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星并没有等太久。
很快,院墙外就传来单雷颐带着六分怒气四分兴奋的喊声:“这次看你还往哪儿跑!”
雍素锦冷哼一声,飞身翻墙而过,怒道:“再跑不掉,我就自尽!”
单雷颐袍袖翻飞,轻灵如燕越墙而入,冷笑道:“我又不碰你,你急着死个什么!”
“有本事你倒是来碰我啊!”雍素锦双足连蹬,颇为狼狈的甩开单雷颐急速追至的双爪,嘶啦一声,竟被扯去大半幅衣袖,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臂膀。
“等我吃腻了招牌菜,你还怕我不敢尝你这碗么?”单雷颐亢奋一笑,脚下踏砖裂石,呼啦一声好似一只巨鹰,转眼就又抢到雍素锦身后。
雍素锦眼神一偏,装着惊慌失措的模样看向南宫星对面那块空地,高声叫道:“还不快出来动手!”
这等紧急情况下,单雷颐哪里想得到雍素锦还有余暇使诈,当即顺着她的视线瞪了过去,沉声喝道:“哪里的宵小之辈在此埋伏!”
那边是个落满枯叶的水池,喝声过去涟漪微起,却哪里有人应声。
南宫星当然已经出手。
他虽和雍素锦谈不上有什么默契,但月光下她那逼真的眼神一瞥,已足够让他心领神会。
他施展浑身解数提气飞纵而出,玄阴真气凝为利锥藏于手心,未免一击不中,一招孤烟掌毫不留情拍了过去。
单雷颐喝声出口,便觉出背后有异,他武功果然高绝,百忙之中硬生生拧腰侧开数寸,避开后心要害,同时一掌拍上胸口,犹如脑后长眼一样印在与南宫星掌力相对之处。
这一招,竟是拿出隔山打牛的手段与南宫星对了一掌!
没想到出手杀招竟被如此化解,南宫星不敢怠慢,掌力再催于寸许之处二度发劲。
但单雷颐内息已到,脊背一绷平平滑开半尺,轻松卸去大半。
南宫星一眼看去,单雷颐面色不定,显然方才那两招并未被完全化去,也算是建了首功。
剩下的,就看实力略减的单雷颐到底是如何厉害。
“这丫头到是搭上个厉害帮手。”单雷颐咬牙抹去唇边一丝血痕,旋即手掌一晃,嘣的一声脆响,玉扳指竟生生崩裂开来,整只手掌瞬间苍白如银,化作奇门兵器,“唐门的毒要不了你的命,那不妨让我试试。”
南宫星亲眼见过那只白掌的厉害,心知不能硬接,身子一仰避过锋芒,勾腕以掌尖反划单雷颐脉门连消带打。
单雷颐一声冷笑,不闪不避继续中宫直进,真气到处,银白色泽竟然迅速蔓延到小半手臂。
南宫星掌力一切,反被震得指节生疼,这一招失了先机,百忙中将身一侧,仍被那一掌蹭过左臂。
宛如利刃划过,无声无息,一片衣袖就飘然落地。
南宫星顿时一惊,赶忙施展狼影幻踪折腰一纵。
果然如他所料,单雷颐掌招凌空一折转为横斩,若他慢上半分,只怕已被那只可怕的手掌拦腰砍断。
生平第一次遇上如此强敌,心脉鼓动热血湍急,南宫星精神一振,内力由阴转阳,落日神拳蓄势待发。
若单雷颐还如此前一样轻敌怠慢,南宫星便要看看他的那只手掌到底有多硬。
单雷颐袍袖鼓动,抢上三步,落足之处土崩石裂,威势着实惊人,依旧是平平一掌击出,不见掌风逼人,唯见那银白光芒闪动,犹如鬼门关中透出的阴森寒色。
南宫星连躲数招,只觉周遭气息愈发滞涩,似乎是单雷颐一边出招一边留下许多暗劲,他略感不妙,侧步一滑想要换块地方接战。
岂料单雷颐袍袖一鼓,罡风劈面,南宫星撤开之心才稍有表现,先前暗劲便汹涌而至,化作一片惊涛骇浪将他挤在当中。
这种雄浑真力之中,任何人的身法都不得不略略一缓。
南宫星也不例外。
