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6章

　　天才刚刚亮，纳利德便从睡眠中醒了过来。

　　他掀开轻柔的天鹅绒被子，随手披上一件睡衣，走进餐厅，泡上一杯咖啡后，他来到门口，捡起报童送来的报纸。

　　头版依然是刚关于刚刚落下帷幕的金棕榈奖的颁奖典礼，二版和三版，则是各路影评人们对获奖作品的看法和讨论。

　　唯有在报纸的末版，才能看见一小块关于戛纳电影节最后一个单元——影评人周大奖赛的新闻和消息。

　　纳利德今天五十三岁，作为欧洲电影界知名的影评人，纳利德已经连续十三年被戛纳电影节邀请，成为官方评委之一。

　　而今年，他所负责的，正是将在一周后开始的影评人周大奖。

　　在这一周，将会颁发四个奖项，分别是评审团奖、短片评审团奖、短片金棕榈奖和最佳艺术奖。

　　看完报纸上同行们没什么新意的高谈阔论，纳利德撇了撇嘴，换了身衣服，离开家后朝着不远处的青年旅街走去。

　　因为影评人周独特的要求，每一年，许多新晋导演都会想方设法得在戛纳找一家电影院上映自己的电影，以达到参赛的基本要求之一。

　　但其中绝大多数电影都会因为质量太差，个人风格太强不，符合大众口味等原因，最终因为上座率不足，被电影院老板们撤下。

　　青年旅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催生出来的地方。

　　这里，聚集着戛纳90%的小电影院或者私人电影院。

　　以及专门接待从各地携带着作品前来参赛的青年电影人们的旅社。

　　因此，这条街才被叫做青年旅街。

　　前往青年旅街，看一看这些新锐导演们初出茅庐的作品，是纳利德独特的喜好，他喜欢这种在不经意间，在一堆瓦砾中突然发现珍宝的感觉。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他发现的都是一些浪费他时间的垃圾。

　　纳利德停在一家小电影院门口，目光落在一张海报上。

　　海报的设计颇有艺术感，大片的留白之中，一名少女侧身站立在画面的中央，她微微抬起头，脸上带着虔诚又专注的表情。

　　少女的面孔稚嫩又甜美，带着会让人回忆起初恋的美好。

　　而与她清纯外表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她身上极为暴露的衣着。

　　少女穿着一件半透明的白蓝色水手服，浑圆的下半乳球颤巍巍的暴露在空气中，透过轻薄的衣料，甚至还能看见少女浅粉色的乳尖。

　　少女的肌肤极为白皙，但娇嫩的胴体上却有许多可疑的白浊液体沿着肌肤缓缓下滑。

　　如此强烈的反差，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完美的艺术品，被遭到亵渎的罪恶快感！

　　海报在少女腰间的部分截然而止，让人无法得知少女下半身会是如何美艳或淫乱的模样，只能让观看者留下无限的遐想。

　　在海报的最上方，几个浅灰色的英文字母构成了电影的名字——fall down《坠落》

　　出于影评人独有的敏锐，纳利德发现海报左上角，似乎有一颗红星的模糊影子。

　　一部带有政治色彩的色情片么？

　　有点意思。

　　在付了2欧元的门票后，纳利德走进了电影院。

　　虽然还是白天，但是电影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纳利德远离那些衣着邋遢，一看就是冲着艳情片段而来的看客们，找到一个干净的位置坐下。

　　毕竟他可不想在看电影看到一半时，衣服上沾上其他男人的体液，那可太恶心了！

　　没多久，电影院的灯光暗下，电影开始播放了。

　　没有多余的简介，没有标题，没有制片公司的展示，一间弥漫着粉红色暧昧光芒的房间出现在电影的镜头中。

　　片刻后，镜头缓缓下滑，小半张少女面孔出现在镜头中。

　　少女有着如同阳光一般耀眼美丽的金发，一对浅蓝色的瞳孔如同大海般清澈，略微蹙起的眉角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的感觉，皱起的鼻尖更是叫人心生爱怜。

　　虽然仅是半张脸，却足以叫人惊艳。

　　少女的脑袋不断的前后摇晃着，似乎在做着什么动作。

　　镜头继续下滑，少女整张脸蛋被纳入了画面，于是，观众知道了少女脑袋摇晃的原因。

　　她在给一个男人口交。

　　这时候，一道轻快中带着几分调皮的少女嗓音作为画外音响了起来。

　　“我知道许多人，哦～尤其是男人在看见我工作的时候，会对我感到不屑。但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一个又一个的来找我，哪怕我告诉他们，我只接口活，不卖身。你看，男人就是这样的生物。”

　　“哦，忘了说了，我叫米戈耶娃，是一名非法偷渡的性工作者。”

