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刘长风,冀州人氏,幼年时因战乱目睹父母惨亡,后来在逃往关内的途中偶遇了救助灾民的玄黄宗长老。
长老念其根骨不凡,是练武的好苗子,破格收他为关门弟子。
时间来到万康十五年(风胜雪七岁),刘长风时年二十九岁,天资不凡加上勤学苦练,他的实力在整个门派中也属中流砥柱。
此时距离魔祸已经过去了七年,自两年前清诗仙子隐遁后,狼国又开始动作频频。
诛魔一役导致中原武林萧条,实难在有余力帮助朝廷守卫边疆,而洛清诗的离开更是导致中原几乎失去了最后的屏障。
虽然狼国方面并没有发起大规模的入侵,但即便如此也造就了无数人的流离失所。
有的人死在了逃荒的路上,有的人落草为寇为祸一方。
所幸这个命运多舛的民族总有那么一部分人怀揣着崇高的理想,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致力于黎明百姓安康。
听闻豫州某县有流寇作乱,刘长风星夜赶至,等他到来时正巧撞见一伙流寇洗劫村庄。
赤贫的村子并没有多少存粮,更别谈金银,丧心病狂的贼首将全村百多人尽数捆绑欲要赶回山寨当做口粮。
如传统话本描述那般,他杀退了流寇,救下了百多条性命。
当全村老幼向他感恩跪拜之时,他觉得这大概便是英雄了。
安顿好受惊的村人,留下身上大半盘缠,刘长风哼着小曲翻身上马就要离开。
“天地苍茫谁论英雄,古来英雄却皆寂寞,你也愿做英雄吗?愿做立于众生遗骸之上,可撼动此方天地的英雄吗?”
莫名的话语来自莫名挡路的人,但见他衣着华丽眉眼含笑,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尽展勋贵之资。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可是百余口人命,刘长风自然算得上是英雄。
当他炫耀般的说出义举后那人却微笑摇头道:“你知道在救了这一村人性命的同时有多少同样的村子正遭遇同样的事情?中狼两国生灵何止亿万,你救得过来吗?”
救得过来吗?
这亿万生灵该如何救?
他迷茫了,原来自己所作所为只是砂砾填海罢了。
他似求解却又带着一丝挑衅的问出了一句话:“鄙人愚钝不知如何拯救这亿万生灵,还望阁下解惑!”
那人回头看向北方说道:“战争是痛苦的来源,多年来百姓苦战乱久矣。中原受狼朝侵扰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国家萧条。你所杀流寇或许也曾经也只是纯良的农夫,只是遭受战乱成为了命运的奴隶。然狼朝又何曾好过?频繁的入侵使得财帛粮米消耗剧增,狼朝之民也饱受苛税之苦,境内早已是处处民怨。”
想起惨死的父母,经年之痛涌上心头,刘长风恨声道:“既然打仗双方都费力不讨好,那这战争为何还要继续?”
那人挑了挑眉,一对丹凤眼眯了起来:“战争开始之后便没有对错只有输赢,多年的仇恨岂能轻易放下?再者狼朝耗费巨量钱粮,如今却止步边城,他们如何甘心?如何甘心放弃中原的大片富庶之地?”
原以为他能有高见,却只不过说些无谓的屁话,刘长风登时有些看不起他,一个耍嘴皮的罢了。
他勒马绕开,语气有些不耐:“说来说去又待如何?这是大势更是天命,被你消遣许多时间,这便告辞罢!”
“且慢!”
“你还待如何?”
“若是我说可以让世上不再有战乱,你可否愿意听下去?”
……
经过一阵交谈,他知道了这个男子的姓名,很怪的名字。
他却并没有太多心思去在意,盖因他的计划太过疯狂,虽然疯狂却也让他甘愿为了理想而肝脑涂地,因为他讨厌战争。
“人们都渴望成为英雄,但同时人们也害怕死亡,这之间的抉择便是人性。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成为英雄吗?”
