上,就没有人能够从外部打开。
假如那时候让处于发狂状态的我,和能够继续诱发发狂的小方糖,一起呆在谁都进不来的密室里,后果可能会变得不堪设想。
最坏的情况下,被快感支配失去理智的我,会强迫方糖不停地唱歌,直到自己的脑子都被烧坏吧。
这么说来,刚才已经是丝卡奥第二次救了我了呢,嗯……咦……
“啊,难不成丝卡奥你,今天一直在跟着我吗?”
“谁会一直二十四小时跟在你后面保护你啊,傻子吗你?”
丝卡奥突然变得非常不高兴,从紫色的瞳孔里投来了刀子一样的目光。
……我又没有这么说过。
“好烦啊,别提这个了,”就像是刻意想要跳过这个话题似的,丝卡奥瞪大了眼睛,声调提高了两度,把手掌伸了过来。
“不管怎么样,我刚才可是帮了你的,喏,回礼呢?没有什么谢礼要给我吗?”
可我身上没有什么值得送出去的东西啊。
迎着丝卡奥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在身上衣兜里摸索了一下。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身上确实带着一件东西——那是从游乐园的猫咪手里换来的,一朵紫蝴蝶兰。
从口袋里取出来的一株紫色鲜花,上面还带着几滴露珠,仍然保持着与刚刚被摘下来时一样娇嫩的姿态,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呼姆,花啊……”丝卡奥垂着眼皮露出了肉眼可见的失望的神色——果然,用三张糖纸换来的一朵花,哪怕在现实世界用来当礼物显然还是有点寒酸了,更何况在这个丰富多彩的黑曜馆世界了。
“嗯……抱歉,谢礼下次再给你吧。”
我颇有点不好意思地把紫蝴蝶兰重新放回衣兜。
“我又没说不要。”
但是在那之前,丝卡奥已经从我手里抢了过去。
“虽然我比较喜欢能吃的东西啦,不过本来也没对你抱什么期待,也行吧。”
丝卡奥转了转手中的花茎,一边轻笑着,一边哒哒地用鞋尖敲了敲地板。
手中的紫蝴蝶兰发出了一道光芒,渐渐缩小了起来,同时慢慢镀上了一层玉石般的光泽。
转瞬之间,那株鲜活的紫蝴蝶兰,在丝卡奥的手中变成了一根紫色花卉状的发簪。
丝卡奥闭上了眼睛,抬起双手,撩过了雪白的脖颈,解开了马尾,一头丝绸般柔顺的天蓝色长发轻轻散开,如同瀑布般垂落了下来。
充满了少女气息的香喷喷的洗发水的味道,夹带着淡淡的花香,一缕缕地钻进了鼻腔里。
“……”
胸口砰砰地跳动了一下。
视线不由得被那飘飘长发所吸引,然后慢慢移动到丝卡奥那姣好的五官上。
这时候我忽然重新意识到,虽然性格上多少有点古怪,丝卡奥却也有着无可挑剔的可爱容貌。
视线继续往下漂移,滑过了她那将胸前布料高高撑起、目测有F杯的丰满双峰。
少女的腰肢与下身似乎是经历过一定的锻炼,在毫无赘肉的同时却又不显得过于纤弱,仿佛是一头矫健的小雌豹,在具备充满女性诱惑力的凹凸曲线的同时,又潜藏着紧绷的力量感。
在意识到了少女身体的魅力的同时,我的视线已经黏在了她的身上无法分开了。
“……怎么了。”这个时候,丝卡奥已经用花簪重新绑好了马尾,抬起头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副愣住了的模样,少女呆了一下,紧接着便露出了坏笑,“呵哦,难道是对我的身体感兴趣了?该不会,接下来是准备在这里对我下手了吧。”
“啊,可以吗?”
我带着单纯的眼神眨了眨眼睛。
“那当然是不行了,要是不怕被我从这里一脚踹下去玩无绳蹦极的话,就尽管把身体压上来试试看吧。”
“……”
那你刻意提这事干什么啦。
“不·过·呢。”
丝卡奥轻轻眯着眼睛,如同是优雅的猫一般伸了个懒腰,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顿时被露骨地彰显了出来,从被丰满的胸部撑起的校服上衣的下摆里,露出了纤细腰肢的一小块雪白肌肤。
“谁让我是这座黑曜馆的妓女呢,姑且从立场上说是没法反抗客人的,说不定只能装模作样地挣扎几下然后就只能乖乖被侵犯了呢。呼,真没办法啊。”
丝卡奥往旁边一躺,仰卧在宽敞的坐席上。
温软娇躯放松了力气,两只手臂像是放弃了抵抗一样放在了脑袋上面。
伸直的修长双腿慢慢抬起,从被掀开的百皱裙底下,露出了一抹刺眼的深紫色蕾丝花纹。
咕嘟。
喉头不由得蠕动了一下。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哪怕不能做到最后,至,至少摸摸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我鬼事神差地离开了座位,慢慢凑近。
丝卡奥紫色的瞳孔低垂着,懒洋洋地看着我,直到我走到了她的面前,爬上了坐席,以跪坐的姿势跨坐到她的身上,带着侵略性的目光俯视着她舒展开了的躯体,依然是一副毫无抵触的样子。
向着丝卡奥的上衣下摆伸出了双手,即将触摸到她那紧绷的纤细腰肢……
就在这时,她突然翘起了嘴角,露出了狡猾的冷笑。
我的脑海顿时警报大作。
下一刻,如同是凭空刮起了一道暴风,我只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作用在了我的身体正面上,我顿时被这股力量撞得倒飞出去,直接越过南瓜马车敞开的车厢门。
视野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我眼前看到的便已经是无所遮拦的夜空。
在被打飞出去的同时,我听到了丝卡奥那笑嘻嘻的声音。
“啊,不好意思呢,被强暴的时候不认真抵抗的女孩子果然还是不存在的啊。”
“那你倒是早点说啊耍我啊混账——!”
