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伸出,托起枪口指向天际,我连滚带爬地从超叔手中接过阮晴软倒的身子,“妈!你怎么了?”
“只是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只是……”超叔将阮晴交到我手中之后,缓缓挺直了腰背,手中还拎着那把小巧的银白色手枪。
他微微沉首,鹰视四周噤若寒蝉的人群,“听到第一声枪响我就往这边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超叔,我外公病殁了,听说是被她气死的,舅舅冲过去跟她厮打起来,本来就有病在身,一不小心也……”
“我妈她受不了刺激就想开枪,不过害怕连累到我最后竟然打算……”
我的语气里充满后怕,完全不敢想象,“幸好超叔你来得及时……”
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无法理解阮晴最后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我宁愿那一枪指向别人。
“嗯……”岳峙渊渟的气势镇压全场,老妖婆再也蹦跶不起来,超叔沉吟一声,缓缓开口,“当下最重要的,先把家事处理好,至于其它的,我先报警吧,让人过来取证。”
他转而面向老妖婆:“听好了,目前你涉嫌故意杀人或者过失杀人,希望你老老实实配合调查,不要尝试潜逃。”
“至于你们,待会警察来了能够积极配合,还原真相。”
在场全都慌乱无主,本来只是一场婚宴,结果喜丧颠倒不说,还目睹了一场命案的发生,老妖婆更是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先把现场保护好。”超叔叮嘱了我一句就到一旁打起了电话,没几分钟告诉我,“已经出警了,刑队一小时后到。”
“麻烦你了,超叔。”我将阮晴抱进屋内,拍打掉衣服上的尘土,擦干净脸上的灰尘,轻轻放在了床上。
望着近在咫尺的惨白容颜,还在发出短促微弱的呼吸,我很想就这么陪在她的身边,可是外边还有一堆麻烦。
将散乱的发丝撩到一边,我在她光洁的额头爱怜地轻轻一吻:“先好好休息一下,事情处理完了我再来陪你。”
转身出了大门,我将舅舅的尸身抱起,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却堪堪甚过阮晴。
“小宇,现场。”超叔小声地提醒。
擡头望了一眼逐渐到达鼎盛的日光,我苦笑道:“超叔,我不想舅舅曝尸,再说,已经不是第一现场了。”
“原本在那里。”我指了指打翻的座椅,视线顺着方向过去,只见一滩发黑的血迹触目惊心。
超叔没有说话,似是默许了,我将舅舅放在外公身旁,起身时才发现不知算不算过门的舅妈紧紧跟在身后,我喊了一声:“舅妈!”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可我不通手语一头雾水,一时间只能大眼瞪小眼。
“她在回你,外甥。”此时,超叔走了过来为我翻译。
我有些好奇超叔是怎么获得的这项技能,但时间紧迫,也来不及细问。
“舅妈,今天这事算是阮家对不起你,刚才舅舅也说了,外公那杯茶还没喝,你就不算过门,拿着他留给你的东西,开始新的生活吧,没必要卷进我们家的麻烦。”
她忽然激动起来,双手一阵剧烈地变换,情急之下嗓子里还发出“呜呜”的气音。
“别急。”超叔敦厚的嗓音让她平复下来,“她说以后不嫁人了,除了你舅舅没人会再真心对她,留给她的钱让她家里给她哥哥娶个嫂子,她以后就为你舅舅守寡。”
我低头望着舅舅平生未展的眉头似乎放松下来,这一刻仿佛彻底得到了的安宁。
舅舅啊舅舅,怪不得你说这辈子也是值了。
“先为舅舅守了头七再说,舅妈要是改主意了随时都可以,阮家的大门从来不会拦你。”
她连连摇手表示不会。
我没再劝她,反而径直走到了强光下。
“你干嘛!你干嘛!来人啊!杀人了!”
“闭嘴!”我没有忘记这个罪魁祸首,双目赤红欲择人而噬,捏住她的肩膀拖到了大门前,“跪下!”
她想要起身,被我缓缓加了些手劲就无力反抗。
“小宇,你……”
“没事,超叔,我一没打她更没杀她,只不过让她反思反思罢了,不算什么大事。”
见我主意已定,他也没在说什么。
“超叔,舅妈,外面热,你们进屋坐会吧。”
超叔摇了摇头,迈步进了屋,在墙边的一条宽板凳上坐了下来,见此,舅妈也进屋拿了个小木椅。
除了当事人,赶来参加婚宴的人菜没吃上反而晒脱了层皮,大部分三三两两地离开,只有少数躲到了屋檐下,等待后续发展。
六月的知了还没开始鸣叫,天地之间静得可怕,看着身前的妖婆和地上的两个男人,脑海里却不自觉地念起了阮晴,严格来说,我姓雷,而且和她也没有血缘关系,只不过,我们之间的羁绊早已无需血缘来维系。
这个时候她热吗?
有没有做噩梦?
要是醒了还不能接受现实怎么办?
一时间我只希望这是个梦,或者她不要醒来,待我处理好一切带她回家,彻底忘了这些。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警笛将思绪拉回了现实,下来的警官胸牌上写着“冷无风”,样貌质朴,眉头紧紧皱着,却在超叔迎出来的瞬间换上了宛如见到偶像般的表情,一跺脚,敬了个大大的军礼:“首长好!代蒋头向您问好!”
“已经不是了……”语气少见的唏嘘,“老蒋还好吧?”
