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道长没再多看,落地后,一脚踢回准备回身救人的恒远,喝道:“楚元缜,带恒远走!
“其余人迅速撤出主墓。”
说罢,他回身荡起一阵狂风,将投掷而来的长矛震开,那些裹挟着阴气的长矛炸开,侵蚀着金莲道长的肉身。
他脸色徒然一白,肉身险些当场转化成阴物。
趁着这个间隙,后土帮的成员们,随着楚元缜和钟璃逃出了主墓,恒远被楚元缜偷袭封住经络,强行带走。
金莲道长不再恋战,拖曳出一道残影,瞬间逃离。
砰!
主墓石门闭拢。
……
“你不是主公,安敢攫取主公气运?”
黄袍干尸高举双臂,将许七安提在半空,黑紫色的口腔里喷吐出森森阴气。
整个墓室的气温骤降,高台、石阶爬满了寒霜,“格拉拉”的声响里,通道两侧的水坑也凝结成冰。
许七安眉心亮起金漆,迅速覆盖脸庞,并往下游走,但脖颈处被干尸掐着,阻断了金漆,让它无法覆盖体表,发动金刚不败之躯。
“卑微的蝼蚁,你敢窃取主公的气运,我要让你永世不得超生,吞你血肉,嚼你骨头,再将你的魂魄镇压在墓中。
“生生世世,永受煎熬。”
黄袍干尸大怒,嘴角血肉裂开,露出一口尖锐交错的獠牙。
接着,一口咬在许七安脖颈。
当!
凿击钢铁的声音传出,能轻易咬碎精钢的牙齿没有刺穿许七安的血肉,不知何时,金漆突破了他手掌的桎梏,将脖颈染成灿灿金色。
金漆迅速游走,覆盖许七安全身。
一尊璀璨的,宛如骄阳的金身出现,金色光辉照亮主墓每一处角落。
宛如天神降临。
“小小邪物……也敢在贫僧面前放肆。”
前半句话是许七安的声音,后半句话,声线有了改变,明显出自另一人。
宛如化身天神的许七安伸出手,一点点掰开黄袍干尸的手指,他完全可以用暴力打开,却选择用这种缓慢的,示威般的手段。
黄袍干尸的手臂微微颤抖,以他的力量,竟不足以与对方角力。
当!
黄袍干尸的另一只手刺在许七安胸膛,依旧无法突破金身防御,它手掌骤然握拳,改刺为打,在震耳欲聋的气机爆炸中,将许七安震飞出去。
“吼……”
黄袍干尸张开血盆大口,化作永远填不满的深沉旋涡,高台上的四名干尸被气旋扯住,跌跌撞撞的投入血盆大口。
接着是台阶上的两列阴兵,一个个拔空而起,或被迫或自愿投入干尸嘴中。
“咔擦咔擦”的咀嚼中,黄袍干尸体型随之膨胀,漆黑的指甲伸长,干瘪的血肉膨胀,一块块宛如甲胄的角质凸起,覆盖周身。
头顶长出深绿色的硬鬃。
它变成了一个身高一丈的人形怪物。
形貌大变的黄袍干尸站在高台,抬头看着浮于半空的灿灿金身,瓮声瓮气道:
“一个卑微的蝼蚁竟能攫取气运,原来体内藏着一位武夫。看来我沉睡的太久了,世间竟出现这等强大的肉身。”
“是佛门金身。”神殊和尚回答。
“佛门?”那怪物歪了歪头,凶厉的眸光审视着金身。
“哦,你不知道佛门,看来存在的年代过于久远。”神殊和尚淡淡道:“很巧,我也讨厌佛门。”
半空中,金色气浪一炸,他宛如陨石般砸了下来。
砰!
双方手掌互抵,于高台角力,这座屹立了无尽岁月的高台,不断发出清脆的崩裂声,一道道裂缝蔓延、游走。
终于“轰隆”一声,彻底坍塌。
金身与干尸同时下坠,后者一个头锤撞在金身额头,撞的金光如碎屑般溅射,撞的金身头晕目眩。
砰砰砰砰!
