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摆放的钢琴,是之前大小姐口中的昂贵货色。
吃了饭后,及川默坐到钢琴跟前,将《繁星》的乐谱摆放到谱架上面。
将琴盖打开,上面并没有落灰。
自己没在公寓的时候,应该会有人进来打扫。
他试了试琴键,美好的音色代表着音准很稳。
双手放上去,等不夜城的霓虹退出房间,然后开始演奏。
“第一节的节奏稍显变缓,很好,看来有认真听我的建议。”
继续往下弹,小提琴独白的地方被取消了,即使是这样,及川默依然能在脑子里预演和小提琴的协奏。
一直到演奏结束。
他揉了揉眉头,将乐谱翻到第一页,重新又弹了一遍。
没对,小细节的问题先不管。
这个夏夜,有繁星,小孩,瓜田,犬吠,虫鸣;
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夜晚,一个靠着摇椅乘凉的巷口。
但还是差点什么,目前已经很厉害了,有必要追求完美吗?
他拿出手机,打开白鬼院雅的聊天框。
及川:谱子很好了,一些细节上的小问题,明天跟你说
白鬼院:嗯。
及川:这场比赛你很看重?
白鬼院:废话。
无视掉白鬼院雅的嘲讽,及川默放下手机又拿起,最终还是在聊天框输入。
及川:总感觉还差点什么
白鬼院雅的回复,也就在他刚刚点击发送,仿佛已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一样,下一秒就出现在聊天框上。
白鬼院:差钢琴。
白鬼院雅撤回了一条消息。
白鬼院:差小提琴的演奏。
及川:我在脑子里预演过了,以协奏的方式。
白鬼院:那是你以我之前的演奏为基础来预演的,我说了,我要超越之前的自己。
也就是说,这个谱子,是以五级的音乐才能为基础,才能完美演奏的乐曲。
这个以关东音乐大赛为近期目标的少女,下意识的在追求完美。
拿冠军什么的,已经不是她的最终目的了。
及川默将手机放下,他懂了差了点什么,预演始终是预演。
仅是钢琴弹奏的话,这个曲子在静谧的环境下,给人一种孤独的感觉。
料想,少女应该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能不假思索的回答。
他回复。
及川:拭目以待
……
第二天一大早,他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迷迷糊糊的接起来。
“谁啊。”
“你不会还在睡觉吧?”
及川默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早上六点钟。
“白鬼院部长,打扰别人的睡眠,很有可能会造成精神不佳,神经衰弱等情况出现。”
“音乐大赛你不会忘了吧?第一场初赛在早十点,八点就要进场。”
“初赛不需要我吧,决赛的时候我一定到场。”
“必须来,我去新宿公寓接你。”
“等一下!”
及川默瞬间清醒过来。
这里可是间桐雪的地盘,即使大小姐知道有音乐大赛这件事,也不能成为他坐进白鬼院雅车里的理由。
“荒木音乐馆是吧,我八点之前到。”
及川默利索的起身,将被褥迭放好,洗漱完毕后,嘴里叼着一块面包,提起昨天的厨余垃圾就出了门。
荒木音乐馆并不在荒木町,从新宿出发,要经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差不多才到。
待看见东大医学附属病院的时候,就可以下车了。
步入国立科学自然教育园里面,及川默穿过前面的庭院,然后抵达目的地。
一共两层,一二楼的墙面都是由玻璃窗打造,在右上角的位置,写着荒木两个字。
具体地点在白金台,离姬宫香奈的家很近。
他说了是下周五才会参加比赛,目前应该碰不到吧。
不需要门票,从正门进入,他还在找演奏准备室的时候,被一个声音拦住了。
“及川君?”
他转过来,身后是一个中年男子,带着眼镜,穿着正式,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了。
“及川君,真的是你。”
“你好。”
出于礼貌,及川默打了一个招呼。
“你是来参加比赛的吗?”
“额,算是吧。”
“吉冈先生,这位是谁,不介绍一下吗?”
