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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旧日的结束和新开始?

作者:佛兰肯斯坦 字数:23670 更新:2024-11-05 22:34:49

  人都有自己所需要的温柔,那种东西被称之为“理解”。

  我很想知道,Fey在死的时候有多么渴望我的温柔。

  越是如此想来,我就觉得自己是无法原谅的罪人。

  嘴边的想念,还没说得出口,就变成了必须要埋葬在心底的陪葬品。

  挽歌的死,让我进入了这个地方。

  而Fey的死,让我离开了这个地方。

  对挽歌的死,我所背负的是沉重的负罪,而Fey的死,对我来说则是无法承受的巨大悲伤。

  我睁开了眼睛,睁开现实世界的眼睛。

  游戏仓已经被打开了,但是我没有起身。

  手慢慢擡了起来,我捂住脸,浑身发抖,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Fey死去了,我再也无法见到她的容颜,再也无法吻她的双唇,再也无法嗅她的发香。

  我好想她……

  嘈杂的声音,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在我前面不远的通行处来回的穿梭着。

  我看向纯白色的墙壁,意识到自己已是身在真实世界。

  我慢慢的站起来,看着两旁相同型号的游戏仓排成了整整齐齐的样子一直延伸到房间的尽头。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来了,这是我成为电池之后第一次退出游戏。

  看着来自真实世界的光芒,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恍惚……我到底在那个虚拟的世界经历了什么?

  在工作人员之间穿梭过去,我按照标示离开了工作室,进入了洗手间。

  激活水龙,用力用冰凉的水泼在脸上,然后擡起头看着镜子里面的我。

  水珠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淌下去,我几乎认不出镜子里的人到底是谁了。

  眼睛里闪烁着不正常的光芒诉说着深深的迷茫,身上穿着如同疯人院病人一样松松垮垮的制服。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身衣服在我身上穿的时间已经快要两年了。

  我用手撕破衣服,将它扔在地上,不这么做我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无法正常呼吸。

  Fey的影子疯狂地在我眼前不断晃着,几乎要把我的全部神智吞噬殆尽。

  这种感觉曾经出现过一次,挽歌死的那一次。

  曾经从某个人嘴里听到过这样一句话,生命混乱、肮脏、自私而短暂,死亡有序,圣洁、公平而永恒。

  我现在很想将说这句话的人的嘴巴死个稀烂。

  死亡从来就不是美丽的东西。

  Fey满身血污死在我面前的时候,占领她的就只有无尽的对死亡的恐惧。

  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被死亡夺走的时候,留下的是撕裂的内脏和破碎的脊椎骨……

  我呕吐起来,胃里根本就什么东西都没有,胃酸烧的喉咙隐隐作痛。

  死亡就是这么恶心的东西,人们说死去的人会得到永恒的安宁,这只是一相情愿的幻想而已。

  没有人知道死去的人会得到什么,而活着的人会得到什么我却非常确定。

  那就是无尽的悲伤和根本没办法抑制的想念。

  是你自己想要和她分开的,为什么她死掉之后你却会这么想念她?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我根本就不想和她分开,她也是一样,只不过我们都选择了一条让自己后悔的路。

  我无法面对这个答案,因为巨大的悔意让我只想要把胸口撕开。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手上全都是血。

  洗手池前面的镜子已经被我砸了个粉碎,玻璃的碎片散落在地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手指捻起了一根玻璃,我知道自己也许在下一秒就会将它坚定的移向自己的手腕。

  握着玻璃的手掌流出来更多的血,但是我最终还是将它松开了。

  “我很高兴你没有这么做。”

  身后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回头看去,是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面孔。

  不过从他身上的衣服来看,应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跪在地上的样子一定非常难看……我撑着地面让自己爬了起来,这个时候我才感到了手指的胀痛和手心的撕裂感。

  我没有回话,而是径直想从他身边走过去。

  没想到他依着洗手间的出口,伸出手臂拦住了我。

  我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看向他,就像看一个可以任我鱼肉的低级玩家一样。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里可不是『神都』。”

  他对我的眼神完全不为所动,而是递给了我一卷绷带,“所以这里也没有可以提高回复速度的高级医疗所。”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从这个工作人员手里结过了绷带,开始给自己包扎手上的伤。

  我有些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带着这种东西出现在这里。

  也许是猜到了我想的事情,他直接就给了我解释。

  “觉得很奇怪么?要知道,像你这种呆在『里面』连续一年以上的家伙,一旦出来往往都爆发出某种心理问题。所以在洗手间安放在急救橱窗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你并不是第一个在这个地方寻死的家伙。”

  “我没寻死。”我冷冷地说。

  “至少你有过那个念头。”

  我没有回话,因为他说的没错。

  可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那些只能证明我之前所有的挣扎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而曾经那些命运对我的垂怜也会永远离我而去。

  包扎完手掌,我对他点了一下头就想离开,可是他却仍然挡在我前面。

  “你想要什么?”我擡头看他。

  “我跑到『电池』的专用洗手间可不是为了给你介绍急救橱窗的用处来的。有些话想和你谈谈。”

  “我没那个兴致。”

  男人耸了耸肩,“这和你有没有兴致可没有关系,你必须和我谈谈。”

  “凭什么?”

  “凭这个。”

  他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并给我留出了看清上面内容的时间。

  罗门,我所在的这个“电池”机关的总负责人。

  “说吧。”我妥协道。

  “这里可不是什么交谈的好地方。”他转身打开门走出去。

  “去我办公室吧。”

  ********************

  罗门走在前面,我跟着他穿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

  很久以前我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情去观察机关的一些状况,现在也是一样。

  我麻木的跟着罗门进了他办公室以后,他请我坐到了他的办公桌前面。

  办公室不大,只有一些基本的家具。

  不过他身后的落地窗让并不算宽敞的办公室显得非常敞亮,淡黄色的墙壁让人也不那么压抑。

  他的手一摆,面前就出现了一个浮空的屏幕。

  我有点儿惊讶的看着他的手腕,却没看到CRK的存在。

  罗门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神情,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罗门一边解释,一边对自己手腕做了一个打针的动作。

  “看来你已经进去时间太久,有点儿跟不上时代了。现在高级点的CRK已经是内置型的了,打装在皮肤下面的。这两年人类的科技可没有懒惰到停滞不前的地步。”

  我点了点头。

  “贪狼,是你『神都』的id吧?还是你比较希望我叫你真名?”

  “贪狼就可以。”

  “我想也是。像你这种杀手一般都不喜欢被别人叫外面名字的。”

  他说到杀手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脸很明显的抽动了一下。

  不过他说的倒也没错,我用这双手杀掉过多少人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我知道他们会死,那也并没有阻止我的行为。

  “我们这个机关的『电池』数量大概是七万,但像你这个神经拟真级别的却只有四十多个。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事情让你在这么长时间之后退出了游戏?据我所知,以你这种情况呆在里面一年以上的人,有99%是一辈子都不会退出游戏的。”

  我本想以一句“不想说”将这个对话结束,然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左右了我的答案。

  “很重要的人死了。”我如是说道。

  罗门的表情很平淡,他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那么,你现在什么打算?”

  “出去。”

  “有回来的打算么?”

  “不知道。这你也要管?”我对他的问题感到了厌烦。

  “无论你会不会回来,我都要提醒你。你当初的合约写得很明白,作为神经拟真级别0的『电池』,每个月的退出时间只有24个小时。作为本机关的负责人,鉴于你从来还没使用过假期,我可以多给你两天时间。但是如果你在72个小时以后还没有回来的话,我们就会视你自动放弃合约,你在我们这边的身份资料会全部销毁,那么贪狼这个人也就不存在了。”

  我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说完了?”

  “如果可以,我想让你在这里等一个人,这段时间不计算在假期之内。”

  “什么人?”

