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1日和3月11日这两天,你都在哪里,在做什么?”
走廊外传来嗜杂的说话声、脚步声,医院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喧闹而忙碌的。
办公室里,女警的声音清冷淡然,她看着楚临淮的视线凝定如有实质,如果是普通人,恐怕早就在这样的目光威慑下败下阵了。
楚临淮笑了笑:“稍等,我看一下那两天的日程。”
他当然不是不明白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甚至说,他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刻会到来。
两次出现在连环杀人案的弃尸现场,警方只要没有瞎,都会来确认他的不在场证明。
至于这份证明,自然是完美无缺的,不过,楚临淮特意留下了一个值得商榷的漏洞。
原因?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有趣。
生活太过单调,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他并没有丝毫包庇凶手的想法,哪怕那个凶手可能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张泰征。
离开福利院后,他们其实已经有很久没有联系过了。楚临淮并不在意,但对张泰征来说,童年,大概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真是遗憾啊,楚临淮想,越是在意,就越无法抽离。张泰征会杀人,应该也是无法避免的事。
事实上他一开始并不能肯定凶手就是张泰微,所以才会两次出现在弃尸现场,想确定一些事。
当然,即便肯定了,他也不会把证据告诉警方,他没有做正义卫士的兴趣。
但他没想到,出现了一个意外。
楚临淮又一次见到了那个来询问过他的女警,在走廊的拐角,他们撞了个满怀。
女孩的裙摆随着她后退的动作微微掀动起来,鲜亮的颜色,仿佛是划破了灰暗世界的一道光。
那是……红色。
他在书本上,在其他人的嘴里无数次看到听到过的词,红色。
原来那就是红色,在四周永恒不变的单调色彩中,仿佛是黑白照片浮凸出的一抹红,让楚临淮差点失态。
其实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看到的还不是真正的红。
呈现在他眼中的颜色依旧是晦暗的,白的更白,黑的更黑,即便是最鲜艳的红,也浸透着难以抹消的灰。
直到他们之间的来往越来越频繁,那些色泽也一天比一天更鲜活。
楚临淮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似乎也是科学无法解释的事。他是天生的完全性视锥细胞功能障碍,没有办法治愈。
正是因为这份缺陷,当父母发现他没有办法辨别颜色后,那对夫妻惶恐害怕地将他遗弃了。
在他们眼里,或许他就是个怪物吧,哪怕是楚临淮自己,在没有接触到相关知识之前,也觉得自己就是个怪物。
但他从不为此困扰,世界是一片灰暗的,所有的人和事,他毫不在意,也从不关心。所以他们怎么想怎么看,又与他何干。
这样的一潭死水,在那一天终于泛起了些许微澜。他想他终于产生了想要探求的兴趣——在灰暗的世界中,那唯一的一抹红。
所以,他出现在了新城小区外的监控视频里。
通过提前请人跟踪,他在警方之前就找到了第三个弃尸现场。
黑色的塑料袋旁躺着一根棒棒糖,小的时候,张泰征最爱吃的就是这种棒棒糖,因为他被母亲丢下时,那个女人塞给他的就是这样一根糖果。
只是微微一顿,楚临淮便往前走去。离开了监控范围,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他明白,警方又会对他产生新的怀疑了。
卑鄙吗?
楚临淮从来都不否认自己的卑鄙,第一次他没有阻止她喝醉,更没有推开之后那场意外的欢爱,探求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为此,当然要不择手段一点。
他想自己大概是活了过来,心脏重新跳动起来,想要抓住,想要得到,想要她……永远地属于自己。
“……瑶瑶,你是彩色的。”
原来我也能看见这样的颜色,能拥有这样的温暖与快乐。
发送匿名邮件给莫元安,在东阳公园出言提醒,每一步,他不都是为了抓到凶手,只是要更用力的攥紧那抹红。
楚临淮不得不承认,张泰征很聪明也很狡猾,哪怕他一直在请人跟踪张泰征,也没能拿到他行凶的证据。
出色的反侦察意识让张泰征好几次摆脱了跟踪者,他越来越警惕,在犯下五月份的那起案子后就不再有任何动作,哪怕楚临淮故意把警方的目光引到天河传媒,他也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但楚临淮知道,他不会停下来的,他有一个必须要杀的人。
这是一场无声的交锋,比的就是谁更快。终于,在7月8日到来之前,楚临淮找到了张泰征用来分尸的那栋房子。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的。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他冷血又卑鄙,旁观着他人的痛苦与悲哀,再扭曲的疯狂,也不会让他的眉梢有一丝一毫的扰动。
但是那一刻,在张泰征扣下扳机之前,他看到女孩扑了出去。
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手脚在一刹那彻底冰凉,她全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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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刑侦支队的大楼出来时,天上下着小雪。
已经是冬天了,路两边的花坛里不见了姹紫嫣红又或蓊郁葱葱,被细雪打湿的泥土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灰败。
小元从身后追上来,拍了一下瑶姬的肩膀:“师姐,听说了没,张泰征的案子快判下来了。”
这桩轰动滨海,甚至是全国的连环杀人案终于即将落下帷幕,市局那边已经传来消息,张泰征九成九要判死刑。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瑶姬牵动嘴角,却没有高兴的感觉。
那么多受害者已经离开了人世,即便将张泰征千刀万剐,也无法换来她们的死而复生。而张泰征的扭曲,又何尝不是困囿他一生的魔咒。
心头沉甸甸的,她朝小元点了点头:“忙了这么久,你也该放松一下,明天是周末,抽时间陪陪皮皮吧。”
皮皮是小元的女友,瑶姬也认识的,所以他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笑嘻嘻道:“那当然,师姐你也是啊。我可是知道的,有男朋友了吧,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男朋友……眸色一黯,瑶姬没说什么,朝小元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她堵在红绿灯前等了快十来分钟。
鲜艳的信号灯不断变换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映入眼帘的是各种各样的色彩,仿佛一盘打翻的颜料,交织成独属于城市的霓虹。
在那个人的眼里,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永远沉寂的黑,永远冷淡的白,又或者永远晦暗的灰。
他的家里,只有这三种颜色,室内的窗帘常年拉着,透不进一点阳光。
以前瑶姬只以为这是他的习惯,后来才知道,完全性视锥细胞功能障碍患者,讨厌光明,喜欢黑暗。
他不知道什么是红,什么是蓝。
所以他分不清调料瓶子,会把红色的金鱼递给小枫,他从来不开车,过马路的时候,即使站在最前面,也不会第一个迈步……
一点一滴的细节涌入脑海,她想到了那一晚,灯光之下,他的笑容有一丝丝得意,一丝丝狡黠:
“……瑶瑶,你是彩色的。”
除了她,世界在他的眼中,只有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