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7年12月12日,3 :30米纳共和国清川省昊京市马丽乡腊月寒夜,冰霜满天,四野一片皓白。
就连小山下的地底,寒冷也直刺入骨节。
可容一人进出的盗洞旁边堆满新土,通过一条绑在树干上的钢索就可进入古墓。
尘封地下的墓道狭长幽深,一直没入未知的无边黑暗里。
一炬焰火在黑暗中摇曳,让整个墓道随之晃荡起来。
还有几道手电光变化成大小不一的光圈在四周石壁上逡巡游走,映照出上面半脱落、饱经沧桑的远古壁画。
一个高大如塔的汉子举着火把走在队伍前,小队四人摸索着往墓道深处踯躅蜗行。
“好冷啊,这鬼天气,奶奶地。阴冷阴冷的。我还以为地下能暖和些呢。”
飘忽黯淡的火光里,一个干瘦矮小的男人蜷身把斜长的影子投在旁边的壁画上,就仿佛穿越成这座古墓地宫的守墓人一样。
他裹着一条在脖子上带有灰色驼毛的皮夹克,暗红色的粗布带在腰侧打个结,束住皮衣下围,一双当地很常见的马靴已经旧到可以在帮上随便一蹭就能磕下一茬烂皮。
他一边走着,一边摸着冰冷的墓道石壁,戴着皮手套的两个指头一边走一边刮,哗啦啦地划下一层厚厚的霜。
他的声音沙哑如破钟,怪叫道:“刀疤鬼,你那袄子能给我套套吗?冷死了。你要比我能挨些,我晓得。”
走在前面的那个异常魁梧的中年汉子,闻言转过身。
他高举起手里的火把往回照,脚下却没本分停歇。
嘿嘿憨笑,不置可否。
火把冒出灰烟冉冉上升,如蛇翻腾缠绕。
跳跃不定的火苗发出劈劈啪啪的炸裂声,把一张出奇丑陋的黄脸用淡金色的光画在坟墓漆黑的幕布上。
那张脸似笑如哭,即悦还穷,被一道狰狞的刀疤分成上下两截,如缝合成一大块布满麻点的橘子皮。
廖雪村往前小心翼翼地趟着,神经异常紧绷。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丑陋可憎的人,他心生厌恶,也不知道这大汉到底是恶还是憨。
寻常人脸上质朴可亲的笑容到了眼前这丑八怪的脸上就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仿佛这里是现世通往地狱冥界的走廊,每走一步就离世界远了一步。
四周出奇静谧,黑暗含住火把扑朔的火光,一点点把他们向墓道深处引去。
神秘可怖的阴冥之气笼罩在廖老师的心头,一点点把他的精神吞噬。
“我说,阿鬼!你奶奶的,到底给不给我袄子啊,没见我嘴上清鼻水止不住吗?”瘦子一手拿着一把盗墓铲,拖着地慢慢走,发出哢哢的响声,在寂静阴森的墓道里特别刺耳。
一贯优雅的廖老师终于抑制不住焦虑,忍不住埋汰:“地下当然冷啊。湿冷,这又有什么可以惊奇的,”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好似在对自己说,怕被那瘦子听到,“在坟墓里,总扯什么鬼,鬼的,瘆人不。”
瘦子宋郁在昊京东门古玩鬼市上有个小铺子,背地里还做着老鼠的勾当,自产自销。
在昊京古玩圈里,老鼠是指那些会挖洞偷东西的人,也就是盗墓贼了。
那个手执火把的丑八怪大个子,则是宋郁的伙计。
摸滚在死人墓里的老鼠,对墓里各种常人恐惧的东西早已司空见惯,一付郎当样。
廖雪村是马丽乡的历史老师,这些古墓地宫,原本只是书本上才有的东西,这次利欲熏心被姐夫拉到这里来,整颗心都一直吊在那,落不了实处,战战兢兢的。
这两只老鼠却满不在乎,总发出怵人的怪声,更令他感到焦躁不安,总觉得坟墓里某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就会被吵醒。
他见大个子转过头侧对着捉摸不透的黑暗,愈发心惊,又忍不住责备他:
“火把往前照,好吗!这是在……在,地里呢,前面还指不定有什么危险。”年轻老师眼镜的树脂镜片闪动着火光,连着他的说话也一起抖动,他把坟特意说成地,好让脑子里抹掉那些不时跳出来的魑魅魍魉。
火折子高高举在丑陋的中年人头顶,猎猎作响。
刀疤鬼置若罔闻地笑着,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在装着,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在斥责。
他右侧布满细纹的半张脸皮被一道外翻的粉色刀疤分为两截,那道半指宽的肉沟在火光中蹦着,即使是笑起来,也凶相毕露,格外狰狞。
廖雪村这时才记起姐夫林博敏说起过,大个子以前是山里的土匪。
多年前,有一次下山作案,遇上了硬茬被抓了,脸上被生生划了刀,还被卸了只耳朵。
幸亏宋郁报警,时任警长的林博敏亲自赶去才把他带走下了狱。
大个子侥幸捡了条命,也算欠了林博敏的人情。
因为这茬子事,出狱后他就跟着宋郁,做了盗墓的买卖。
他人高马大,三个成年男人拔绳也不是他对手,又不说话只认干,很快就成了宋郁离不开的左臂膀。
因那张刀疤脸过于醒目唬人,又做的是老鼠的勾当,知道的人就都叫他做刀疤鬼,时间一长,本名倒给忘了。
看着刀疤鬼凶神恶煞的脸,廖老师有些动容,心里愈发不安。
“他本来就叫鬼,刀疤鬼,以前就这么叫,以后也是这么叫,今天为什么不能这么叫?”宋郁扯开破锣一样的嗓子嚷嚷,一对灰色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老师,古怪的声音在这个地下墓道里让人胆寒,他见这个书呆子瑟瑟缩缩地不敢对视自己,更加跋扈了,“你莫不是害怕了?怕死人从后面钻出来?怕棺材里起来个女鬼?”他越说越得意,故意拿话来唬雪村,洋洋自得。
“哪……哪有……我,我哪里会怕?”