霎时间,那只白掌便无声无息到了他眼前寸许之处。
别无选择,他只得强提一口真气,一招落日神拳自下而上仰天击出,截击单雷颐小臂。
哪想到,这来势汹汹攻其必救的一掌,竟是虚招。
白影一晃,掌势踪影全无。
南宫星惊讶的神情还不及浮现在面上,不知何时踢来的一脚已重重蹬在他的胸前。
喉头一甜,足下根基顿时土崩瓦解,他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满口腥咸。
幸亏此前和唐炫一战叫他深思良久,武功之外的东西总算略有一个雏形,此时脑中猛一闪念,当即硬沉一个千斤坠挺身站定,胸腹间浊气鼓向喉头,噗的一口,将满嘴污血尽数喷了出去。
这一股血雾果然迎面兜向追击而来的单雷颐,他眉心一拧,双掌一擡带起劲风拦住。
南宫星乘隙而入,一招落日神拳配合狼影幻踪化作月下雷霆,直取单雷颐小腹空门。
单雷颐一声暴喝,双肘齐沉,右手白掌顺势一抹横斩下去。
当然不肯将血肉之躯送到那切金断玉的利器之下,南宫星步法不停,斜斜一引,雄壮拳劲如大江改道,弧形弯折,正砸在单雷颐左臂。
单雷颐轻哼一声,右掌斜抹逼开南宫星,左臂垂在身侧连催七道真气,化去落日神拳后劲。
虽没想到单雷颐真能将七重天境的落日神拳轻松化解,但南宫星倒也有此准备,即便消解,这半边的动作终归还是慢了半招。
他抢的便是这半招。
落日神拳再度发力,这次,取的则是单雷颐的左肩。
单雷颐面色微变,口中赞道:“好算计!”右掌旋身迎上。
无论如何不肯与那只白掌正面交锋,南宫星身形一滑,拳招一带,宁可舍却三成威力,也要去追原本目标。
单雷颐毕竟老辣,右掌仍是一招虚晃,掌到半途,左足横踢而出,正截向南宫星挪移之路。
南宫星却正在等此一招,他脚下一跺,气沉腰腿,稳稳钉在原地,先前七成余力尽数舍弃,右臂兜出一个大弧,迎着单雷颐脚底一拳击出。
没了那右掌的神兵利器,两人的浑厚内力终于正面相碰,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南宫星纵然天资过人又有各种灵药扶持,但终归不是玄门正宗,年纪也差了大半,第一道真力足足输了小半,震得他右臂酸麻憋胀,连退四五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但腿功不比拳掌拿捏自如,极难多重发劲,落日神拳的七重拳威总算大显身手,第二重消去单雷颐腿上余劲,三重之后,尽数得手。
单雷颐颇为狼狈的单腿跳开,左脚垂落,已有些立足不稳,他面色阴沉,哑声道:“落日神拳能练到这种程度,倒是我看走眼了。”
南宫星的冷汗已浸透了衣衫,方才一击,他已察觉出单雷颐功力确实深不可测,即便被他偷袭得手在先,胜算也实在不高,除非此后每一次算计都能与方才一样成功,兴许还有一战的可能,否则,就算雍素锦从旁出手,只怕也是有死无生。
可单雷颐又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岂会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凭借机巧占到便宜。
这时,忽然周遭亮了起来,两人忍不住一起往旁边瞥了一眼,原来是雍素锦在旁将两个灯笼挂到了房檐上。
“你竟然没逃,看来对这小子还颇有信心呐。”单雷颐苍白右掌横在胸前,冷笑道,“怎么换了两根钢针,买不到合手的发钗做兵器么?”