  “很抱歉,不能说。”

  “那我也没必要迁就他。我可以走了么?”

  罗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可以离开,“离开之前别忘了去公共关系部领你自己的东西。”

  我推开椅子,径直离开了罗门的办公室。

  我按照罗门说的,在离开机关之前去了公共关系部。

  不是因为我接受了他的建议,而是我确确实实的需要出去用的必备品。

  公共关系部的工作人员给我打装了一枚皮下的CRK。

  手腕痒了一段时间,然后那东西就仿佛不存在一样消失了。

  习惯这种非腕表式的CRK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那对我这种曾经开过数码店的家伙并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这个多少钱?”我忍不住问,因为我记起来我成为电池之前的帐户里面大概只有一万三千克斯的资金,如果这个玩意儿太贵的话我也许连在外面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这个是从你的工资里面扣的。”那个工作人员的态度是在算不上好,但是他毕竟吐出了两个我非常感兴趣的字眼。

  “工资?”

  “自己查帐户去。”

  我这才想起来,当初签的合同里的确有按小时付的工资存在,而且当时还填写过我意外死亡后的受益人什么的。

  用十分钟的时间才熟悉了新型CRK的使用方法。

  当我查账的时候,被上面显示的一笔巨款完全真惊了。

  “怎么可能这么多?”我忍不住问那个工作人员。

  “我怎么知道……”那家伙实在不是什么良好的聊天对象。

  仔细想想,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富有。

  每小时近二百克斯的基础工资,对于我这种随时会丧命的工种来说并不算太高。

  关键在于,我自从成为电池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线!

  每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呆着的这几年,工资一直水涨船高,更别提利息了。

  如今想想,如果我将手中的神宫、身上的铠甲都卖掉,一切都能够重新开始的。

  忘掉那个让我痛苦的世界,在这个时候显得无比诱惑。

  如果说我没有觉得动摇,那是自己骗自己。

  已经这么久了,就算是来为挽歌复仇的“幽鬼”杀手,也不可能再找我麻烦了吧,毕竟时间这种东西会冲淡一切。

  那个时候我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发泄的理由,事情过去这么久,谁也不会有耐心再来蹲守我这么一个失踪的家伙。

  我可以回家了。曾经失去的重要东西,可以重新一点一点捡回来。

  只要忘记挽歌,忘记Fey,忘记阿纱嘉就可以了。

  问题是,忘得掉么?

  带着这个问题和无比的动摇,我坐上了通往家乡的那艘飞艇。

  ********************

  我不知道该不该回去看看老爸老妈,因为当他们已经习惯了我的消失,重新出现对他们来说也许是另外一种痛苦。

  熟悉的城市,一家熟悉的餐馆。

  我挑了一个熟悉的位置,然后要了一份地地道道的扬州炒饭。

  瓷勺刮擦着盘底,我机械的把炒饭一次一次的往嘴里送着,就好像在咀嚼沙土一样。

  曾经如此珍视的现实世界,现在似乎变得味同嚼蜡。

  这个地方和平的不像话,我能清楚的嗅到老人身上特有的皮屑味道和天天被娇惯的青少年乳臭未干的气息。

  在这里,我不需要担心被人通缉,也不需要害怕背叛和期许。

  这样听来,似乎不错,可问题是,这里不属于我,没有人喜欢我身上传出的死气。

  餐馆角落里那只花猫拱起后背,用眼睛警惕的盯着我所在的位置。

  动物对危险气息的敏感程度总是比人要高,又或者它是用猫的眼睛看到了徘徊在我身边的亡魂?

  是我害死了Fey么?

  如果我没有一意孤行的要清算巴尔格斯与Rayout的事情,弗隆伯恩不会想要偷袭我,Fey也不会冲过来,梅尔菲斯更不会出手……越是这么想,我就越是浑身发冷。

  我扭头看向窗外灰沉沉的天空,就好像那里有某种至高无上的存在一样。

  如果你要我放弃仇恨来换取Fey的性命,我绝不会说一个不字……可现在我只有一种深深的被命运玩弄了的感觉。

  当我背叛了挽歌,然后因为她的死而被驱逐出现实世界的时候,我的心里充盈着对自己的愤懑与不满,仇恨着这个夺走我一切的世界,排斥着对自己命运的认同。

  可现在,我却觉得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那是一种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绝望。

  推开盘子,走出餐厅。

  脚下的道路是合金的模块制物,踩上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实在。

  我开始和“神都”中的鹅卵石地面作对比,并发现我早已经习惯了在里面的生活。

  我清楚,如果继续的玩下去,自己一定会死。

  区别只是如何死、因何而死罢了。

  死之前会走到什么地方?

  是在同伴的注视中安眠,还是在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人之后孤独的死去?

  曾经和梅尔菲斯聊过,他告诉我,杀手世界的成员没有活过四十岁的,一个都没有。

  越早收手,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大。

  论杀人技术和心态,我和真正世界里的那些佣兵差的很远,但如果要说生活方式的话,却是如出一辙。

  游荡在信任与背叛的边缘,比别人的剑早零点一秒刺入对方的身体,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全部追求么?

  如果这是一个我必须回答的问题,那么我必须在死之前得到一个答案。

  还有两个小时天就会黑了,我发现我已经在这个遥远的故乡游荡了很久。

  为什么回来其实我也说不清楚,那个时候我只是没办法让自己继续呆在Fey死掉的地方。

  所以我尽可能的逃了,甚至逃离了那个世界。

  在逃离以后我发现自己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既然来了,我决定去看看原来属于自己的店铺。

  如果没记错,章隆应该在那里。

  我没有迷路,这座城市的地图就好像被全身的细胞记住了一样,恍惚状态下的我毫无困难的来到了曾经的地址。

  人不少,至少和我做老板的时候相比已经是多了很多。

  不过当我擡头向招牌看去的时候,却发现曾经的CRK维修专卖店变成了美容院。

  章隆把店卖了。我这样想着,却擡脚向里面走去。

  问了门口漂亮的女招待,章隆依旧是这个店的老板,这让我有点儿意外。

  我告诉女招待我在隔壁的咖啡馆等他,然后走了出来。

  自助的咖啡馆,没有服务人员。

  我拿着杯子,选了一个看上去还算可口的品种,用手指擦了感应处,然后钱就自动从我的CRK里划掉了。

  看来新品种的CRK已经完全被社会所接受,老旧的腕式被迅速淘汰也是必然的。

  “你回来了!”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听到了章隆略带颤抖的事情。

  我扭头看着他,这个男人流露出的激动和欣喜并不是假的,这让我的心脏开始微微松开。

  周围的人因为章隆的嗓门向我们这里看来,不过很快就失去了好奇心。

  “回来了。”我点头。

  “不走了吧?”

  “不知道。”我想对他笑一下,但却完全没有力气做那个表情。

  “出事了?”章隆皱着眉头坐到我的对面。

  “累了。”我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能说说么?”

  我本来想对他说你不懂之类的话,但是我想起来他也是在“神都”里面有级别的战士。

  于是我决定倾诉一下,即使我并不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

  “『穹顶之役』,听说过没有?”

  章隆点了点头,“那个高级战士才能参加的残杀比赛!你参加了?”

  我从章隆的描述中得知,原来这个比赛在“神都”的世界里其实是非常隐蔽的,A级以下的战士几乎连听都不会听说过,更别说那些根本就没有职业战斗等级的普通玩家了。

  “重要的人在比赛里死掉了,所以我逃了出来。”我对他说了曾经对罗门说过的话。

  “为什么要参加那么危险的比赛……”章隆的话听上去就像是呓语一样。

  他把我问住了。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很简单,去帮一个同伴。

  但我知道并不是那样,因为我自己对那个比赛本身就很感兴趣。

  也许是为了变强,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又也许是为了厮杀的快感,那种事情很难说清楚。

  “之前在红松城里,你看上去对我仍然在战斗感到很失望。但我要告诉你,你所认为的并不一定是对的。『神都』对我来说永远都是一个游戏,我给自己划了线,绝对不会越过去的线。但『神都』对你似乎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所以,你也许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哪里去了,我说的对么?”

