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玟避开她的目光,黑发掩垂下的耳尖泛着滴血般的红。
舒宁尴尬的目视前方,但余光却一直在关注阮玟的一举一动。
她心走到十里之外,全然忘了自己的目的。
一直到许若琴拼尽力气,打跑无名的三人后,舒宁才忽视掉了内心的忐忑,转而注视起许若琴起来。
许若琴这人不同林馨,她对宿主是明摆的敌对。
究其原因,是因为她的天赋不比原主高,容貌也生得没有宿主好。
而宿主是孤儿,相比起家传天师的许若琴,在宗门中,宿主便是被随意欺辱的对象。
有的随意出气,她也没客气。
先是心灵上的长期侮辱,再者是层出不穷的栽赃陷害。
若不是宗门有所规定,不允许同族相残杀,宿主一定会被许若琴害死。
舒宁自身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是历次执行任务过程中,她发现只要做类似这样的“闲事”,能获得的世界馈赠就会越多,距离她完成任务的速度就会加快。
而对于她新生的愿望,她不知道那些人会提出多大的要求。
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综上所述,不论出于各种原因,她都得,也必须亲手解决许若琴,报宿主潜藏的怨恨。
要知道,想要变好,首先得是直面历来的恐惧。
她压住阮玟的肩膀,目不斜视:“你在等我,我要亲手解决自己的问题。”
阮玟放下手,担忧的看着她:“你没事吧?”
“对即将要实现的愿望,你会感到害怕吗?”舒宁低声说了一句后,拨开树丛,走了出去。
刚施展完大半力量的许若琴见到久而未见的舒宁,下意识皱了一下眉。
她习惯性语气轻蔑道:“你来做什么?”
舒宁扭了一下手腕:“叙旧。”
许若琴退了几步。舒宁逼近。
她被动退到一截横倒的木桩前时,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怕舒宁。
想到这个问题,她停下脚步,直视舒宁问道:“你究竟是谁?”
舒宁不答。
她右手背在后,向后退几步,助跑几步,翻身一跃到许若琴的背后。
许若琴背后一阵风吹过,她心下一惊,转回过身,刚想要防御,尖锐的匕首就抵着她的腰间。
一滴汗水从脖子上流下。
她强装镇定:“你想怎样?”
想怎样?舒宁笑笑。
若不是阮玟在一旁看着,她必定要许若琴死相凄惨。
她提上匕首,刀尖轻轻滑过许若琴脊背。
命运被别人掌握在手中的惊恐感让许若琴一动不动,垂着的手几乎麻木。
她虽然盯着某一处,却发现自己似乎看不见什么。
“听好了,”舒宁压低声音,匕首渐渐没入许若琴的腰间,“不许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不然,不就是命没了那么简单。”
许若琴闭上眼,咬紧牙关。
在匕首一点点插进肉里的过程中,许若琴不断收缩着手,握成紧紧的拳头。
“你所做的一切,我所做的一切,永远都不会抵消。”舒宁柔声说着,“剩下的余生,你就拿去偿还对莫明媛的罪好了。”
“你果然——”
许若琴还没说完,舒宁迅速抽回匕首,一个过肩摔,把许若琴背朝下的撂倒在地。
她走上去,黑色军靴踩在许若琴心上。
她低下身,微提嘴角:“毒素应该快要扩散了,好自为之。”
“你……!”许若琴瞪大眼睛。
舒宁拍拍手,插在上衣口袋,转身往阮玟的方向走。
她正想和阮玟说可以回去了,但是却没在树丛里发现原本应该待着的人。
手上的青筋根根暴出。
舒宁阴沉着脸,抽出腰间的刀,反手一甩,直直没入许若琴的心脏处。
她冷下声音,在许若琴惊恐的面容中轻描淡写:“你还是下地狱,亲自去向宿主赔罪吧。”
舒宁说完,离开了原地。而她身后的许若琴眼角却落下一滴眼泪。
她从阮玟待过的地方抽下一片叶子,滴上自己的血,默念法咒。
大约过了十几秒,原本了无生气的叶子立在空中,抖了抖身子后,愣了一会。
“寻找。”
舒宁放出命令,叶子转过身,直直向前冲去。
舒宁跟上叶子,左拐右拐,终是在一片空地,发现了被绑着树上的阮玟。
她拨开灌木丛的枝叶,走了出去。
坐在树下的男人擦拭着手中的笛子,头也不抬:“来了。”
凭借着良好的视力,舒宁认出,这人便是那天在超市警告过她的人。
她虽早想到他会在百鬼夜行日找她麻烦,但她只是以为是一些宿主惹的麻烦,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喽啰。
可他却能在她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的带走阮玟,可见,他功力之深。
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跟着自己了,只是自己从未察觉。
一个个令舒宁汗碜的猜测接连成立,她手心沁出了一些汗。
“前辈是谁?为何针对我?”