自那以后刘长风拜别师门,消失在太阳下,成为一个影子,只要有需要他可以是任何人的影子。
…………
刘长风捂住断臂一路奔逃,方才萧晨所展现的实力太过惊人,仅仅只是交手照面便令他伤重至此。
若轮单打独斗,整个君天宫,恐怕也只有神秘的帝君可以压制萧晨。
萧晨的强悍远在意料之外,他的存在恐是计划的变数,毕竟君天宫方面并没有将他考量在内。这件事情他必须回禀组织,交由策君定夺。
就在刘长风思虑间,他已经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前来接应的正是先前酆都城中传递情报的灰衣人。
“主人,你怎么?酆都左近有谁能伤你至此?”
“神刀阙的纵横刀——萧晨。”
真气紊乱、手臂折断、虎口破裂,此时的刘长风狼狈又虚弱,眼见下属又欲询问,他抢先说道:“你先将我安置,而后回禀四王尊,就说萧晨三招将我重伤,还有玉女派掌门恐怕盯上了组织,让他转告策君。详细情况待我安定下来自会传信说明。”
灰衣人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刘长风只是疲惫的摆了摆手后也只得作罢。他一拍手,四野中突然窜出几条人影,个个身着劲装携带兵刃。
面对下属,灰衣人一改对主人的恭谨姿态,威严的说道:“你们带护法去养伤,不得出半点差池!”
众人齐声回到:“领命!”
就在他们搀扶着刘长风欲去之时,忽来一剑断路。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一人看见此剑何来,就好像平白无故自虚空中显化而来。
就在所有人惊疑间,悦耳中夹带着肃杀的仙音就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想走?还是且慢吧。”
包括灰衣人在内,所有人将刘长风团团围住,摆出防御的阵势。六个人十二只眼,环顾四面八方,任凭如何扫视都未发现半个鬼影。
刘长风见势头不对,赶忙抱拳行礼,恭敬说道:“阁下修为深不可测,应是武林响当当的人物。可能您对我等有些许误会,不若现面一晤,说不定我们之间还有些许渊源。”
话语甫洛,绝世仙资已立身三丈外,随之而来的是面具碎裂落地的声响,紧接着便是刘长风满脸的惊容和护卫们紧张的吐息。
这些人全都训练有素,之所以在主人面前紧张失态实是因为眼前场景太过震撼。
凭空出现也就罢了,明明连衣角都不曾动过,却破了护法大人的面具,这等鬼神手段太过骇人!
来人朱唇微钩,绝美仙颜展露出的神态似不屑更是嘲讽。
就在众人先后震撼于洛清诗的惊天修为和绝代姿容时,她又开口了:“你这假货,还妄图和我攀交情么?我只问你,君天宫的根据地在哪里?主事者是谁?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仙音虽是悦耳,却带着一股难以抵抗的威严,连环三问如三记重锤狠狠砸在刘长风的心口。
来人姿容气质和深不见底的实力以及身后伫立的那柄剑就是她身份最好的佐证。
一个光凭名字就可以压得整个武林踹不过气的人——洛清诗!
逃?
绝无可能,硬拼?
更是笑话!
刘长风努力调整内息使自己尽可能冷静些,三次绵长的吐息后他屏退护卫上前三步躬身再行大礼,礼毕后他说道:“此等天人姿态还有那柄映雪剑,想必您就是……”
“啊!”
一声惨嚎后,刘长风不可置信的看着断腕处的伤口,断了?
自己的右手居然断了?
可是那映雪剑还插在地上,眼前之人也未动毫厘,这是怎么做到的?
即便自己身受重伤,可这手掌也断得太过轻易,这就是清诗仙子的实力?
剧痛在短暂的思考后猛烈袭来,令他的眼皮不住抽搐。
抬头看了眼对方,迷茫的眼神好像是在问:“我做错了什么?”
眼见灰衣人和一众护卫将刘长风团团护住,洛清诗并未动作,清澈的水眸依旧不见半点波澜:“我再问一遍,君天宫的根据地在哪里?主事者是谁?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冷若冰霜的姿态一改平日在爱儿面前的模样,此时的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是让敌人惊惧的天下第一人!
料不了清诗仙子行事较之传闻更加不留余地,甚至不是一言不合,而是不等人把话说完就逞凶伤人。
刘长风的脑中飞速思考,究竟要如何才能破解这必死之局?