  章隆的话增加了我的迷茫,我摇了摇头,开始岔开话题。

  “店似乎换了?”我对窗户外面的那个美容院扬了扬头。

  章隆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我并没有回答他上一个问题的意思,于是他呵呵笑了笑,“是啊,现在CRK换代太快了,原来的店做不下去了。幸亏我转行转的快,现在生意还不错。你回来的话,我们一起干,还是老样子,算我的技术股。我可是专门去修了门管理学。”

  我摇了摇头,“如果我不回去了,也不会再留在这个城市。”

  虽然我认为“幽鬼”的人不会再来寻仇,不过我并不能做这个保证。

  所以即便我决心要留在现实世界,我也只会偶尔回来这里而已。

  章隆是聪明人,他知道我现在坐在这里,是绝对不会和他说客套话的。

  所以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一点一点的喝咖啡。

  “盈风怎么样了,现在?”我问。

  章隆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孩子……已经五个月了。”

  我舒展眉头,“真好……要小心啊,别让她再进游戏了。”

  “是啊,查出来以后我就再也没让她上去过。”

  我们相互看着,然后相互点着头。

  “章隆,我走啦。”我站起身。

  “还能见面么?”他在我身后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这样回答着。

  ********************

  一直到我离开这条街道,当我回头看去,章隆仍旧坐在那个咖啡馆的玻璃后面看着我,就好像在看一张画的不知所云的油画。

  我向自己的家走过去,但是当我已经站到院子外面的时候,都没有下定决心是不是要走进去。

  因为正如我担心的那样,或许我的重新出现会改变他们好不容易已经习惯下来的生活。

  不过我知道如果我不进去的话,也许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那两个我最爱的人。

  所以我穿过院子,向那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门走过去。

  我记得很清楚……

  背着书包的我从这里奔向校车,从爸手里接过我第一辆车的钥匙,牵着忐忑不安的盈风在门前介绍给家人……那一切都是美好的回忆,是我拥有过的宝物。

  院子里面种了不少花。

  我很清楚的记得原来是没有的,而且这些花全都是盈风最喜欢的那一种。

  大概她在我失踪之后还一直会来看老爸老妈吧,她真的是个好女人。

  我站在门口,将手指放在了门边的感应器上,然后按了密码。

  密码没有变,感应器对我指纹的识别也没有变。

  我打开门走进去,然后看到了客厅里老爸惊讶的脸。

  看着父亲苍老的脸和已经苍白的头发,我觉得喉咙里有东西被噎住了。

  可是老爸却只是在许久的沉默之后,扭头对厨房喊了一句话:“今天晚上多加一副筷子!”

  老妈从厨房跑出来把我抱在怀里,老爸收拾了餐桌。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三个人重新围坐在餐桌旁边以后,将脸埋在老妈亲手煮的白饭中一个劲儿的往嘴里扒着饭。

  不需要什么下饭的东西,我能尝到脸颊上滑下来的水渍有些咸咸的。

  “怎么回来了?”这是老爸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他没有问我当初为什么不声不响的离开,也没有责备我,也许他已经想了很多种我重新出现的方式,然后一次次斟酌着该怎么说出第一句话。

  “因为累了,爸。”我放下饭碗,用有些红肿的眼睛看他。

  “知道累了该回来,还不算傻。”老爸笑了,脸颊的皱纹堆在一起。

  原本他没有那么多皱纹的,我觉得心里很难受。

  老妈在一边早哭的说不出话了,她却没有擦脸上的泪,只是不断用筷子给我夹菜。

  “章隆和盈风每周都过来看我们,他们挺不容易的。”老爸继续说。

  我点头。

  “你这几年去干什么了?”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充满了无奈和尴尬的苦笑,“在打游戏。”

  “多大年纪了,还沉迷游戏?我觉得有点儿欠打。”老爸戏谑的说。

  一个游戏而已,不是么?只是一个游戏。

  我垂下头,手按住了脑袋,全身开始颤抖,脸上的肌肉扭成了一团,泪水在疯狂流淌。

  一个游戏而已,可是Fey死了……一个游戏而已,却让我失去了原有的一切……那真的只是一个游戏,还是一个被人所创造出的地狱?

  几乎完全被外面的世界所抛弃的我,生活在那个世界的我,所执着的只是一个可笑的游戏而已……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太明白。虽然我年轻的时候也玩过网络游戏,但那和你的游戏,似乎不一样……”

  我该说什么?

  我该告诉老爸,我为了那个游戏付出了一切?

  告诉他我自己已经变成了杀人无数的恶魔?

  告诉他我心爱的女人刚刚在那个由数字组成的架空世界里被腰斩而死?

  我无法开口。

  但是我觉得在他们的面前,我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感情。

  老妈的手在后背轻轻的拍着,一如我幼时哄我入睡一般。

  如此温暖的家,我也不是没有机会回来……只要放弃“神都”就可以了……放下剑,忘记那些痛苦的失去和离别……我就可以回家了。

  我对他们说了我失踪的理由,然后换来了一阵沉默。

  他们两个看上去并不是无法相信我所说的话,只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可是店铺被炸掉的事情并不是凭空捏造的存在,长久以来他们所纠结的事情有了一个答案,儿子的下落也得到了确定,两个人看起来似乎终于放下了什么负担。

  然后我离开了,老妈想要挽留我,但老爸却没有。

  我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可我知道我现在的离开一定是对的。

  “就当做我出了远门吧,老妈。”我站在门口这样说道。

  老妈在老爸的怀抱中泣不成声,我吻了她,拥抱了他,然后消失在了黑夜里面,带着那个正在一点点衰老的男人送我的一句话。

  “男人是不能逃的。”

  他看的很清楚。知子莫如父,他知道我是在逃避。

  人要为自己做的选择负责,无论遇到什么。

  这句话谁都会说,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着如此坚韧的心脏。

  ********************

  我倒在酒店房间的床上,嗅着床单上的消毒水香味,脑海中一片空白。

  至少今天晚上我什么都不需要想……不用去考虑明天的战斗,不用担心被人通缉追杀,也不用绞尽脑汁思考任务计划……这里不是“神都”,这里是外面。

  只要下决心离开那个世界,我就可以一直享用这种睡眠和安逸。

  为什么不呢?

  就算逃避又怎么样?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从来没有逃避过?

  我觉得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以挽歌的死开始,以Fey的死告终。

  这个梦如果继续做下去,依旧会是一个噩梦,有谁会希望活在一个噩梦里?

  可是假若问题这么简单,我又为什么在纠结是不是要结束我在那个世界的旅程?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我打开门,盈风。

  她擡头看着我,我屏住呼吸,眼睛没办法再从她身上挪开。

  我喜欢的齐刘海和直发已经变成了精心打理的卷发,可是那双温柔的眼睛没有变,我甚至可以在万人之中找到那双眼睛。

  “盈风……你怎么会在这里?”

  “章隆……把你回来的事情告诉我了,我就在你家门口等着的。”女孩脸色沉静,可是双手却紧紧的抓着自己的白纱裙。

  “然后一路跟了过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女孩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叫住我?”