雍素锦微微一笑,捏着两根数寸长的钢针,却并不打算下场参战,只是带着那有些诡异的妩媚笑容,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单雷颐。
“等我收拾了这小子,再去抓你。看你这次还能指望谁救。”单雷颐哼了一声,再度摆出起手架势。
“南宫星,直到单雷颐死前,你都不准看我这边一眼。否则你我二人,今晚必定要死在此地。”雍素锦忽然说道,跟着就听叮的一声轻响,好似是她用指甲叩了一下针身。
南宫星心中一凛,知道雍素锦应是打算拿出提前备下的手段,当下不敢怠慢,屏息凝神,将目光钉在单雷颐那只惨白手掌上。
“哼,两个半大娃娃,还想玩什么鬼把戏!”单雷颐不屑一顾道,话音未落,他脚下一蹬,左前右后,竟将杀招右掌蓄成后招,急速欺近。
南宫星既然心知雍素锦有什么手段要使,那不管色诱还是什么别的诡秘法子,总要拖延到生效才行,当即毫不犹豫化阳为阴,一边留心着那只要命的右掌,一边施展大搜魂手,拆解单雷颐左掌攻势。
单雷颐目光骤然一阵闪动,竟往雍素锦那边猛地瞟了一下,他似乎也觉察出自己的失态,连忙左掌一扫横出一道无形气墙,抽身退开半步,怒道:“你搞什么鬼!”
知道雍素锦必然已在行动,南宫星催动孤烟掌一招破开身前阻碍,纵身上前转守为攻。
单雷颐面上骤然泛起一阵红光,眼角一跳,杀气四溢,右掌一扬,呼的一声拍出,就见他右臂衫袖崩裂,那银白光芒竟足足蔓延至肘下寸许。
南宫星知道厉害,连忙避其锋芒,无奈孤烟掌招式稍稍老了一分,收势不及,被单雷颐掌沿扫过,生生在臂侧破出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
他也不知道雍素锦到底做了什么,只能猜测似乎是色诱分心之类的手段,因为那边不断传来酥柔呻吟,哼声中带着三分痛苦,那三分痛苦,又让剩下的七分诱惑更加娇媚。
但以单雷颐的身份地位,一个赤裸裸的美人当真能叫他方寸大乱么?
这丝疑惑还不及细想,南宫星已看出单雷颐的举止的确有了异常。
一招一式不若先前那般谨慎,姑且算是为南宫星挣来些许便宜,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单雷颐疯虎般的连环进击,要不是狼影幻踪诡异难测,他早已被单雷颐那只白掌拆的七零八落四散于地。
几次躲闪,为了照顾雍素锦的手段,南宫星不得不选择背向她的一路,单雷颐转眼就看出端倪,一掌劈出顺势飞腿横扫,终于叫他躲闪不开,双臂一封硬接一招。
这一招乱了躲闪步调,南宫星暗叫一声不好,心念急转,打横一倒,从唐炫那里得来的经验再次派上用场,不再拘泥于招式变化自救,擡手一抱,竟如扭打摔跤一样顺势搂住了单雷颐的腿。
腿脚受制,自然本能就是一甩。
南宫星立刻借着这股力道向旁疾闪,总算险险避出那只右掌所笼罩之处。
这一番抢攻未能得手,单雷颐的神情显得更加焦躁,眼底狂态浮现,喉头不住滚动,本应钉死在南宫星身上的视线,不知不觉便挪向了远处的雍素锦。
就连双腿之间,也已经起了绝不该在生死相搏时出现的变化。
看到那营帐一样的隆起,南宫星竟觉得有几分可笑。
也不知雍素锦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这么一个老辣稳重的武林高手,在这种时候成了如此失态的模样。
但不管雍素锦用了什么手段,这机会都绝不可以浪费。
南宫星稳了稳促乱气息,体内真气飞快转为阴阳均衡,那套从心底不愿使用,却在此刻最为合适的功夫,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之中。
如果说落日神拳和孤烟掌都是打架的功夫,那他接下来要使的,就是杀人的功夫。
沈七姑的寒天吹雪,冷四叔的血狼剑,都是这样的功夫。