诚然,洛清诗确如传闻般杀伐果断,可这冷不丁就断人一手却与性格无关。
若是刘长风能够冷静下来细细回忆先前被他逼杀少年的容貌,或许便能了然,清诗仙子这是在给儿子出气呢。
不过他更想不到,从一开始洛清诗就没打算让他们活命。
起先洛清诗用儿子钓鱼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自以为的沽名钓誉之人身后居然有一个隐秘且庞大的组织。
如今风胜雪已经暴露在了他们的视线中,方才听他们交谈,洛清诗得知君天宫中身为护法的刘长风之上还有所谓“四王尊”和“策君”。
刘长风自身实力已经逼近绝世高手,君天宫中已知在他之上的便有五人,鬼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个王尊和护法,至于他们的首领只会更加可怕。
以洛清诗的实力自然无惧任何人和势力,可此一时彼一时,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横行无忌的少女侠客。
爱儿的暴露让她不得不慎重,哪怕只有万万分之一的风险,身为母亲的她必须将其提前扼杀。
刘长风沉吟须臾后开口了:“看来清诗仙子势要问个明白,但是小人有一个请求,希望您可以不要为难我这几个兄弟。”
“呵!”
见对方玩起了笼络人心的戏码,洛清诗朱唇微动发出不屑的轻笑声,唤来阵阵清风晕开了天边的晚霞,也痴迷了眼前之人。
刘长风初见洛清诗便被其威势所震慑,后面更是冷不丁被断一手。
而此时的清诗仙子卸下面上霜寒,朱唇含笑,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
这瞬间好像断臂处的伤口也不痛了……
“好,念你是条汉子,让他们先走吧。”话毕,洛清诗云袖轻扬,带起点点飞沙落向紧张戒备的君天宫众人。
轻柔的语调代表洛清诗转变的态度,若此前她是如广寒宫的仙子一般清冷缥缈,此刻她便是那河畔的洛神,顾盼生辉巧笑倩兮,一举一动皆让人沉醉。
即便洒了对方一身扬尘,也让人无法生出怨念。
刘长风闻言立即回头使了一个眼神,灰衣人和四名护卫心领神会,旋即头也不回的远遁而去。
目送下属离开后刘长风长舒了一口气,接下来便是他和洛清诗两个人的事了。
洛清诗没有多看离去五人一眼,见刘长风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大概还以为那几人可以活着离开吧。
但是转念就压下了这一丝情绪,只要威胁到爱儿,那便是该死,他们死得不冤。
“好了,现在你可以吐实了,先从你假扮判官开始说起吧。”淡漠的话语却是对局面绝对的掌控权。
刘长风眼底夹杂着一丝打量,而后垂首回道:“在下一直敬仰嫉恶如仇的铁判官,假扮之举一是告诫世人感念判官的恩德,二是希望藉判官之名震慑宵小让那些不法之徒能够安分守己。至于君天宫不过是和在下志同道合的一帮人,仅此而已。”
“君天之名与你所述志向并不相符,况且先前被你逼杀的那位少年当真是淫贼么?”
仙音入耳于他却如晴空霹雳,连伤口愈发疼痛起来。
那名少年的事情,她竟也知晓!
沈月盈出现在酆都他并没有多意外,毕竟玉女派的势力几乎遍布梁州。
若说萧晨的搅局若是意外,那洛清诗的拦截又如何解释?
略一推敲,刘长风已是心头狂震,再回想起那名少年的容貌,他更是冷汗如雨,这一切恐怕都是眼前之人下的套!
想通一切的瞬间,风声、心跳声、喘息声以及汗珠滴落声在这死寂的傍晚杂乱的重叠着。
刘长风头垂得更低了,根本不敢与洛清诗对视,他强装镇定说道:“在下所言并无隐瞒,至于那名少年,我想可能是个误会。”
“啊!!!”
一声惨嚎之后,刘长风再失一腿。
无法忍受,再也无法忍受,承受着清诗仙子的压迫和断臂之痛,他的心神已经趋于崩溃的边缘。
此时的断腿正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我想这也是个误会。”
眼前人面上挂着促狭的笑意,看着眼前恶魔般的仙子,刘长风心防全面崩毁。
或许只要说出来实情,清诗仙子不会和他这般人物计较,他或许还能苟活。
信念动摇间,脑中回想起当初那人问他的话:“人们都渴望成为英雄,但同时人们也害怕死亡,这之间的抉择便是人性。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成为英雄吗?”