  “因为直到一分钟前我才打定主意要见你。”

  我将她让进了房间,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一切平凡的就好像完全不属于我似的。

  我仍然能够清晰的记着我和盈风那段幸福到满溢的感情。

  只是,一切都已经逝去到了连妄想都触摸不到的彼岸。

  我们俩相互对视着,我从盈风的眼睛里看到了我并不想看到的浓郁情绪,而我却觉得我们两个之间的距离远的难以跨越。

  “你为什么要回来?”女孩问道。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走。”我缓缓地说。

  盈风摇了摇头,“我大概猜得到。我在你走掉以后猜了无数次,想了无数种可能。结论就只有一个,你不想牵连我们进你的事情里……”

  聪明的姑娘,我一直都那么喜欢她的聪明。

  “可是我都已经接受了你不会再回来的事情以后,你却又出现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盈风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听出了她浓重的怨意。

  然而,某种丝毫不会令我奇怪的感慨从心里油然而生。

  我们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不是因为她拥有的怨意,而是因为她的怨意在我看来是如此微不足道。

  我,以及我身边的人们,无时无刻游弋在刀锋之上。

  我们所拥有的感情是如此强烈,强烈到让盈风的哀怨显得是那么细微和渺小。

  细细品尝过与Fey之间的爱憎,以及她在濒死前爆发的悔恨与不甘……相比之下,和平世界生活中的女孩,她的情感波动,让我感到了惊人的乏味。

  但那并不代表我不会对她感到愧疚。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我不该怪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章隆知道你在这里么?我送你回去。”

  “刚一见面就想送我走?”盈风眼睛里闪着我曾经无比熟悉的执拗和诘责。

  我转过身子,不再看她。

  我觉得如果我看下去,有些本来已经腐朽的东西就要死灰复燃了。

  “我回来不是为了改变你们已有的平静生活。”我说。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是衣服萧然落地的轻响,我浑身一颤。

  我没料到盈风会这么做,老实说我并不清楚女孩内心所真正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际遇。

  回过头去,看着她微微闪耀的肌肤,我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将我推向她。

  “你瘦了。”我擡手,手指缓缓地从盈风的肩膀一直向下滑动着,掠过她的手臂,然后是腰际。

  女孩微挺的小腹让她美艳的不可方物,因为这个孩子,她真的瘦了很多。

  曾经无比熟悉的她的每一寸肌肤,现在就这么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我的面前。

  “吻我。”盈风擡着头,用充满了颤抖和渴望的声音命令道。

  我摇了摇头,拾起她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

  “我变了,你也变了,一切都变了。”我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我不管你变没变!我还是爱着你的那只小蜜蜂!”盈风一边说着,眼泪开始在眼眶边闪烁。

  我抚摸着女孩的脸,“不,你现在已经变成了别人的妻子,变成了别人的母亲。而我,会看着你。”

  如我所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如果说我不想重新占有盈风,哪怕仅仅是她的身体,都只是在说谎而已。

  我曾经如此迷恋她的温柔和娇俏,现在亦是如此。

  然而我们那个世界中男女的感情远远要比这里要简单和热烈。

  作为明天也许就会死掉的佣兵,我们无需面对感情之外的东西。

  狂乱的做爱,极尽的愉悦……或者忠贞的爱意,永恒的誓言……这些都公平的摆在所有人面前,只要你选,答案就会无比简单。

  可是在这里不行,人们被单调柔腻的生活牢牢地捆绑在无形的牢笼之中。

  如果我在这里占有了盈风的身体和心神,然后再次离开,她还是不得不回到章隆身边。

  那样的她不会幸福,章隆也不会,因为这个社会在他们身上已经种上了无数枷锁。

  在我们那个世界,爱就是爱,没有向任何事物妥协的必要。

  和谁在一起,和谁做爱,和谁生死与共,这都是只凭自己心意就可以决定的事情。

  而在这里,种种所谓“现实”往往让人们不得不扭曲着本心的意愿。

  在我给盈风披上衣服之后,我已经找到了属于我的那个答案。

  也许“神都”夺走了我无比珍贵的东西,让我背负上了沉重的不能再沉重的罪恶感和责任,但作为回报,它同样给了我一样东西。

  自由……至少在“神都”之中我是自由的。

  我可以去做我所期望的选择,那已经变成了我唯一的权力。

  “你会是一个好母亲,我对你发誓。”我吻了盈风的额头,用力抓紧了她的肩膀,然后为她打开了房门。

  最后一眼,我从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

  楼下,章隆看着盈风从酒店里走出来,眉宇间的浓云瞬间融化成了幸福,流淌在他的面颊之上。

  她与他的手重新牵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内心变的无比平静。

  我不属于别的地方,我只有一个去处,而我已经找到了它。

  ********************

  我睡了我在外面世界的最后一觉,然后走出房间,来到酒店的大堂餐厅,点了一大堆可口的食物,如果这是我真实世界的最后一餐,我希望至少要丰盛一些吧。

  孤独。

  我面对着一大堆的食物,一个人尽情的享用着,在这种时候每个人都会感到孤独。

  那并不重要,因为我早已经习惯了那种感觉。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选择回去,就意味着孤独。

  这个词在这个时候,对我来说所代表的其实是自由。

  “终于找到了。”一个人突然坐到了我面前。

  我擡起头看向他。

  一个男人,准确的说是个近六十岁的老头。

  一丝不苟的头发,整洁的着装,还有精光锃亮的皮靴,这一切似乎都在告诉我他不是一个我可以忽视的对象。

  在这种情况下,我本能的向后缩去,手不由自主的去摸腰部。

  可是神宫并不在那里,所以我没能找到哪怕一丝安全感。

  “你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着他的时候,只觉得背后有些发麻。

  如果非要说原因的话,那就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我从来没见过的眼睛,一个六十岁的老人如果能拥有这么明亮的眼睛,就一定不是一个正常人。

  岁月会让人变得复杂,这种复杂最直接的体现在人的眼睛上,你如果去看一个老人,你往往会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无法理解的沉淀。

  可我面前的不速之客并不是这样,他的眼睛里一丝杂质都没有……就好像……物极必反……

  “我并不想告诉你我是谁,因为那对你对我都没什么好处,不过为了方便,你可以叫我撒拉弗。”老头带着一丝微笑说道,但我总觉得他的微笑只是一张面具。

  在确定对方并不是为了找我麻烦之后,我努力试着让自己的肩膀放松一点。

  “撒拉弗……看上去你很了解我是谁,因为你根本就没有问我的名字。”

  “贪狼。”

  他来找我,并报出了我的id,我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我不觉得现在还有我不认识的陌生人会记得我的真名。

  “找我干什么?”我开始继续吃面前的东西。

  如果他真的要对我做些什么危险的事情的话,身在这里的我也没有什么反抗的机会。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撒拉弗伸手从我面前绰起一根烤肠,毫不客气的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我皱着眉头看他,总感觉像他这么有压迫感的形象做这种事情实在是有些违和。

  “我没兴趣给别人当跑腿。”我这么回答道。

  “你帮我,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撒拉弗似乎感觉刚才吃的东西味道不错,他又拿起一根。

  我死盯着着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慌。

  他太从容了,从容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从容地说话,从容的吃东西,似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全都掌握在自己手里面一样。

  我一直都非常反感这种拥有掌控着一切错觉的家伙,所以,即使我对他说的“告诉我一件事情”有些好奇,但还是本能的想要打破他的算盘。

  “把那件事情吞进自己肚子里吧,我没有兴趣知道。”我这么回答他。

  撒拉弗没说话,而是开始试吃我面前的其他东西,在吃到味道不错的食物之时他还会挑挑眉毛以示满意。

  我看着他,感觉更加迷惑了。

  他也许就是在期望我感到迷惑,或者妥协。

  我打定主意不让他如愿,所以干脆不理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早餐上。

  “你觉得『神都』这个游戏做的怎么样?”他突然问。

  “这就是你想让我帮你的?做问卷调查?”我故意挑衅道。

  撒拉弗很淡然的摇了摇头,“只是随便聊聊。”

  他的态度实在是太好了,我总觉得自己继续咄咄逼人实在不是什么有尊严的事情。

  “『神都』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游戏。”我说了实话。

  “对我来说也不是。”撒拉弗回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我实在忍不住,于是问道。

  “我回答了你的问你,你就会帮我么?”