说话的是中年男子旁边的女性,穿着得体,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贵气。
“秋山,这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位弹圣桑的天才钢琴演奏者。”
名叫秋山的贵妇上下打量了一下及川默,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面容跟明星一样。
这个人,好像还没有老师呀。
具体弹什么样还没有听过,最近光是听吉冈直隆极其赞赏的言论,耳朵都要起茧了。
总的来说应该不会太差,如果能成为他的老师的话,不管以后参加什么比赛,都会得到表扬吧。
‘钢琴那么出色,这可是秋山的学生。’
贵妇怀着这样的心思伸出一只手:“及川君你好,我是秋山遥。”
“你好。”
及川默一触即分,吉冈先生有点印象,至于面前这个大姐姐。
打量人的视线很直接,应该是怀揣着什么目的的。
所以,他没有过多交谈,转而对着吉冈直隆的方向问道:“吉冈先生么,请问准备室怎么走?”
“在二楼,用不用我带你去,及川君这一次是自己单独参加,还是和白鬼院小姐的合奏?”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及川默望向通往二楼的阶梯,接着说道:“是合奏。”
说完他就往准备室的方向走。
“吉冈先生,这家伙一点礼貌都没有诶。”
“天才嘛,傲气一点才正常,”吉冈直隆顿了顿,眼神凌厉的看着秋山遥,“秋山,你是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你不可能教得了他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秋山遥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身高很高,体型也很好。
“就算音乐教不了,那也能教其他的东西呀。”
身后的话,及川默听得一清二楚,他没有过多在意。
从二楼上来,地面上贴着前往准备室的指示箭头,跟着箭头走,推开中间的大门。
准备室分为很多个房间,他还不知道白鬼院雅在哪一个。
掏出手机在聊天框询问,久久没有得到回复。
按照少女以往的回复速度,这是在忙?
打电话就放弃了,万一真的在忙呢。
幸亏每个房间上面是贴了名字的,慢慢找过去就是了。
准备室的过道上,有的选手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头埋在地上,路过的时候,还能听见很小声默念谱子的声音。
还有的选手,面朝着墙壁,手里紧紧攥着乐谱,闭着眼在临时打节拍。
他们穿着华丽的礼服,身体却微微颤抖,额间浮现出细密的汗珠。
所有人都很紧张的样子,只有及川默一个人一身休闲的打扮,面色轻松。
贴着白鬼院名字的房间,在另一边的角落。
他敲了敲门。
“谁?”
“是我。”
“…稍等一下。”
门内传来一阵窸窣声,又过了一会儿才被打开。
白鬼院雅穿着洁白的礼服站在房间里,这件礼服没有任何的花边,圆形的领口上面,躺着一枚天鹅形状的项链。
“你来…”少女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轻颤,她深呼吸一口气后接着说道:“你来准备室干什么?偷看美少女换衣服?”
后面的那句,及川默直接无视,“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参加关东音乐大赛。”
“我的意思是让你过来听我的演奏,你只用决赛的时候上场就行了。”
“…那你不能说清楚啊?”他嘟囔了一句,转身刚要走,顿了一下又面朝少女。
“初赛的对手很厉害吗?以你的能力也会紧张?”
白鬼院雅轻瞥了一眼过道上的其他选手,“我的对手可不是他们。”
“那是谁?评委?”
“及川副部长,如果是以演奏者的身份,目标当然是在场的所有观众,音乐是用来传递情感的,如果不能传达到,那就是一场失败的演奏。”
这就是当时在天海礼堂准备室,少女的目标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小提琴演奏者的原因?
及川默尝试着问道:“能问一下,你会弹哪首曲子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是第几位出场?”
