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谨听着四下里传来的闲言碎语,心头只是一声无奈。
果然,上门女婿在这世道里总是要被人看低,放在古今皆然,可他又能如何?
笑脸相迎?他做不到。
恶语相向?又何必,失了身份,只会让人看笑话。
想到这里,他这才真正明白过来,当初母亲与妹妹为何宁愿回娘家暂住,原来不是别的,只因受不得这些村人日复一日的闲言闲语。
再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便碰见了昨日饭桌上见过的大伯苏长河,他正赶着一辆牛车,车上载着些柴禾,显然也是要进县里去卖。
苏长河一见怀谨,眼睛一亮,招呼道:
“哎呀,这不是怀谨嘛!咦,你怎地又换回这一身衣裳了?”
对这位大伯,苏怀谨心里还是颇有好感,立刻拱手一礼,道:
“怀谨见过大伯,我不是回家了嘛,总觉得还是从前的衣裳合身,所以便换上了。”
苏长河上下打量一眼,笑着点头,语气却颇有深意:
“没错,衣裳还是原来的合适,做人嘛……也该合著自己的身分才行。”
这话听在耳里,苏怀谨心头一窘,隐约明白大伯是在暗暗劝自己不要死心塌地做那上门女婿,只能附和道:
“大伯金玉良言,怀谨定当谨记。”
“金玉良言?”苏长河咂摸着嘴,笑道,“果然是读书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说罢,他话头一转,又问道:
“这大上午的,不好好在家待着,怎的跑出来了?是要回魏家去?”
“不是,家中缺了些东西,我正好想进城买些。”
“哦,原来如此。”苏长河点头笑道,“也对,你娘不在家,正该添置些用度,巧了,我也要进县里,你上来吧,我载你一程!”
听闻此言,苏怀谨心中大喜,身为一个来自后世的人,他最习惯的莫过于出门便利:公交、地铁随处可搭,再不济还有共享单车,高铁火车更是说走就走,如今到了古代,出门却只能靠两条腿,这一程要走到县里,没有两三个小时根本到不了,如今大伯顺路愿载自己,着实省去不少力气。
上了牛车,苏长河并未再继续方才的话,只随意拉着他闲话家常,说些村里收成,谁家添丁的小事,苏怀谨静静听着,偶尔答上一两句,倒也说得和气。
一路颠簸,不知不觉间,牛车已入县道,临近城门时,街道渐渐热闹起来,到了城口,苏怀谨抱拳向大伯一礼,随即跳下车来。
“大伯,怀谨就先告辞了。”
“好,你自个儿小心些。”
苏长河点点头,挥手示意,便驱着牛车往另一头去了。
苏怀谨依照记忆中的路线,径直去了昨日买东西的那家杂货铺。
那伙计一见他一身农家打扮,却也没有嫌弃,忙迎上来笑问:
“这位客官,需要置办些什么?”
苏怀谨对他微微一点头,随即换了几分腔调:
“阿小哥啊,不晓得你家掌柜个在伐?”
他前世为苏州人,记忆中得知苏宁府的口音与前世苏州的格外相似,于是,他便索性学着旧日乡音开口,软糯拖长的尾音带着江南味儿。
伙计听见这口音,也不以为怪,清河本就归属苏宁府,虽然朝廷推行官话,但乡间百姓多多少少总带些乡音,既然说要见掌柜的,他也没细问,忙不迭点头应下,领着苏怀谨往里走去。
柜台一隅,光线昏暗。
昨日那胖掌柜正低头清点帐本,听得有人找来,抬头扫了一眼,见是个衣着朴素的农家青年,并没认出昨日那身青衫的苏怀谨,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却仍满脸笑容迎道:
“这位客官,有何吩咐?”
苏怀谨神色不动,余光暗暗瞥了四下,见无人留意这边,心头这才略略一松,伸手从行囊里取出白糖,放到柜台上道:
“掌柜噶,我这搭子有个好东西,不晓得你铺子收伐收呀?”
“好东西?”
掌柜一听口音也没多想,只听见那句好东西便来了精神。
这些年,多少人家中为了改善光景,常把些旧物拿来变卖,他最爱碰到这等不识货的小年轻,往往能低价买进,转手便是好利,心头暗暗一喜,脸上却装作随意,道:”有甚好东西?“
苏怀谨将那包袋白糖递了过去,神色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随口编道:“阿是我家阿爹从外头一个商人手里换来个宝贝,不晓得掌柜噶识伐识货啊?”
胖掌柜狐疑地接过,低头打量,打开纸包,瞥见里头一粒粒晶莹剔透,顿时满脸疑惑:“这……是何物?”
苏怀谨神情如常,淡淡道:“阿也不晓得,只是听外头商人讲,好像叫个白砂糖噶!”
“白砂糖?糖?”
胖掌柜低声念叨一遍,紧接着愣住,旋即双眼瞪圆,不可置信地指着那小袋晶粒,声音都拔高了半度:
“你说……这东西,是糖?”
苏怀谨连忙伸手示意,低声止住他:
“掌柜噶,小声点噶!”
随即压低声音补了一句:
“那外头商人就是这样讲个……阿也不敢肯定,只是这东西忒贵重,我哪有这个福分随便尝噶?掌柜噶,要不……你先试试看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