自己是英雄,英雄不该贪生怕死,英雄不该出卖同志,英雄不该把自己的性命和天下苍生放在天秤上比较。
思及此处,刘长风咬破自己的舌尖止住了想要吐实的话语,稳住了被清诗仙子碾碎的心神。
如此决绝令洛清诗也位置侧目,几个粗重的喘息后,刘长风抬首看向洛清诗,眼中是慷慨赴死的壮烈:“君天宫的根据地就在需要英雄的地方!君天宫的主事者就是英雄愿意追随的人!君天宫的目的就是这个世上不再需要英雄!”
刘长风语出过后旋即全身经脉逆走汇聚心脏,誓要以死明志。但是在洛清诗面前求死也是奢望。
逆脉只在瞬间,洛清诗察觉更速,抬指虚点便废了他的气海,随着气海一起消散的还有体内的狂乱。
刘长风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露出一个迷茫的神情。
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疑惑,洛清诗柔声道,“想不到你竟然有此气魄,经脉寸断七窍流血的死法对你太不体面。”
随后洛清诗玉指空划,一道精芒后是肉体倒地的声音。
刘长风的尸体上,喉间有一道细细的红线,血水并未溢出。
只见洛清诗继续并指空挥,地面现出一个一丈见方的土坑。
接着信手一拂,尸体滚落坑中,泥土将其掩埋。
做完这一切后缥缈仙姿于山野之间消失。
而当君天宫五人离开二三十里远后,突然衣物上被洛清诗洒落的泥尘绽放出点点光华,接着便是一声声的哀嚎。
只见那颗颗细小的尘埃上爆发出道道剑气将五人包裹,形成一片与世隔绝的死亡空间。
五人中灰衣客实力最上,剑气并没有瞬间将他绞杀,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鼓起最后余力饱提内元向着东方怒喝:“洛清诗!”
“洛~清~诗~”
含恨怒啸传到了东边数里外,崇山峻岭中一处隐秘山洞是君天宫的情报据点之一。
洞中迅速冲出三条人影朝着音源急奔,等他们赶到时只有满地碎肉和布条。
而后三人紧急联系梁州内的人手,沿着灰衣人他们来时的方向一路搜寻,终于还是掘开了洛清诗为刘长风收埋的坟坑,一部分人星夜兼程将遗骸带回总舵,一部分人经过调查得知了刘长风被杀之前已遭萧晨重伤。
……
两日后,荆州某豪宅的莲池,一名衣着华丽贵不可言的中年人独坐湖心亭中。
他面前摆放着一张棋盘,其上棋路曲折精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更让人诧异的是小亭中并无第二人,从始至终他都是在和自己博弈。
只见他双手各执黑白,落子、吃子的动作从未停止,直到访客前来。
棋者头也不回,淡淡说道:“你来了。”
来着似乎有些踌躇,犹豫一会后长叹了一口气,而后说道:“让长风去酆都的是我,这件事情我很难跟丘老交代。”
棋者闻言后落子满了一瞬,但双眸仍是古井无波,只是语气有些森冷:“哦?那便很好跟我交代吗?须知当初可是我将长风带回来的。”
“策君,你……”
他从没见过棋者有过任何负面的情绪,哪怕天地逆转他的嘴角也总是噙着淡然的笑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登时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说了多少次了,在家里不要这样叫我。”
闻其语气,似是情绪好转,来者便没多想,他略带歉意说道:“许久不来侯府,忘记了,还请侯爷海涵。”
棋者将六枚白棋收入棋笥后对来着说道:“罢了,能回来的自然会回来,回不来的惋惜何用?”
“既然侯爷这样说,我这颗心也算是落地了。只是据回报,那玉女掌教已经盯上了我们,不日便要七派会谈。如此便罢了,洛清诗和纵横刀似也注意到了我们。纵横刀虽强却也有应对之法,可洛清诗不同,若她刻意针对,实是无解之局。”提起洛清诗,来着眼底浮现出一丝恨意。
来者一脸苦色,棋者却眉眼依旧,他的面上露出莫名的笑意:“这只是刚开始,该出现的,不该出现都在棋盘上了。何况底牌尚未掀开,当今天下尽在君天宫翻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