“仇人。”周几不咸不淡道。
他站起来说:“你猎杀了我的猎物,就得偿还。”
舒宁皱着眉:“你弄错了,我从来都没接过什么大的任务单子。”
周几抬起头,死气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舒宁:“纪月念,熊乃天。”
她看着阮玟闭着眼睛,似沉睡过去了。
放下心后,她才抱着手臂,轻掀嘴角:“那是他们该死,碰了不该碰的人。”
周几低沉的笑了几声,但笑意未达眼底:“那你也是一样。”
他抬起手,悠扬的笛声慢慢悠悠的如夏日流水从山间流淌而下。
但舒扬的笛声却让舒宁警铃大作。
相似的曲调她曾在某个仙侠世界中听到过,那是能招引鬼魔的招魂曲。
凡是生前英勇而亡的英灵,只要尚未转世,四海八荒之内,皆听所引。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大地一阵剧烈的颤动,舒宁摇摇晃晃。
同一时刻,从地底钻出的英灵皆身穿战甲,手握刀戟,目露凶光。
招魂曲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是禁区。
吹奏者以自身为媒介,献祭灵魂,没吹奏一次,寿命就会减少一年。
看得出来,周几是想要她的命啊!
然而周几也太看得起她了。
拼武力,的确她积累多世的武力值可不只有一星半点,但是宿主本身驱鬼能力就不高,她自然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面对越来越多虎视眈眈的英魂,舒宁咬着牙,站定在原地。
截止目前,据舒宁的经验来看,宿主的愿望已经大致完成。
就算现在陨落,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只是……她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阮玟,心中有些淡淡的不舍。
明明还能多陪她几年的。
悠扬的笛声在一瞬间转换成了急促的尖锐声,而一直低头沉思的英魂们听到转调的笛声后,齐齐仰天吼了一声。
他们纷纷看向他们对面的舒宁,举起手中刀剑,向她冲了过去。
舒宁手上没有任何的武器。
面对英魂毫无理智的乱砍,舒宁只能狼狈的躲开。
她尝试着撂倒几个,却碰到了硬铁板,反被甩了出去。
这些英魂因为生前的功绩,死后皆为特殊的实体。
他们手上的刀枪真的可以划破肌肤,杀死活人。
而活人的刀枪,却对他们毫无伤害。
这种怪物,无疑是压制舒宁的利器。
舒宁喘着气,随着笛声越发的急促,英魂的攻击更加迅猛。
她低声咒骂一声。
只要是人,都无一例外的狡猾。
看来几天的时间,她的作战特点就已经被周几摸透了。
她越是想,越是气。
她抱怨的一瞬间,一把弯刀刮过她的后背。
她吐出一口血,跌倒在地。
背后火辣辣的灼痛感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思想。
她跪在地上,手锤在发黑的土地上。
几千年来,她一次一次从刀山血海中走出,地狱里爬出,比这更加狼狈的死法都曾有过。
但是如此的不甘心却是头一次。
她盯着一脸平静的周几,手紧紧握着。
来日她重返三千世界,必定要他死无全尸。
呼啸的风声从她耳边擦过,舒宁闭上眼,等待死亡。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时,阮玟含着惊恐的一声“不”,让所有的英魂的都停下了动作。
周几惊讶的看着树上随便抓来的鬼魂。
阮玟眼里蓄着泪水。她稍稍使力,绳子就被她挣断了。
她跌跌撞撞的推开挡在她前面的英魂,跑到舒宁面前。
舒宁震惊的看着她。
这时她才想起,阮玟是能号令天下鬼魂的鬼王,是天地中,唯一一个被神眷顾的魂灵。
她坐起身,刚想安慰一下阮玟,然而一张开口,一条血丝从她嘴角流出。
她这样反而更加吓坏了阮玟。
阮玟抱着她,头埋在她脖子上。
眼泪冰凉冰凉的,舒宁指尖滴着一滴她晶莹的泪水。
终究是有人肯为她落泪了。
舒宁笑了笑,但痛觉席卷了感官,她闭上眼,倒在阮玟怀里。
阮玟感受她无力,颤抖着手探到她鼻尖,发现还她有些微弱的呼吸。
她急促的呼吸声刚稍有平缓,又瞥到舒宁背后一条裂开的伤口,暗红鲜血流了一地。
她平放下舒宁,站起身,眼里冰冻一片。
“你,死定了。”
强烈的杀意漫上心头,周围的鬼魂感受到她的怒气,纷纷下跪,一时之间,黑云遮空,风声凌厉。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腿软的跪下。
周几平静的面容终于被打破,他看着阮玟,肯定道:“你就是刚被放出的鬼王。”
阮玟冷笑:“把他撕裂。”
她朱唇轻启,声音宛如绵延的千里长波,传达至各地。
比招魂曲更加可怖的吸引力,不论是那方那派的魂灵都纷纷出动,哀嚎声遍布森林。
周几急忙吹响笛子,但所有鬼魂不为所动的向他攻击。
那一场百鬼夜行夜,被圈定的地点,隔天起来,人们发现血色染红了几寸土地,但是在方圆十几里,却没有发现任何一具尸体,有的只是不起眼的几块破布,以及一把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