南宫星深吸口气,双臂一扬,左手捏做鹤嘴,右手攥成虎突,屈身垫足,摆成缩身灵猴般的怪异架势。
这看似寻常象形拳般的起手惹来单雷颐唇角讥刺笑意,他此刻心绪浮躁不宁,也懒得深思细想,低喝一声,摆臂出掌。
他对他下了多年苦功的右掌很有自信,那足以比拟神兵利器的手,也值得他投注全部的信任。
但,在此时心浮气躁的情况下,这种自信,便是无形的破绽。
孤烟掌和落日神拳都可以找到这个破绽。
可如果机会只有这一次,内功深厚的单雷颐未必会死。
所以南宫星不得不放弃。
他本想用大搜魂手尝试一下,但仔细权衡之后,还是不敢靠那种收发暗器的手法孤注一掷。
雍素锦说过,杀单雷颐的机会很可能只有一个。
的确,他现在色欲攻心,但只要真遇到要命的危险,这些欲火必定会被压下。
所以南宫星别无选择。
他猛一咬牙,身形暴起。
连单雷颐都没想到,南宫星这次竟然根本没有闪避。
那支苍白如银的手掌,轻易地切过柔软的侧腹,只要打横变招顺势一切,就能将他拦腰斩断横尸当场。
那来势汹汹的虎突一拳,单雷颐左手一擡,便轻松接下。
就连不远处的雍素锦,都发出了一声克制不住的惊呼。
这也许是单雷颐一生中无数次决斗里最松懈的一刻。
而这世上,有些武功绝对不允许对手有半点松懈。
比如沈离秋的寒天吹雪,冷星寒的血狼剑。
比如,南宫熙的伏龙九式。
鲜血浸透单雷颐银白色右掌的同时,南宫星左手捏成的鹤嘴,也已深深地啄进了单雷颐的眼窝。
手指进入的并不深,但那凝固成锥的真气,却足以彻底穿透那柔软的凹陷。
南宫星的指间清晰地传来柔软的触感,那滑溜溜的圆球,让他感到一阵恶心,恶心的想吐。
他费力的拔出手,捂着腹侧血流如注的伤口,缓缓向后退开两步。
单雷颐剩下的那只眼睛瞪得很大、很圆,里面充满了惊愕,和来不及完全消退的奇妙欲望。
原本竖起的地方渐渐软化,散发出刺鼻的臊臭。
就像那根东西一样,单雷颐的身体也渐渐软化,然后,重重地倒下,那只染满了血的右手,随之褪去了诡异的银色,显露出被血红衬得格外苍白的肌肤。
盯着单雷颐血肉模糊的眼窝,南宫星有些近似于惶恐的扯下一块衣服,拼命地擦着自己的手指,一直到擦得干干净净,才喘息着摸到小腹那边,按压住止血的穴道。
接着,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那边的雍素锦。
雍素锦静静的站在两个灯笼之间的屋檐下,面无表情,只是脸颊上还残留着一些不及消退的潮红。
她的确是选择了色诱,但色诱的方式,却有些出乎南宫星的意料。
这是南宫星第一次看到赤身裸体的雍素锦,即便是阅人无数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具秾纤合度的娇躯,仅仅是这样活色生香的呈在眼前,就足以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雍素锦一直坚称身上最美的地方是那双脚,如今看来,她实在是有些谦虚。
虽说是赤身裸体,可她却并不能说是一丝不挂。
小指粗细的绳索,从她纤细的足踝开始,交错缠绕,像一张蛛网,细密的爬满了她除了手臂头颈之外的所有地方。
雪嫩的肌肤被渔网一样的绳印分割的支离破碎,连那对饱满的酥胸,都被勒紧在根部的绳圈推挤成微微发红的肉球。
而这盘错的绳索,却不过只是她周身上下散发出的残酷美感的一部分。
她双手的钢针都还捏在指尖,每一根上,都沾染着触目惊心的鲜血,在灯笼的照耀下,闪耀着奇异的光泽。
并不难看出那血来自哪里。
紧绷的乳尖上,垂流的红丝好似破开玉瓜的狰狞伤痕,而被绳索勒成一段一段的圆润大腿内侧,也残留着犹如破瓜一样的血迹。
“你……你这是何苦……”南宫星心头一震,大感疼惜,禁不住柔声道。
雍素锦缓缓蹲了下去,将钢针上的血涂抹在贝壳般的趾甲上,“若不如此,你杀不了他。”
南宫星踉踉跄跄走了过去,捡起掉落的衣服披在她肩上,柔声道:“这绳子,可以去了吧?”