干尸出拳快到残影,不断击打金身的胸膛、额头,打出一片片碎屑般的金光。
金身钳住干尸的双手手腕,痛苦的声音:“疼,疼死我了,大湿……”
接着,他自问自答,“嗯,这阴物颇为厉害,我开始反击……”
话音方落,干尸一个飞踢,将他踢上半空。
金光化作一线远去,紧接着传来“轰隆”的撞击声,应该是撞到了墓室的穹顶,一块块碎石崩裂,掉落。
干尸站在废墟中,昂头望着穹顶,双膝下沉,摆出蓄力姿态。
咻!
凄厉的尖啸声里,金色陨石再次砸了下来。
早做好准备的黄袍干尸朝天打出一拳,与俯冲的金身撞在一起。
电光火石的沉寂后,地面的碎石和浊水逆卷上空,拳劲化作涟漪状的劲风,冲撞在墓室的四面石壁,石壁炸开一道又一道裂缝,巨石滚滚而落。
黄袍干尸双脚深深陷入地底,金身趁机出拳,在闷雷般的拳劲里,把他砸进坚硬的岩石里。
“大湿,把他脑袋摘下来。”许七安大声说。
金身正欲上前,干尸血盆大嘴突然裂开,化作吞噬一切的旋涡。
一缕缕金漆被它摄入口中,灿灿金身瞬间黯淡。
危机关头,金身招了招手,浑浊的污水中,黑金长刀破水而出,叮一声击撞在干尸的侧脸,撞的它脑袋微晃。
金身趁机脱离了旋涡的覆盖范围,一个扫腿击打后脑勺,金光碎屑溅射,干尸后脑的角质甲胄崩裂。
砰砰砰!
鞭腿化作残影,不断击打干尸的后脑勺,打的气浪爆炸,角质不断瓦解、崩裂。
就在这时,许七安脑海里浮现一个画面,水中冲出一柄锈迹斑斑的古剑,袭击他的后心。
没有犹豫,当即收回了踢出的鞭腿,朝侧面一个翻滚。
下一刻,厉啸声响起,袭击落空的古剑被干尸握在手里。
它依旧锈迹斑斑,但剑身散发的阴邪之气却让金身眉心剧跳。
“这是主公留下来的法器,在墓中吸收了无数年的阴气,最适合破你至刚至阳的护体神功。”干尸声音低沉嘶哑。
说话的同时,浑浊的污水里,溢散出一缕缕漆黑的阴气,汇入他的身体,修复了崩裂的角质。
怎么办,这座大墓建在风水宝地上,等于是天生的阵法,干尸占尽了地利……许七安的身体完全交给了神殊和尚,但他的意识无比清晰,下意识的分析起来。
思考如果是自己,该如何对付此邪物。
神殊和尚双手合十,大慈大悲的声音响起:“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声音里蕴含着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干尸握剑的手忽然颤抖,似乎拿不稳武器,它改为双手握剑,双臂颤抖。
趁着对方抗拒的间隙里,金身腾空而去,漂浮于干尸上空,双手飞快结印。
一道充满金属质感的“卍”字,在金身头顶凝聚,更多的“卍”字凝聚而出,呈圆形阵列,中央是灿灿金身。
金身闭上眼睛,双手结印还在继续,手势快的只看见残影。
相应的,“卍”字愈发璀璨,发出刺目的金色佛光,将墓室染上一层亮金色的光晕。
突然,一切手印停止,归于合十。
轰!