“一切都好!”他慢慢放下手,也不理会部下诧异的眼神,“就是不在部队里了有点不习惯……”
“首长,这个案子……”
“按正规流程来吧。”
他再次敬了个礼,带着人勘察现场,取样,录口供,不一会儿就把案情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事情很简单,可唯一棘手的就是那把枪,在国内就是刀具都管制得十分严格,别说土枪、猎枪了,更别提制作精良的手枪,来历必定极其复杂。
“您看这……”
超叔把东西掏出来放到了防伪证据袋里:“保管好,这个东西回去交给你顶头上司,别的不用管,剩下的照常处理,写报告的时候就别添进去了。”
他应了一声,跟上头通了电话之后,对着超叔又是一个敬礼,拷着老妖婆收队了。
预定七八桌的流水席最后匆匆摆了两桌,婚宴变丧事,除了把喜字红纸撕了以外,无非还是吃吃喝喝。
中途我劝舅妈跟着吃点被她摇头拒绝了,还是坐那守着舅舅,倒是超叔简单应付了两口之后便提出辞行,毕竟那把枪还需要他从中斡旋。
临走前超叔问我:“头七守丧、下土立坟的规矩你都晓得吧?”
“放心,超叔,我晓得的。”
“那好,我先回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打不通就找你婧姨。还有,阮晴醒了叫她给我或者跟你婧姨打个电话。”
“记住了。麻烦你了,超叔。”
“没事。”说着,也不给我相送的机会,发动车子就离开了。
我在心里颇为羡慕,从救下阮晴举枪自尽,到找人安排出警,再回去解决首尾,一直波澜不惊、成竹在胸,而且最后真的相信我能应付好?
还是估摸着等阮晴醒了?
抽空进了趟屋,打开小风扇对着她摇头,室内的温度其实算是凉爽的,奈何急促的呼吸让她的心率始终居高不下,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体表的舒爽使她不再那么烦躁,呼吸略微平缓之后我也就没再将她摇醒,昨晚就没怎么睡,现在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来不及去后院拧毛巾给她擦汗,赶到外面时酒席已经七七八八,都在商量着要离开了。
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各位!”
将在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我继续开口:“各位乡里乡亲,阮家突逢巨变,感谢各位不畏旱暑尽力支持,这杯酒我敬各位!”
我喝了半杯,不待回应便开口:“不过在座的也知道,我阮家还有一件事情,希望各位不计前嫌能够继续支持。”
“或许有人已经猜到了,我就明说了,祖坟是必须迁回去的。”
“啊……”
“这……”
一时间底下议论纷纷,我却火上浇油,“而且我妈的名字也必须加上!”
这时候底下反倒安静下来,我估摸着实心里不愿意,可毕竟吃人嘴软,总不能筷子还没放下就反对吧?
“我知道各位心里不痛快,觉得阮家风水不好,不过再加上一条,我的名字可以不要,就当阮家绝后了,以后我跟我妈也绝对不会回来。再说,姓阮的男丁都没了,各位还怕什么?”
我仰头喝完,将杯子砸进土里,“剩下这半杯就当给各位赔罪了。人活一辈子就为两件事,到哪去和从哪来,没出息不要紧,至少还有根,可这根都让人断了……以后要是有对不住的地方,我在这里先说声对不住了!”
“另外,我一个势单力孤的,想找些人搭把手,就明天一天的事情,不多,每人三百,也算是耽误了各位的农活和活计。”
“小娃子说的哪里话,都是乡里乡亲的,阮家这些年俺们都看在眼里,过得确实苦啊,总不能人死了还没个着落吧?要人搭把手尽管说,能帮的一定帮……”语气不甚唏嘘,看架势还想鞠一把同情泪来。
“之前都是那个疯婆娘在鼓窜,一个个都猪油蒙了心,小娃子肯不计前嫌,我还不伸手就真的丢尽这张老脸了!”
……
我捡起地上的杯子随手擦干净,重新倒了一杯:“刚才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说错话了,给各位长辈赔罪。”
“另外,各位在乡里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话比小子管用,还烦请向熟人通知一下,明日欢迎前来做个见证,一定不会亏待各位。”
“好说……”
“那烦请明天早些来,今天就不耽误了,慢走!”
我一一寒暄两句,话里话外轻轻一捧就成了阮家的恩人,走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直到收拾桌子了才想起来后院还有一批人,随即跟了进去,找到早晨来时头一个下车的,“大哥,出了这个事,可真对不住。”
说好的婚宴变丧宴,实在有些膈应人。
“别说了,小兄弟,哥哥能体谅,毕竟……”
他摸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我顺手接了,点着后吸了一口也没入喉,含了两秒吐出来,用手指一直夹着。
“怎么说呢,红白喜事、红白喜事,这也差不离多少嘛,哈哈……看开点,老弟……”
“承您吉言。”
“不知道小兄弟后面怎么安排?”
我苦笑一声:“想必老哥也听说得八九不离十了,这几天把事儿办完了我就带我妈回城里,估计也不会回来了。”
他砸吧一下嘴,“别嫌老哥我多管闲事,殡仪家伙什儿一时间你这也不好准备吧?要是相信老哥,我安排人给你准备齐全了,丧葬火化入土,吹拉弹唱一条龙,绝对不坑人,怎么样?”
正愁没处问呢,“那敢情好,就拜托老哥帮忙联系一下了。”
“什么时候?”
“越早越好,能不能今天就来收拾好,明天直接把事儿办完?对了!”我一拍脑门,“这工钱都还没给吧?”
“嗐!再急也不能在这档口上要啊!”
“那丧事呢?好歹也得问问价格好把订金给了吧?”
“真不用!明儿个事情办完了一块算,谁敢在这事儿上掉链子耍滑头?传出去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死了都没脸见祖宗!”
“行,我记下您手机号吧。”
“好嘞。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