雍素锦伸手探了探,摇了摇头,道:“勒进里头那段沾了血,有点黏住,我回去泡上热水,在慢慢解开。”
南宫星皱眉道:“你自己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雍素锦淡淡道:“湖林城里难道还缺擅长此道的婊子么。花几两银子作践自己,有的是人乐意效劳。”
“你怎么……知道单雷颐会因你这样而分心?”两人互相搀扶着往门外走去,经过单雷颐死不瞑目的尸身时,南宫星竟有了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心道下次遇上这等事情,决不可再如此轻率,不知不觉就被人牵住了鼻子。
雍素锦冷笑道:“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调调。你可知道他来之前正偷偷摸摸在府衙里做什么?”
南宫星微一皱眉,心中突然一惊,颤声道:“莫非……是在折磨上次交给狱卒的那个女犯?”
雍素锦不知道他为何语气略显激动,只道:“不错,他和那两个狱卒,看上去倒像是三兄弟。他就喜欢看女人痛苦扭曲的脸,若是再有痛苦到产生喜悦的声音,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春药。我知道你正常打不过他,但对上被下了春药的他,总不会没有半点胜算。”
南宫星扶在她肩上的手掌蓦然捏紧,捏得她禁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奇道:“你怎么了?”
南宫星努力平顺了一下气息,道:“如今单雷颐已死,按照约定,你已算是我的东西,对不对?”
雍素锦沉默片刻,凄然一笑,道:“我虽不是什么言出必践的大丈夫,这种事情倒也不会反悔。你帮我去了心头大患,此后,我自当奉你为主,随侍左右,言听计从。”
南宫星冷冷道:“好,那你先说句实话,单雷颐真的对你说过他其实是天道巡查么?”
雍素锦一怔,又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道:“他没说过。”
南宫星怒道:“那你……”
雍素锦立刻道:“我若不这么说,你会为我冒险出手么?我漂泊江湖多年,举目无亲孤身一人,如果不使些手段,要如何才能杀了单雷颐这种高手?”
南宫星侧目看去,雍素锦脸上一片决然,丝毫不觉愧疚,他压抑着怒气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天道的巡查是谁?”
雍素锦木然摇了摇头,道:“天道巡查是何等人物,我怎么可能知道。单雷颐要是连这种事也敢随便告诉我,他也做不到那个位置。”
南宫星咬了咬牙,觉得伤口已有些麻木,不太耽搁行动,当即将雍素锦打横抱起,强提真气往王判处飞快赶去。
雍素锦也不挣扎,只叹了口气,道:“我都没想到你会这么容易相信,你这毛病,此后也改一改吧。”
南宫星哼了一声,道:“承你教训,我此后必定牢记在心。”
一路将雍素锦送到分舵,匆忙向王判要了些上好金疮药,一股脑抹在伤口上,紧紧扎住,问道:“千金楼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王判谨慎道:“千金楼那边没消息传来,但……你方才收敛的那两具尸身,上面却留着字。”
“什么?”南宫星大感意外,道,“留了什么?”