  我叹了口气,然后举手投降,“说说,你到底想让我帮你什么?”

  “我只要你帮我带一句话。”

  “给谁?”

  “你会帮么?”他没有松口,而是反问我道。

  “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就会帮。”我不依不饶。

  撒拉弗笑了,不过这一次不是戴着面具的笑容。

  “时间这种东西冷酷而无趣,但却会给它的熟人一点儿优惠,比如看穿别人说谎的能力。你并没有真的想帮我。”

  被他看穿了,不过我也并没有因为说了谎而感到不好意思。

  “我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情。”

  “我说过,会告诉你一件事情。”老头一边说一边笑,笑的是那么得意。

  他的笑容让我感到非常不安,就好像他握着一件我必须知道的事情一样,我终于按耐不住了。

  “视难度而定,我会帮你。”我说道。

  撒拉弗看上去并没有因为我同意了他的要求而高兴,他那理所当然我会答应的样子让我非常不爽。

  “帮我告诉你的朋友,以笏要杀的人是我。”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站起身就准备离开。

  我完全被他弄糊涂了,“等等,什么朋友?以笏是谁?杀你?”

  撒拉弗的表情看上去非常认真而不是在对我故弄玄虚,所以我才更加迷惑。

  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在告诉我,“只要照我说的办就行了。”

  “喂!”我也站起来,看着他向酒店的大门那里走去,“我的报酬呢?你还没告诉我……”

  我的话还没说完,撒拉弗就重新转过了身子。

  老人看向我,那双眼睛里面的光芒遥远的如同天上的星辰,然后他说出了一句话。

  “她还活着。”

  我愣愣的站在那儿,看着撒拉弗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几秒钟之后,我的全身像被点燃一样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我推开桌子,冲向他所消失的地方。

  然而撒拉弗已经上了一辆飞车,迅速的融进了车道之中。

  可是他的那句话却依旧在我的耳中回响着。

  她还活着……

  她指的到底是谁?Fey?Fey还活着?

  又或者是挽歌?

  撒拉弗到底是什么人……

  我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情?

  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在“神都”里遇上了什么?

  他的所作所为明显对我的事情非常了解。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许他只是在告诉我阿纱嘉的状况,如果我继续瞎想的话只会让自己陷到不可控制的妄想之中。

  可是我知道阿纱嘉就算回归了暗面,也不太可能死掉。

  撒拉弗知道一切,那么那句“她还活着”就不会指的是阿纱嘉。

  到底是谁!我剧烈的喘着粗气,只觉得天旋地转。

  那句话给了我无限的遐想和希望,但是却遥远的难以想象。

  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一种迫切需要答案的渴望几乎将我完全吞噬殆尽。

  他让我传话的人又是谁?

  梅尔菲斯?

  我不知道在了解到我毁灭Rayout的决心之后,AZZA会怎么看我。

  如果非要算朋友的话,梅尔菲斯就是我现在唯一的朋友了。

  带着混乱的心思和情绪,我迫不及待的踏上了回归的道路。

  重新躺在游戏仓里的时候,看着头顶的舱盖慢慢的合拢下来,我突然觉得,想对撒拉弗说声谢谢。

  无论他是在骗我还是真的说了什么有意义的话,我都觉得正是他的话让我真正鼓起了回到神都的勇气。

  “她”所指的到底是谁在这一刻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会找到那个答案。

  就在这个地方,从此刻开始。

  我回来了。

  ********************

  坐在上次离开时所躺的那张床上,耳边是旅馆外传来的嘈杂喧哗声。

  纳萨留斯城正在狂欢,每一条的街道都被居民装点的热闹非凡,兴致勃勃的人们彼此笑闹……穹顶之役似乎已经迎来了它最终的胜利者。

  我看着木制的天花板,脑子里面被另外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填的满满的。

  撒拉弗出现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短短的几句话,他就已经给我种下了一种全知全能的印象。

  如果Fey没有死,我该怎么办?

  不惜一切找到她?

  然后背叛我许给阿纱嘉的诺言,和她重新在一起?

  这种选择题让我手足无措。

  如果他所指的是挽歌,我又该怎么办?

  我在这个世界里所拥有的一切羁绊与经历都是由她而起。

  她会想要杀我么?

  还是会有其他的选择……我忘不掉身为神一般存在的那个战士所给我的吻。

  怀念,悔恨,还有强烈而又单纯的对挽歌的好奇与憧憬占据了我的思绪。

  她为什么吻我、为什么会看上我那样一个连自保力量都没有的普通人、现在

  的我是不是依旧有着她所渴望的特质……

  无数根本就没有办法得到答案的问题让我难以自已。

  最后我只能以“撒拉弗所谓的她并不一定指的是Fey与挽歌”作为借口,让自己恢复行动能力。

  他让我带给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那句话也已经被我想了无数次。

  以笏要杀的人是他……以笏这个名字听上去像是希伯来文的发音,我大学的时候选修过希伯来文的课程,不过因为枯燥无趣所以中途把这门课注销了。

  但如果非要考虑这句话的内在含义,就必须知道以笏和撒拉弗真正的身份。

  撒拉弗没有告诉我该把这句话传递给谁,我能想到的答案就是梅尔菲斯。

  如果他指的是我以后才会结交的同伴,那他岂不是成了真的神么?

  一边在心里计划着以后要面对的事情,我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我并没有忘记自己是通缉犯的这个事实,所以在出门之前我就做好了伪装。

  旅店的拥挤程度甚至比穹顶之役之更甚,纳萨留斯的狂欢究竟是不是因为穹顶之役我还不知道,因为低级的战士和普通人应该不会知道那个的消息。

  穹顶之役并没有经过大肆的宣传,如果不是梅尔菲斯我当时甚至都不会听说过这个词。

  各式各样的商贩都一窝蜂的聚集到了这座城市里,好在因为这座城市非常宏伟,高度建设过的街道和城市规划颇有余力的承载着现在的人潮。

  我在人群中穿梭着,人们在高声交谈,讨价还价的声音和酒鬼们嘈杂的喧哗声糅合在一起,穿着各种奇奇怪怪衣服的小孩子们也在我身边里肆无忌惮的笑闹着。

  这些人们都是单纯享受着“神都”游戏本身的普通人,他们不需要害怕会在这个地方丧命,也没有真正会失去的东西。

  这种资格我已经失去了,准确的说是我自己丢弃掉了。

  我迫不及待的来到了佣兵所,由于纳萨留斯本身的庞大,这座城市足足有五家佣兵所。

  城中心广场的那个最大,而我来的这个应该算是这座城市佣兵所的分部。

  第一件事就是试着联络梅尔菲斯,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查看自己的留言。

  非常令人失望,他没有给我留下只字片语。

  我给他重新留了言,但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收到。

  我也给星见留了言,她那个时候受了重伤,我希望她至少还能活着出来。

  回想最后的那一战,Fey从我面前被梅尔菲斯活活插到地上的那一幕让我现在还会发抖。

  可那并不是梅尔菲斯的错,我说不清到底谁该为Fey的死付出代价,但肯定不是他。

  但我那个时候仍然狼狈的逃掉了,唯一能够治疗我内心重伤的阿纱嘉离开之后,我只觉得再在那个地方多呆一秒就会死掉一样。

  所以我没能继续站在梅尔菲斯身边支持他。

  失去了三名同伴的我们的队伍肯定没有办法再继续走下去,尤其星见当时被“熔岩”的杀手团伤成那种程度……

  也许梅尔菲斯会生我气,也许不会,但终归他也只能接受那个结局吧。

  我叹了一口气,警觉的扫了一圈佣兵所,再一次确认没有人在跟踪或者注意我。

  第二件要办的事则是关于撒拉弗曾经说过的话。

  我用我的高级专属情报搜索器搜索了“以笏”的名字,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这让我相当惊讶,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撒拉弗和我说的话肯定是和“神都”相关的。