空气发出沉闷的巨响,一道金色的光柱从“卍”字阵列中爆射而出,笼罩黄袍干尸。
嗤嗤……
仿佛水倒在沸腾的油锅里,黑色的青烟冒出,深陷金光的干尸发出了凄厉的咆哮声。
金光散去之前,神殊和尚悠然道:“戒嗔、戒怒、止干戈。”
金色光柱散去,干尸浑身遍布灼烧痕迹,角质崩裂,露出漆黑血肉。
但他却没有丝毫愤怒和杀意,甚至不想再继续动手,只想息事宁人,和气生财。
神殊和尚就没有这种念头,从天而降给了他一招摸头杀。
掌心按在头顶,在气机“砰”的爆炸声里,干尸头顶的硬鬃炸碎,角质炸碎,露出了黑色的,宛如心脏般搏动的大脑。
这一瞬间,干尸眼里恢复了清明,摆脱施加在身的禁锢,“咔咔……”头骨在极端事件内再生,伸手一握,握住了破水而出的青铜剑。
剑势反撩。
噗……这把据说干尸主公遗留的青铜剑,轻易斩破了神殊的金刚不坏,于胸口留下入骨伤痕。
流淌出来的不是金色或红色的鲜血,而是漆黑如墨的液体。
中毒了?!许七安心里一沉,感觉大脑一阵阵眩晕。
两具强大的肉身在空旷的墓室里厮杀,打的碎石滚滚,打的浊浪排空,打的整座墓穴都在摇晃,在颤抖。
过程中,神殊和尚以佛法消耗干尸的阴气,而干尸则以青铜剑侵蚀神殊和尚的金身。
不同的是,这里是干尸的主场,阴气浓重的地底墓穴,而神殊和尚则是空中楼阁的状态,得不到补充。
“你不是我的对手,为何不逃?”干尸一剑刺入金身胸膛,发出闷雷般的说话声。
“你既已经苏醒,不杀你,周边生灵无法幸免。”神殊和尚回答。
“我不愿毁了这座墓,还主公气运,我便放你们走。”
“还不了。”神殊和尚遗憾摇头。
“那就去死吧!”
正要绞碎眼前敌人的五脏六腑,突然,空旷的墓室里传来了擂鼓声。
砰砰,砰砰,砰砰!
擂鼓声越来越剧烈,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干尸忽然感觉到了手臂的颤抖,原来那剧烈跳动的是对手的心脏。
当心跳达到某个节点时,一道火焰般的魔纹从眉心浮现,燃烧起漆黑的火焰。
许七安身躯开始膨胀,健康的古铜色肌肤转化为深黑色,一条条可怕的青色血管凸出,似乎要撑爆皮肤。
短短几秒,他从一个人类,变成了类人型的怪物。
这个怪物缓缓舒展身姿,体内发出“咔咔”的声响,他扬起脸,露出陶醉之色:“舒服啊……”
他抬起漆黑的手,握住剑身,轻轻捏碎。
卧槽,我都快忘记神殊和尚的原身了……见到这一幕的许七安心里一凛。
一直以来,神殊和尚在他面前都是在温和的高僧形象,渐渐的,他都忘记当初恒慧被附身时,宛如恶魔的形象。
忘记那只漆黑可怕的断手充满了邪异和恐怖。
“其实,我并不想现出不灭之躯,那样对我来说,消耗实在太大,需要不停的吞食生灵血肉来弥补自身。但我讨厌杀戮,无比的讨厌。”
神殊和尚淡淡道。
他目光冷淡的看着干尸,眼里饱含威严,仿佛远古的君王苏醒了。冷漠、自信、睥睨天下。
“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你是什么怪物?”
见到这一幕的干尸,露出了极具惊恐的表情,色厉内荏的咆哮。
回答他的是神殊和尚的手掌,缓缓按向他头顶,干尸迅速暴退,不甘心束手待毙。
但神殊和尚仿佛无视了距离,手掌依旧缓慢,却不可阻止的按在了长满粗硬鬃毛的头顶,无声吐力。
砰!
气机的闷响里,干尸双眼一瞬间呆滞,邪异的身躯绵软,似乎失去骨骼的支撑,颓然倒地。
“主,主公……我不能再等你了。”干尸艰难开口,充满了不甘。
神殊和尚指尖逼出一粒精血,俯身,在干尸额头画了一个逆向的“卍”字。
金光一闪而逝,沉淀入干尸体内,让他再无法动弹。
感受到体内的变化,知道自己被封印的干尸,露出茫然之色,低沉喝问:“为何不杀我?”
神殊和尚再难维持不灭之躯,火焰魔纹消散,漆黑褪去,恢复了许七安的模样。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十余秒。
神殊和尚温和道:“杀你有什么难,你只是一具遗蜕罢了。
“你的主公,是谁?”