王判掏出一张字条,递到南宫星手上,道:“是临时用血写的,就塞在一个兄弟的怀里。”
南宫星擡手一抖,凑到灯火旁边看去,上面用颇为潦草的字体写了一句,“你们要是如意楼的,快去千金楼救人。”
这句话写的匆忙,但仍能看出笔画颇为娟秀,而且,南宫星一眼看去就觉得颇为眼熟,他心念一动,忙收进袋中装好,虽身心俱疲伤痕累累,还是不得不道:“不行,我往千金楼去一趟。”
“你这伤……”看他肚腹胸前尽是血迹,王判不禁担忧道,“再说咱们的人手都已经过去,照说应该应付得来。”
南宫星咬牙道:“那边……很可能有天道巡查正在动手。按今晚得到的消息,他们应该已经断定白若云就在千金楼内藏身,而且凝珠的身份败露,七星门很可能也会乘机动手,我无论如何得去看看。”
王判略一犹豫,道:“那属下要不要……”
南宫星擡手道:“不必,你……找人去通知我娘一声。我看,今夜只怕会有一场恶战。”
他向雍素锦那边瞥了一眼,叹道:“幸好单雷颐已死,对面总算是少了一个极难对付的帮手。”
且不管雍素锦动机如何,真要在大庭广众下双方动手,单雷颐的武功的确是南宫星一方的心腹大患,看他暗藏心性,提前除掉,总不是坏事。
雍素锦却会错了意,一对上他的视线,便道:“你先去吧,我去了这身东西,就往千金楼帮忙。”
“你好好休养吧。”南宫星还有些恼她,冷冷甩下一句,转身出门。
迎着夜风一路快步而行,南宫星渐渐冷下头脑,疑惑思忖,这位天道巡查到底要如何对千金楼下手?
正面强攻逼出白家兄妹?
先不说上次放火白若兰都纹丝不动,就算这样制造混乱逼出了人,也必然会引发一场血战,哪里来的十足把握拿下白家兄妹?
诱捕?
白若兰绝不会上当,白若云只要守着凝珠,也多半不会出什么岔子,除了白家来的两个老辈,对方手里根本没有什么有分量的饵食。
仔细回想方群黎和李嫦的话,陆阳城那边显然在玉若嫣的指挥下已经有了极大转机,因此逼迫得天道也不得不铤而走险加快脚步。
如此看来,难道那位巡查真要组织人手正面强攻么?
南宫星将自身代入天道一方左思右想,仍是想不出什么稳妥的方法,只得加快脚步匆匆赶去。
到了那边,远远看到千金楼依旧歌舞升平灯火辉煌,他心中稍定,靠往街边稍稍隐藏了一下行迹,从暗处溜进千金楼侧门。
怕见面之后有太多话说,南宫星不敢先去见白若兰,找地方换了一身衣服,先往薛怜住处过去。
不料薛怜却并未在房中练刀,开门进去,屋内只有一张被劈成两段的古琴。
南宫星皱了皱眉,出门又去找了一趟凝珠。
不料凝珠也不在居所。
莫非来了什么惹不起的豪客?
南宫星略感不安,拦下一个丫鬟塞了一枚碎银,柔声道:“这位小妹,凝珠姑娘今晚有客?”
那丫鬟平日就在这里伺候,对南宫星也有几分熟悉,当即脆生生道:“公子回来啦啊,今晚不光凝珠姑娘不在,整个松竹院的姑娘都不在呢。”
南宫星心中蹲起疑窦,忙问道:“是什么事?怎么惊动了这么多花娘?”
那丫鬟喜滋滋道:“对面鸿禧客栈说是来了个告老还乡的大官,湖林城中官家商号凑了一大笔银子,包下整间客栈摆酒,松竹院三十多个姑娘都被请去捧场,光银子就擡来了三大箱呐。妈妈这回可高兴坏了。”
南宫星暗道一声不好,忙飞奔向白若兰的暂居之处,才一转过回廊,就迎面碰上面色凝重的薛怜,正与一个楼中弟子颇为紧张的低声交谈。
一见南宫星到了,薛怜眉心反倒蹙紧几分,星眸一转,将那楼中弟子打发离开,匆匆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人去叫你过来。”
南宫星直接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薛怜扭头带着他一路快步走到回廊尽头,进到院中,踏上一处假山,擡手指着对面灯火通明的鸿禧客栈,道:“那边出事了。”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丝竹之声,南宫星沉吟道:“是什么事?凝珠是不是在那边?”