  如果以笏这个人甚至都不在“神都”内存在的话,这句话所代表的东西也许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也许以笏只是一个人的外号或者称谓。

  这些问题实在是太过不着边际,我决定等重新联络到梅尔菲斯以后再说。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一封系统邮件。

  通常来说我都不回去注意这种东西,但这次不一样,因为“神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我发过系统性的信息了。

  我将它打开,然后皱起了眉头。

  这封系统信息所说的主要内容就仅仅是七个字而已。

  “穹顶之役,第十四名。”我完全没想到自己的队伍竟然还能在最后取得名次,虽然非常低,但要知道那可是有上千个队伍参与其中的比赛。

  更重要的是,在王都之战结束之前,我们的战力就只剩下了梅尔菲斯一个人而已。

  仔细查阅了相关信息,我对自己离开之后的比赛流程有了一些了解,我的脑海中开始自行想象梅尔菲斯最后到底干了什么。

  最后进入的阿卡梅隆王城的队伍总数是三十二,当来到城堡下面的队伍数目达到三十二的时候,后面的队伍就自动被淘汰了。

  无论是通过普通对战程序还是参与王都之战的队伍,在那个时候没有到达目标的时候都会直接被送出比赛场。

  再往后的事情就不需要我解释了,单纯的晋级赛而已。

  梅尔菲斯竟然靠自己一个人赢下了一场……我之所以知道他赢了一场,是因为他排在了第十七名之前了。

  这很容易就能想到,但再往后的排名规则我就不清楚了。

  这一切都是连锁反应……Fey不死,阿纱嘉就不会走,我也会留下。

  也许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精神,但最后我们还是可以并肩去面对决赛。

  那样子的话,拿到八强也许都不是在痴人说梦。

  可是,Fey死了……

  或者没有?每每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呼吸困难。

  如果梅尔菲斯在这里会对我说什么?

  毫无疑问的,他会对撒拉弗的话嗤之以鼻,然后告诉我不要被那种胡话吓到。

  的确,撒拉弗并不值得我去信任,而且他的话也带有很强的功利性,可信性接近于无穷小,但谁也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把那句话置之脑后。

  这个时候我甚至开始自问,倘若我能够做决定的话,到底是希望Fey活着还是挽歌活着呢?

  我给挽歌的id发了信息,我告诉她我现在的位置,并告诉她只要她愿意,我就会去找她。

  那条信息闪烁了几下之后,被送进了无尽的信息大海之中,也不知道信的主人是否还在。

  然而在准备给Fey发信息的时候我却迟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个时候做的决定,我和她在诀别的时刻都感到了无法承受的悔意,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那种心痛我现在连回忆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我又该怎么选择?

  阿纱嘉孤身一人在暗面,面对着乱舞的狂魔们,抱着仅仅一丝的希望,等待我的出现……而我就这么再次背叛一个女人么?

  也许Fey其实根本就没有还活着,我也不需要面对那种选择。

  可是如果我的心在这个时候选了Fey,那和在行动上背叛阿纱嘉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

  我觉得自己开始恨撒拉弗了,因为他告诉我的事情实在是将我放到了一个不得不自己审判自己的境地。

  最终,我鼓足勇气,还是发出了一封信。

  那封署着Fey名字的信件上,我只留下了一句话。

  “你还欠我一个金币。”

  ********************

  我走出佣兵所,摘下面具,深深呼了一口气。

  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相信在这种程度的人潮中自己真正被发现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况且如果其他佣兵为了抓我而就地开战的话,绝对会误伤平民。

  这就意味着,你为了抓一个通缉犯而把自己变成了通缉对象,没人会做这种生意。

  所以,我决定别再委屈自己了。

  经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打定主意要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

  看了整个城区的地图,我选定了一个足以消磨一整个晚上的地方——纳萨留斯城中心最豪华的也是最大的酒店。

  因为城区信息上说,那个地方今晚会有非常高级非常安全的宴会,只不过通过佣兵所系统买入场劵所需要的金额是两万金币。

  不久之前,我买了一把也许会用一辈子的好刀,花掉了我成为电池以来所有的积蓄,七百万金币。

  在这之后,我养了一只贪吃鬼,又在游轮上赌输了不少,加上后来在这座城市住宿的花费,我们进入穹顶之役的时候我身上的钱只剩下了四位数。

  不过,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在我重新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我在真实世界所有的财产变卖成了“神都”的金币。

  那可是我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赚来的,身为最高级“电池”的报酬。

  老实说,我在现实世界里还从来没拥有过这么多钱。

  如果知道还有那样一笔额外收入的话,我身上的装备早就更新到不知道什么档次去了。

  不过现在这样我觉得也还算满意。

  因为已经打定主意留在这里了,所以我做了决定,让罗门将我以后的工资都直接打到老爸老妈的账户里,虽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至少会让我心里也好过一点。

  心里好过一点,剑也就会挥的更快一点吧……

  既然有了钱,拿出一点来放纵一下也就不再是什么难以下决定的事情了。

  我去买了一套还算体面地衣服,只花了两千金币。

  这已经是我在成为“电池”之前辛辛苦苦的盖出一栋房子所能得到的纯收入了,可是如今对身为高级战士的我来说已经变成了可以忽略的数目。

  这只能说,相对于生活用品,哪怕是奢侈级别的生活用品,“神都”中的战斗装备都实在是太贵了。

  普通人甚至都难以买到一把好剑,更别说带有魔力属性的装备了。

  只有拿命和身体去拼的战士才有资格能赚到前进的资本,而想要安逸就永远会做一个普通人,“神都”还是很公平的。

  下午,我直接去那家酒店订了一个房间,然后被告知有入场劵的顾客可以直接享用一间高级套房。

  看来我预定的张入场劵等级的确不低,那些通过一边途径买到千金档次入场劵的普通人就完全没了这个待遇。

  高级套房的大床实在是太舒服了,一躺上去就丢掉了想要下来的念头。

  开始的时候只是想稍微打个盹,从沉重的压力中恢复一下而已,结果竟然睡过了点。

  我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如果不是床很软,穿着铠甲睡觉的我现在绝对会被硌的浑身酸痛。

  当我进入卫生间的时候,系统又一次提示我晚宴已经开始,所有武器装备都禁止带出自己的卧室,所以我不得不脱掉胸铠解下神宫。

  脱铠甲的时候,我摸到了怀中的一件东西,阿纱嘉留下的那枚小小的断角。

  她执拗的斩断了自己的角,我却没舍得就这么丢掉。

  把它捡起来之后出于某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我将它收了起来,结果现在却变成了用来寄托想念的道具。

  我将阿纱嘉的小角握在手里轻轻摸着,依旧温润,却不再温暖。

  如果她在这里就好,那家伙肯定很喜欢这张大床,况且晚宴也是她最爱的自助餐。

  她只要一看到好吃的就会变成小孩子一样,我觉得如果是这种上万金币级别的派对,提供的食物绝对会又美味又别致。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傻笑。

  捏了捏脸,心脏又开始慢慢下沉。

  对阿纱嘉的思念已经有不受我控制的趋势开始在胸口蔓延,那让我刚刚略微平复的心境又开始摇摆起来。

  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实在是很开心。

  和与Fey在一起时那种激烈高昂的爱意不同,与阿纱嘉的感情显得更加甜蜜,是长久而舒缓的小小幸福。

  那种感情悠长而安详,更重要的是,我们彼此的信赖和默契已经经过了实打实的磨练。

  我绝对绝对会在约定被践踏之前出现在你面前,阿纱嘉。光咏。

  因为我还想品味你的任性、执拗、温柔和依赖——远远没有尝够。

  我将她的小角找了一根链子系好,戴在了脖子上。

  虽然我觉得男人不适合这种东西,但总比意外遗失掉的好。

  整理好仪容,我下到了一层,进入大厅。

  当我进去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也许来错地方了。

  整个派对会场的气氛实在是太优雅太有格调了,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找吧台的时候,其他人都