　　随着少女轻柔的嗓音娓娓道来，观看者也逐渐知道了米戈耶娃的身世与来历。

　　米戈耶娃是乌克兰人，但是因为家乡发生饥荒，她不得不和家人分离，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香港。

　　因为一无所长，米戈耶娃凭借着出众的外貌，在香港的红灯区成为了一名性工作者，但无论对方出多少钱，她只口交，不卖贞操。

　　因为米戈耶娃有一个梦想。

　　她在家乡有一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她的梦想，就是有一天在香港攒够钱之后，能够回到家乡，为年迈的父母盖一栋大房子，把年幼的弟弟送去莫斯科读大学，然后和未婚夫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渡过剩下的人生。

　　说到这个梦想时，米戈耶娃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而她，也在很努力的，很努力的在为这个梦想奋斗！

　　“哦！糟了，他射了！”

　　少女嗓音的语气突然一变，画面中抽插着米戈耶娃小嘴的男人突然低吼一声，然后将肉棒从她的小嘴里拔了出来，朝着她清纯的面孔喷射污浊的精液。

　　迎接着男人颜射的米格耶娃，却在画外音中幻想并诉说着将来和未婚夫结婚时，那唯美有浪漫的场面。

　　如此强烈的音画剥离感，让人感觉荒诞又现实。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内，镜头开始跟随着米戈耶娃，跟着她穿过香港的大街小巷，看着她为各种各样的男人口交。

　　米戈耶娃攒的钱越来越多，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而旁观者们，也得以跟随着她的视角，领略到了这个东方自由港的风貌。

　　秩序与混乱，繁华与破败，奢靡与贫困。这些矛盾的元素在灯红酒绿的掩盖下完美的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荒诞又现实的香港！

　　但这些并没有影响到米戈耶娃，因为她有着美好的梦想，她仿佛一只精灵，在这个资本主义主导的世界中翩翩起舞，却又不惹尘埃。

　　她是如此轻快，甚至让旁观者都忍不住变得轻松起来。

　　完全投入到电影中的纳利德忍不住心生希望，他希望这个如同精灵般的女孩能够获得一个美好的未来。

　　但电影的后二十分钟，电影的风格却急转直下，原本作为画外音出现的轻快嗓音也戛然而止。

　　赚够了钱的米戈耶娃开心地回到了家乡，她将手里的钱全部换成卢布，准备将过去的梦想变成现实。

　　可等待她的，却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巨变。

　　野心勃勃的乌克兰在野党不甘心成为苏联的一部分，在西方国家的帮助下，他们煽动民众发起街头暴乱，甚至故意引导民众冲击非乌克兰系的军队驻扎地，然后借机引发冲突！

　　战乱就此爆发，在某些有心人的掠夺下，乌克兰的经济也随之崩溃，而米戈耶娃在香港攒了许久的港币，在兑换成卢布后，甚至买不起一个土豆。

　　虽然米戈耶娃很难受，但是看着半空中飘扬的红旗，她的眼里依然有光。

　　未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情况，正在变得越来越恶劣。

　　她年迈的父母被暴民杀死，她年幼的弟弟不小心被卷入冲突从此下落不明，而她的未婚夫，则在保护一位烈士遗孀时，被人活生生的烧死。

　　米戈耶娃眼里的光，正在渐渐消失。

　　但她依然心存希望。

　　哪怕当她被一伙暴民们从藏身处中揪出来，被他们粗暴的轮奸后，她也没有绝望。

　　因为那面红旗还在！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飘扬的红旗被换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三色旗。

　　那一刻，她眼里的光消失了。

　　电影中的最后一幕，蓬头垢面的米戈耶娃双手扶着旗杆，一名男子粗鲁的从后方肏干着米戈耶娃，在一声舒爽地呻吟后，男人提起裤子，将一颗土豆塞进米戈耶娃的手里。

　　然后另一个男人接替了他的位置。

　　米戈耶娃麻木地搂着手中的土豆，任由身后男人的侵犯。

　　乌克兰的三色旗在她头上飘扬，可她，只是空洞冷漠地看着脚下沾满泥土的红旗。

　　直到电影中的职员表都已经放完，纳利德依然没有从百感交杂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他的心情沉重无比，作为坚定的资本主义拥护者，纳利德忍不住开始思考，西方真的能给苏联民众带去自由吗？

　　那些自由，真的是苏联民众想要的吗？

　　他不知道。

　　他没有答案。

　　电影院的灯光开始亮起，里面还有很多观众和纳利德一样，依然被电影前后强烈的落差所震惊，没有回过神来。

　　纳利德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能给他从心灵上带来震撼的电影了！

　　在离开电影院前，纳利德再一次回头，深深地注视着那张海报。

　　他觉得，他有些读懂fall down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