“七,期待我的演奏吧,及川同学。”
“嗯。”
从准备室出来,观众席的位置已经零零散散落座了人。
吉冈直隆和秋山遥在第一排的位置,及川默如果想去的话,应该也能要到一个座位。
但是没必要,音乐欣赏这件事,他坐在观众席哪里都一样。
他走到面朝舞台靠右的地方,也就是右侧出口前面一排的座位。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以观众的身份欣赏一场演出。
十点。
观众席坐满了人,及川默旁边的位置,落座的是一对夫妻。
这是青少年组级别的比赛,这对夫妻应该是来为自家孩子加油的。
第一位出场,看年龄应该还是国中生,同样是小提琴演奏。
对着观众的方向行礼后,将小提琴架在肩上。
及川默观察到,旁边的夫妻紧张起来,拳头握紧放在胸前。
第一位出场么,应该会更加紧张吧。
五分钟的演奏结束,吉冈直隆摇了摇头,拿起手中的名单,在选手的头像后面画了一个X。
第一位出场,不该太严厉的,至少要给一个待定的选项。
但是自从听了及川君的演奏,吉冈直隆感觉再听其他的,总会差点意思。
后面的选手,和第一位水平差不了多少。
及川默没了兴趣,他掏出蓝牙耳机,开始默念德语发音。
一直到广播里播报第七位准备上场,他才关掉手机,下意识伸长脖子。
白鬼院雅从幕布后走出来,一直到舞台中央。
她转过身来,对着观众席的位置行礼。
亮如白昼的聚光灯打在上面,平静的面孔,清冷的容颜,少女像是落入凡间的精灵。
白鬼院雅环视全场,在左边靠入口的位置,才找到及川默。
看着少年伸长脖子的样子,她的嘴角轻轻上扬。
那并非嘲笑,暗讽,而是一种极为单纯的笑容,比世界上最干净的湖水还要澄澈。
少女抬起手中的琴弓,从右边扫向左边,最终在及川默的位置停留。
及川默目光晃了一下,随后靠在座椅上。
“这是你朋友?”旁边的男子问道。
“嘘,这是她的演奏。”
在音乐上,白鬼院雅给予了隆重的敬意,及川默同样不想她被人打扰。
演奏开始。
小提琴缓慢的运弓,一段悠扬的音乐慢慢走出来。
第一个音符刚刚飘出,及川默就清楚,这是名为“爱的忧伤”的小提琴曲。
如溪流般的音乐静静流淌在观众的心间。
旁边的男子坐直了身体,一边沉浸在音乐之中,一边为自家的孩子担心。
然后是强弱音的交相更替,高兴里面带着伤感,忧郁里面带着欢快,给人一种面对某项事物正在纠结的感觉。
爱的忧伤虽然带着忧伤一词,然而除了第一部分前半段以外,曲调并不压抑,后面反而带着点轻快的节奏。
这是对幸福和美好生活的向往,特别是中间部分,将第一部分的音全部拔高一个调,使得音色更加婉转动人,给人以面向光明的感觉。
最后一个长颤音,舒缓而轻柔得拔高后结束全曲。
音色不再似那小溪蜿蜒曲折,反而像是悬崖边的海浪,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拍击着耸立的峭壁。
这是面向全部观众的演奏?
及川默自恋的认为,这是对自己一个人弹的。
他第一次以观众的角度,完整的欣赏白鬼院雅的演奏。
这是四级的音乐才能吗?感觉和五级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
少女的确如她自身所说的一样,她在超越自己,在不断进步。
及川默在白鬼院雅弯腰行礼后,第一个鼓起掌来。
然后是犹如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在观众席。
“你的朋友真厉害。”
“当然。”
白鬼院雅将琴弓拿在手上,抬起来指着及川默的方向。
这是什么意思?
宣战吗?
及川默思量了一阵,随后轻笑起来,他自以为是的点了点头。
果然,穿着洁白礼服的少女将琴弓放下,随后步入幕布后面。
在场的所有观众,当然包括及川默自己。
音乐是用来传递情绪的,不同的人演奏同一首曲子,要去表达的意思也会不经相同。
传达到了吗?
他自认为传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