  穿着礼服在喝香槟……

  好在整个酒店的一层部分都被规划成了活动会场。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餐厅,这里的气氛至少还算熟悉,我给自己装足了食物,躲到一个角落大吃起来。

  睡了一下午的我已经摆脱了疲惫感,所以在吞咽着面前食物的时候仍然有足够的精力去听周围人谈话的内容。

  我并不是喜欢窥视别人隐私的人,只是他们说的话题我太在意了。

  能进来这个派对的不是现实世界的有钱人就是高级战士,所以在听到他们谈论穹顶之役胜利者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只有深深的好奇。

  毕竟是让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沉重代价的比赛,如果连最后谁赢了都不知道,可就太遗憾了。

  那群人的谈话中出现了赌徒保罗,甚至还有思灭者公会会长堕凛多恩。

  燃墟的名字,但似乎最后的冠军并不是属于他们的。

  唐归,很明显的龙族名字。

  作为有能力取得穹顶之役最终冠军的队伍,他们所选的这个名字实在太过平常。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他们应该并不是属于佣兵世界的战士。

  我比较难以想象的是,他们到底是凭借什么击败赌徒保罗或者燃墟这种存在的。

  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着那些交谈着的家伙们。

  他们做了无数种猜测,不过我倒是没有觉得那些猜测之中有靠谱的。

  当他们聊天结束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本来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喝点酒,现在却没把持住自己的嘴。

  我抱着消化食物的想法开始在派对的各个区域乱转起来,衣装鲜明的各色人等正在旁若无人的享用着这场奢华的宴会,我走在他们中间,总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我现在很想知道这场穹顶之役里到底有多少高级战士死掉了。

  大家全都抱着一点点自己虚构的希望,义无返顾的投入到了这场比赛之中,但只有在死之前大概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幼稚。

  就在我百无聊赖的时候,一个人突然拦到了我面前。

  我擡头,然后立刻就出了一身冷汗,因为赌徒保罗就站在我面前。

  第一反应就是起能量护罩,可是对方看起来并没有打算要杀我。

  我想起来,这个地方进来的时候出现过系统信息,任何在破坏宴会的家伙都会直接被扔到通缉榜上面。

  “好久不见啊,真是太巧了。”赌徒保罗的那双眼睛在他的红发后面闪着愉悦的光芒。

  我咽了一口口水。

  系统虽然有特定的规定,但我不认为那可以真正束缚到赌徒保罗这种等级的人。

  身为TWP的名誉会长,就算他在这里攻击了我,又有谁真会敢去抓捕他呢?

  相对应的,我如果被发现的话,倒是有很多人会对我身上那一千万赏金感兴趣。

  “看来我的运气真差……要知道能一眼就认出我的人其实并不多。”我手心里面全都是汗,只能勉强自作镇定的应着他。

  “运气真差?”保罗先是发出了疑惑的声音,随即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不是还在担心我会要拿你换零花钱吧?”

  我对“零花钱”这个词感到非常不满,“不是我担心不担心的问题,而是你本来就想这么做的。”

  保罗摇了摇头,“我以为你认识我。”

  “『遮蔽王冠』,赌徒保罗,约赫利尔圣魔城堡的城主,TWP名誉会长,我当然认识你……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会不认识。”我绷着神经说。

  “我是说,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倒是说说?”

  “我既然赌输了,就不可能赖账。说吧,你有什么要求?我可是找了你很长时间了。”

  我愣住了,然后开始仔细回忆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白雪菲尔德的那场战斗,他和我打了个赌,让我说一个数字。

  我给他的数字是2,他则是赌在两秒钟杀掉我。

  他差一点就做到了,如果当时没有阿纱嘉救我的话。

  “有人救了我……严格来说你……”我喃喃道。

  “我没说不许别人插手,况且苦苦当时也参与进来了。赌输了就是赌输了,我可不是会赖账的人。只要能做得到,你提什么要求都可以,不过太过分的话我可不能奉陪就是了。”

  赌徒保罗抄着手,一副淡然的样子。

  拥有他这种力量和地位的人对我根本就没有说谎的必要,我没有理由不信他所说的话。

  我笑了,他也看着我笑。

  “救你的那个女的呢?她那个变身之类的技能实在太厉害了,我和苦苦两个人都拦不住她。”保罗又问。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

  保罗似乎看出来了什么,他伸手拍了我肩膀一下。

  这个过于亲切的动作让我吓得差点儿爆出能量,不过还好及时压下了这个本能的念头,否则可就太丢人了。

  “你说我可以对你提要求,能不能说具体点?”我问他。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和Dreams的人沟通,让他们撤销对你的通缉。”

  保罗轻描淡写的说。

  “我可不觉得你做得到。”

  “只要价码给的足,这个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情。”保罗非常自信的说。

  真是财大气粗……我在心里感慨道。

  他所说的事情确实非常有吸引力,如果通缉令被解除,我就可以再次回到阳光下面。

  不管是准备去魔界还是针对巴尔格斯的复仇,我所能活动的范围都会更大。

  可是我认为,Dreams如果对我有企图,就算消除了通缉令也仍然会私下里对我进行追捕,所以这本质上并没有改善我的境况。

  “除了之外还有什么?”

  “只要你提,我能做到,都可以考虑。”

  “如果我要你的遮蔽王冠呢?”我故意开玩笑道。

  “这两天的宴会结束以后,到我房间里面拿。”他非常认真地说。

  我瞠目结舌的愣了好几秒,“我只是说说而已……”

  “但我是说真的,如果你真想要的话。”

  这家伙也不知道该说是偏执狂也好,强迫症也好,如果不让他把赌债还清大概一辈子都活不安生吧?

  不过我并没有打算借用这个机会真的从保罗这里占什么大便宜。

  身为敌人,保罗是一个恐怖的存在。

  但是身为交谈对象,他确实让人感到愉快。

  “我不要你的遮蔽王冠,你也不需要替我与Dreams交涉。我的要求只是,今天陪我一起喝酒。”

  保罗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我半天,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

  “走。”

  ********************

  保罗和我来到了一个相对非常安静的会场,座位是舒适的环形沙发,每个位置之间的间隔也非常大。

  侍者给我们送来了饮品,我看着坐在对面的超级战士,感觉非常微妙。

  赌徒保罗是早早就已经到达零级的大怪物。

  由于零级的战士太少,所以系统没有在零级以上做更细的等级划分。

  但毫无疑问的是,那并不代表到达零级以后战士的力量就不再成长了。

  因此,赌徒保罗在绝对力量上面肯定要比刚刚到达零级不久的AZZA要强大,只是不知道他的作战方式在面对AZZA这种弓战士的时候会占优势还是劣势。

  “苦苦在哪儿?她没和你一起来?”我问。

  “她啊……比赛的时候受伤了,现在在休息。如果不是怕她出事,我那时候到是很想再拼一下。”保罗一边喝着酒一边发牢骚。

  “最后第几?”