廖雪村支支吾吾,觉得自己是秀才遇到了流氓,这嘴仗是肯定打不赢的。
“老子以前晚上就经常在墓里睡,这里有床,就抱着鬼睡,那女鬼忒来劲,你怕不怕啊?”宋郁说的女鬼自然是女尸,看他那干瘦得就如木乃伊的身子,难保说的不是真事,“坟墓本就是鬼住的,我们来叨扰,有啥不好说?”
廖雪村见他强词夺理,一时语噻,勉强找了个道理回怼,“这是女神的地宫,不是什么坟墓,女神又不会死,是升天去了,哪来的女鬼,你别再亵渎神灵!”
“女神为什么不会死,不死又搞什么地宫,一个神,住地下坟墓很有趣吗?”
有嘴可拌,宋郁浑身来了劲,突然觉得也不冷了,“老子走过这么多坟,就没见过哪个墓不埋死人的。”
他的这话居然道理十足,让廖老师全无法反驳。
是啊,女神享祀人间供养,本乡就有著名圣地文姬殿,游客络绎不绝,香火常年旺盛不息,好不繁忙。
文姬为什么还要费劲民力建造地宫呢,里面埋的如果不是女神,那到底又是谁呢?
廖雪村不及细思,只知自己越搭理这老鼠,他就会越来劲,便闭口不答。
他扭过头去,不去看刀疤鬼那貌似憨厚实则极为凶恶的样子,也不再理会瘦子。
这一高一瘦两只老鼠,真是一对绝配,一个有鬼一样的貌,一个有鬼一样的嗓子。
在这静得可怕的漆黑地下墓道里,让廖雪村着实不喜。
队伍起了小争执,行进速度更慢了。
这时,后面响起一个浑厚深层的男中音,一听就是非常沉稳的人发出,“老宋,”这人话声不高,却自有一股不怒之威的气势,冷冷道:“都少一句吧。”
“我可没啥,只是有人胆小。”宋郁不忘再损一下年轻的老师,终还是停了口。
廖雪村见林博敏发话,也就不再和瘦子去计较,两只老鼠都是林博敏雇来干活的,而自己则是他妻弟,也是被他拉来帮忙的,可以说,姐夫就是这个队伍的核心人物。
领导一发话,吵闹立刻就被压了下去。
林博敏把话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刚才廖老师已经根据史书推断,前面那道门后就应该是主墓室了,下午那个侧室里的物件你们也都看到了,卖个几亿都不是问题,单那件鎏金铜香炉,去年类似的一件就拍卖出了天价。老宋,你是行家,不需要我多说。”
宋郁难耐地插话:“乡长,您还别说,我这辈子啊摸过多少墓呢,可真没见过这么多宝贝的。”他两眼放出光彩,好像大把大把的钞票已经在手里一样,诱人的纸币油墨味仿佛已钻进了他的鼻孔,在撩动着鼻腔,“做我们这生意的都知道,断代到神国时期,那就发财,那些宝贝最抢手了。每一件都能卖个好价钱,这我最清楚了。我看那件玉琮是神国早期的,那个时候的东西非常罕见,又如此精美别致,天价肯定少不了,还有那件……”宋郁越说越兴奋,还想一一数来。
林博敏打断了他的话,笑着说道:“那就叫好了吗?主墓室还没开呢。老宋,我保证这门后还有好得多的,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宝贝。”
宋郁一阵尬笑,倒像是宝贝就在眼前,有些不好意思拿,“乡长,真有你说的那样,俺这辈子就跟定你了,跟着你发大财。”
林博敏不急不缓地说道:“廖老师对这些熟,我也都是听他说的。他熟读古书,是神国历史研究的专家,他说他把那些资料都翻烂了,里面有什么宝贝,他有数。你看你,还要和他斗嘴吗?”
宋郁阴阴地笑着应了声:“没,没。”
林乡长只用了三两句话就把两人的矛盾化解了,雪村暗暗点了点头,他隐约地听出林博敏特意压住的声音中有一丝难抑的兴奋。
这个队伍就需要有林博敏这样的人担纲压阵,廖雪村从心底里佩服姐夫,像宋郁这样油滑狡诈的老盗贼在姐夫面前也服服帖帖的。
他不由转头看了一下姐夫,这个中年男人生得粗犷魁梧,方额阔面,典型清川本地人的模样,他觉得姐夫或许天生就应该成为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