薛怜道:“凝珠在那边,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肯定是出事了。”
“哦?”南宫星略感不解,疑惑道。
薛怜握住腰间弯刀,轻轻摩挲着刀柄,缓缓道:“派去保护凝珠的十三个弟兄,就在半个时辰前,被人在后巷发现。从宴会开始到现在,鸿禧客栈里出来的,就只有这十三个被打昏的人。”
“只进不出?”南宫星心中一惊,眺望道,“凝珠为什么要去?”
薛怜蹙眉道:“她也是怕惹人疑心,对方重金来请整个松竹院前去歌舞助兴,独独少她一个未免有些扎眼。而且楼里的兄弟紧急查了一下,对面确实是来了个告老还乡的京官,楼里除了裘贯连着一门弟子,也没有其他江湖人在。”
“之后派人去查了么?”南宫星心中愈发不安,问道。
“去了两个好手,”薛怜道,“已经小半个时辰了,至今还没回来。”
南宫星道:“那客栈里后来都进去了什么人?有没有可疑的?”
薛怜略一思忖,道:“进去了几个商人,一些酒楼补充过来的人手,等后来察觉出有异常后,楼里的兄弟就拦下了之后的寻常百姓。”
听出薛怜意有所指,南宫星忙追问道:“不是寻常百姓的,还进去了谁?方群黎和唐行简来了么?”
薛怜却摇了摇头,道:“也不是江湖人,进去了两个官府的走狗。”
“铁爪鸳鸯?”南宫星心头一凛,忙问道。
薛怜点头道:“似乎是这个名号。”
“他们两个进去做什么?”心知宁檀若伤的不轻,这会儿必定尚未痊愈,南宫星心知不妙,略带怒气道。
薛怜淡淡道:“有人问了,他们说有人报讯鸿禧客栈的宴席内有隐情,为防出什么大案,特地赶来调查。他们这么积极办案,咱们江湖匹夫,自然不好阻拦。”
“这要不是一场简单的宴席,那……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南宫星越想越是不解,猜测道:“莫非是要将里面所有人当作人质么?客栈中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手?还是说这么大费周章,其实就是为了凝珠?”
薛怜摇头道:“我方才远远在外看了一眼,凝珠还在大堂靠门位子上帮人斟酒,并没被人劫持。凝珠也在防着有人用她逼迫白若云,所以贴身藏了匕首。虽说没人出来,但客栈门窗都还开着,看上去并无异常。”
“被打昏的兄弟醒了么?”
“醒了,都是被偷袭得手,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薛怜的语气有些低沉,“现如今,连对面到底是什么人在暗中筹谋也猜不出。”
这时一个龟公打扮的汉子匆匆跑了过来,拱手道:“薛副堂主,那两人回来了。”
薛怜点了点头,飞身跃下,南宫星紧随其后,匆匆赶了过去。
没想到,那两名好手竟也是被人打昏过去,直挺挺扔在后巷。
南宫星皱眉蹲下,本想推拿一下帮一人醒来,目光一垂,却看到领口那里略显凌乱,露出一角颇为怪异的血痕。
他毫不犹豫将那人衣衫扯开,果然,这位兄弟的胸前,竟被人用极锋利的小刀刻了一片小字,显然是故意留言传话。
“客栈已堆满霹雳震天雷,再擅自出手,便一起归西。宴会直至二更,结束前白若云如不去找白家长老,客栈中人,一个不留。我不愿多伤性命,望如意楼诸君三思。”
南宫星沉声念罢,用指尖在留字的伤口上轻轻触摸一番,有些不敢相信道:“难道……这是无形镖的镖尖划出的么?”
“这种时候,还管他是谁。”白若云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花厅门口,众人转过头,就看到了面色苍白的他,正紧紧握着腰间的剑,一字字道,“这么多条命,包括凝珠,都挂在我一个人身上,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