我发出了近几年来或许是第一次发出的怒吼。
身体以自由落体的状态坠向了大地,虽然只要稍微操纵一下“存在”,就可以安全地降落。
但是第一次体验到的失重感和包裹着身体的狂风,让大脑短暂地失去了判断力,完全没有集中意识。
“噢哦哦哦哦——!?”
我一边本能地闭上眼睛一边惨叫着,等待着撞击地面的瞬间。
但是,那一刻迟迟没有到来。
——呼呼!
耳边,传来了像是巨大的羽翼舒展开来一样的声音。
柔软的触感贴上了后背,我感觉到了有谁从身后抱住了我。
失重感一下子消失了,伴随着羽翼扇动的呼呼响声,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再次托举着,一鼓作气地飞上了天空。
“啊哈哈,随便听信女孩子说的话,后果就会是这样的啦!”
耳边传来了丝卡奥兴致高昂的欢笑声,夹杂着迎面而来的呼呼风声,她发出的声音变得有点滑稽。
但是,不同刚才那种总像是在嘲笑他人一般的姿态,此刻的她仿佛是充满了真心的快乐。
我有点想反驳什么,但是刚刚体验的无绳蹦极运动和迎面吹来的狂风,让我仍然睁不开眼睛,更别提张嘴说话。
“睁开眼睛看看吧,小白痴。”
天使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轻轻地呼唤了起来。
我慢慢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于是,我看见了……
夜空下的大地,如同倒悬的星空一般,溢满了光芒。
黑色的天使羽翼,飞跃了缠绕着七彩光芒的摩天轮,一道道光柱在我们的身边升起,化作了夜空中的绚烂极光。
一个个光球摇曳着射向天空,炸裂成一个个卡通的笑脸图案,如同是迎接我们归来的礼炮。
远处,一片片花海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中。
花瓣随风飘舞,闪烁着粼粼光泽,将星星点点的光芒铺满了整个夜空。
从天空中俯瞰着这个世界,看到的是,那些少女们用稚嫩的心所描绘的画卷,由纯粹的光芒所组成的童话之梦。
而我现在,正处于这个世界的中心,置身于这份耀眼的光芒之中。
为什么呢,光是这个事实,就让我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别总是盯着眼前身后的鸡皮蒜事,抬起头来看看世界吧”
丝卡奥小声地说着。
“哪怕只是这个小小箱庭里的狭窄世界,也比你想象中要广阔得多。”
风带来了远方的歌声,送走了缠绕在了心上的噩梦。
“为什么,要刻意让我看这种……?”
“毕竟这个世界有一大部分是我创作的嘛,总得有个人来让我炫耀一下才行。”
即使不回头,也能想象到丝卡奥那张洋溢着骄傲表情的脸,彰显着强烈的自我的意志——那是我至今为止所做不到的,令人羡慕的生存方式。
不知不觉间,今夜盘踞在心中的寂寞和不安,渐渐地散去了。
——“水原”。
从记忆的低层中传来了轻轻的呼唤。
——“水原”。
“存在”已然被我忘记的某位少女,在我的心中淡淡地微笑着。
——“水原”。
尽管已经回想不起来,但我想,那一定是我不愿意忘记的,非常重要的记忆。
黑色羽翼飞抵了黑曜馆中心的宫殿,在其上空盘旋了一圈,然后慢慢降落在了中央的露台上。
双足接地,我转过了身来,望向了我身后的少女。
“那么,让我郑重地说一句吧。”
天使少女背对着被烟花照亮的夜空,坐在了栏杆上,抬手撩了撩天蓝色的长发。一双凤眼高高吊起,那满溢着自信的笑容,令我看得入迷。
“欢迎来到黑曜馆。”
……
…………
………………
咔擦咔擦。
停滞已久的时针再次向前转动。
窸窸窣窣。
风从远方带来了少女的歌声。
于是,重新再来说一次吧……
故事再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