……
冲出墓室,穿过甬道,重返迷宫。
身后的没有阴兵追来的动静,这让众人如释重负,楚元缜心情沉重的解开了恒远的金锣。
砰!
魁梧和尚砂锅大的拳头砸在楚元缜脸上,揍完人,他一声不吭的转身,打算返回主墓。
金莲道长拦住他,沉声道:“回去送死?”
恒远面无表情,低声说:“让开!”
金莲道长脸色惨白如死人,眼神浑浊,状态很不对劲,摇头道:“我们已经进入迷宫,你走不回去了。”
恒远用力握拳,手背的青筋凸起,涩声道:“为什么要带我出来,我欠他一条命,我欠他一条命啊……”
声音渐渐从艰涩到哽咽。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硬汉风格的武僧,竟然眼圈通红。
“道长,你不应该带他来的。”恒远缓缓摇头:
“加入天地会时,我们答应过你,要互帮互助。可是,这和许大人没有关系,他不是我们天地会的人,你不应该找他帮忙。
“他总是这样,危机关头,永远都是先顾忌别人,舍己为人。但你不能把他的善良当成义务。
“现在五号找到了,天地会的成员一个没少,可是……我们又有什么脸面回去呢。
“金莲道长,我对你很失望,非常失望。”
在京城时,通过地书碎片得知许七安战死在云州,恒远当时正手捻佛珠打坐,捏碎了陪伴他十几年的佛珠。
可那次毕竟是远在云州的事,除了悲伤,他无能为力。
这一次不同,他亲身参与了此事,亲眼目睹了大家抛弃许七安逃命,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充斥了他的胸膛。
让恒远产生了自我怀疑,对同伴产生了怀疑。
金莲道长欲言又止,有心辩解,但想到许七安最后推自己那一掌,他保持了沉默。
楚元缜颓然的看着争执的两人,青衫仗剑走江湖的意气荡然无存,更像一条丧家之犬。
许七安独自留在墓中断后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不断闪过。
虽然与许七安相识不久,但他非常欣赏这个银锣,早在认识他之前,便在天地会内部的传书中,对此人有了颇深的了解。
恒远说他是心地善良的人,一号说他是风流好色之人,李妙真说他是小节不顾,大节不失的侠士。
而在楚元缜自己看来,许七安是一个值得结交的好友,他的品性和道德值得肯定。
楚元缜觉得此次回京,最大的收获就是结实了许七安,一个既有趣又值得欣赏的朋友。
这样一个人,为了救大家,义无反顾的留了下来。
真像是你会做出的事啊,你让我们怎么向三号交代……楚元缜眼眶发热,视线渐渐模糊。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说过要报答他……”说着说着,恒远面目忽然狰狞起来,喃喃自语:
“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不好,他佛心要崩了。”金莲脸色微变,指尖点在恒远眉心,为他抚平狂躁的意念,让元神得以平静。
恒远的眼神恢复几分清明,粗暴的打开了金莲道长的手。
“恒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金莲道长喝道,“其实许七安他是……”
正要告诉他,许宁宴就是三号,是地书碎片持有者,是天地会成员。
就在这时,整座地宫忽然颤抖起来,穹顶不断砸下大石。
金莲道长声音夏然而止,皱眉抬头:“地宫要塌陷了。”
整座地宫不知为何,处在随时坍塌的边缘。
钟璃忽然说:“地宫出了问题,阵法自行破解,我,我们可以出去了……”
接着,她把背上的丽娜交给恒远:“你帮我背她,带她出去。”
又一块巨石滚落下来,笔直的砸向钟璃和丽娜。
“小心!”
救人的念头压过了悲伤情绪,恒远把两个姑娘拉拽开,顺势接过五号,低声道:“好,我会带她离开。”
钟姑娘厄运缠身,在地宫坍塌的情况下,确实不宜再背着五号。
众人一路奔逃,果然没有再迷失方向,于石块不断坠落的环境中,回到了连接盗洞的那间墓室。
感觉完成了任务的恒远吐出一口气,停下脚步,回身一看,发现钟璃没有跟上来。
她,她回去了……恒远僵在原地,突然感到一股锥心般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