  保罗竖起了三根手指,“半决赛和燃墟他们狠狠的打了一架,输掉了。唐归那伙人的对手却只是一个人,他们赢半决赛所损失的力量非常少,可是燃墟他们消耗很大,这才让唐归那队人占了便宜。”

  我第一反应就是唐归的对手是梅尔菲斯,可是看我们队伍的名次,他根本就没进到八强之内,所以那不可能。

  保罗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唐归队伍的不屑,但以我的角度来看也只不过是略显幼稚的赌气而已。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只不过绝大部分的人在不得不面对坏运气的时候不想接受现实罢了。

  “半决赛唐归的队伍对手是谁?”我问。

  “听说一个叫修拿的家伙,我不认识。”

  修拿……辛加法罗和游莹死前的队友……

  我曾经差一点和他展开单挑,而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当时没有真的打起来。

  怪不得他是那么的自信,原来他的的确确是有争夺冠军能力的……

  “贪狼,Dreams为什么通缉你?”赌徒保罗饶有兴趣的问。

  “私人恩怨。曾经伤了他们一个人,然后又偷听到了他们一些机密情报,所以他们开始对付我。”我很诚实的把以前发生的事告诉了保罗,因为我觉得既然能够坐在一起喝酒,再小心翼翼的算计就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机密情报?有没有兴趣告诉告诉我?能让Dreams屁股着火的情报,我倒是想听一听。”

  “只有几个关键字而已。关于魔龙之眼和碎琴的。”

  保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点了点头,“真是让人有点儿头疼的情报啊……看来Dreams真的一心想往魔界去跑。”

  我张了张嘴想问的更细一些,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最大的这三个佣兵工会之间势力的关系,比如魔界进入的方法,比如力量的秘密……然而我现在没有那个心情,毕竟不久之前我失去了重要的同伴。

  我很快打消了那个念头,只是喝酒而已,再去考虑那些复杂的事情实在是有违初衷。

  即使和保罗聊天的机会非常难得,我也不想破坏一次难得的畅饮机会。

  我和保罗一杯一杯的喝下去,虽然不能说喝醉了,但情绪却不受控制的开始有些高昂。

  “哈哈,我和你说……”保罗露出了神秘兮兮的表情,拿出一张卡片在我面前晃荡,“我知道个午夜消遣的好地方,普通人可是进不去的。”

  “什么东西?”我把卡片接过来看着,上面似乎有类似于验证码之类的。

  “用特殊途径搞来的通行证,就在酒店底层。”他得意洋洋的笑着,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怎么?大美女苦苦小姐满足不了你?”这话说的有点儿口无遮拦,不过借着酒劲谁都不会太在乎这些细微礼节。

  “嗨!她受了伤,现在可经不住我折腾。”保罗似乎故意炫耀自己能力一样用夸张的表情说着低俗的话语,我忍不住想笑。

  擡手将卡向他递去打算还给他,没想到保罗突然露出了非常严肃的表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从来不去那种地方!”

  完全不着边际的话让我一头的雾水,回过头去一看才发现苦苦就站在我的后面……怪不得保罗突然就变出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你怎么出来了?伤好点儿了?”保罗装出一副刚刚看到她的样子,站起身来。

  “那个卡是什么?”苦苦不是傻瓜,她眯着眼睛看向我。

  “他想送给我一张地下俱乐部的通行卡,我已经拒绝了。”保罗呵呵笑着哄她道。

  “真的?”女孩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们两个。

  “真的真的!”保罗连声说。

  “千真万确……”我补了一句。这句话换来了保罗感激的眼神。

  苦苦“哼”了一声不再追究,这个超级法师在我这个陌生人面前露出了娇蛮的一面,丝毫没有一点造作,只能说她和保罗一样也是个真性情的家伙。

  “伤好的差不多了,无聊,所以出来找你。回去吧。”女孩继续对保罗说。

  保罗一副如临大赦的样子,“走走,回去回去,你还要多休息。”

  他推着苦苦向外面走去,回头又对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抱歉,今天只能陪你喝到这里了。”

  我摇摇头,对他举了下手里的酒杯。

  保罗笑了。

  “我们的酒还没喝完。在这之前,约赫利尔圣魔城堡永远欢迎你,贪狼。”

  “那要看我能活多久。”

  “这并不是问题。”

  保罗伴着苦苦离开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情微微开始好转。

  ********************

  从来想不到赌徒保罗是个怕老婆的家伙,不过我甚至怀疑苦苦是他赌来的情侣,这可不能怪我胡思乱想,谁让他是个真真正正的大赌鬼。

  交谈很愉快,他的爽朗与魅力是只有领导者才能具有的王者风范,像他这种人无论走到哪儿都可以交到很多出色的朋友。

  我摆弄着手里的那张通行证。

  保罗本来想向我炫耀的,只不过最后阴差阳错便宜了我。

  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干,干脆去下面那个午夜俱乐部消遣一下也好。

  当我来到那个俱乐部入口的时候,四个全副武装的高级战士将我拦了下来。

  看来这个地下俱乐部的主办方如果不是系统的话,就一定是某个非常有势力的组织,否则也不可能找到这么高级的护卫。

  他们没有为难我,在查看了我那张通行证的验证码以后就让我通行了。

  阴暗迷离的光色在俱乐部大厅之中肆意游荡着,让人心神荡漾的曲子也充盈了我的耳膜。

  这家俱乐部格调还算不错,而且我也看到了预期中的东西。

  中央的舞池有四个非常漂亮的舞女在表演着,一丝不挂的她们身体上被迷幻的光色照的充满了诱惑意味。

  我倒不是一个欣赏艳舞的老手,但也能看出这几个姑娘跳的非常专业。

  旖旎的味道从她们摇动的曲线之中弥漫到了全场里。

  当我往里面走的时候,我才慢慢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午夜场而已。

  周围的雅座中,穿着各种情调衣装的女孩摆着各种姿势任凭男人们的处置,呻吟声和喘息声从各个方向向我包围过来。

  这地方实际上是一个乱交派对。

  每个角落都有着极尽淫靡的项目,哪怕仅仅只是观赏一会儿都能让人下身发硬。

  整个场地像我这样好好穿着衣服甚至占了不到百分之三十,因为这里的气氛实在是非常带有诱惑力。

  两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在地毯上相背跪着,下面插着的双头按摩棒卖力的工作着,搅得淫水四溅。

  与此同时,两女还媚眼如丝的用口舌分别为近前的两个男人服务起来。

  一排白花花的肉体排在沙发上,如同商品一样供客人随意享用。

  十数个男人正奋力的品尝着胯下的美味,我几乎能闻到体液的气味。

  再往里走,口味变得越来越重了。

  一个女孩被捆成一团,露出红肿的下阴,她的脖子被吊在天花板的一根绳子上,脸憋得通红。

  她后面有男人排成队,轮番奸淫着吊着的娇躯。

  只有随着男人们的冲撞,这个女孩才有机会呼吸一下空气。

  非常危险的性游戏……不过我得承认,这的确相当刺激。

  最里面,是更加诱人的拘束游戏。

  墙上拷着一排女人,她们的身上都已经被客人们留下的秽物沾满了。

  然后我在她们之中看到了星见。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星见的衣服被撕的破烂不堪,垂着头跪坐在地上。

  女孩的一只手腕被铐在墙上的手铐里,胳膊吊了起来,破烂的衣服下面是扎眼的鞭痕。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是她自愿的还是被什么人抓住了?

  大概由于星见已经昏迷过去的缘故,正准备光顾她的那个男人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提了起来,然后用力的开始揉捻星见的胸部。

  星见慢慢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咬着嘴唇,重新闭上了眼睛。

  周围围观的客人大声的在喧哗什么,我神经有些恍惚,只听到了“就选她”之类的声音。

  星见的枷锁被男人打开,然后被身强力壮的男人提着双手拖到了旁边。

  星见的伤一定就是她现在没有能力反抗的原因吧……可是梅尔菲斯呢?

  他在星见为自己受伤的时候明显露出了关切的神情,他并非完全不在乎星见,可是又为什么会放任星见沦落到这种地方?

  星见的双手被吊了起来,她痛得出了一身冷汗,刚才他们做的事情肯定已经牵动了她受伤的部位。

  和星见出于同一个地方的还有其他四名女性,她们被摆成相同的姿势。

  在她们的身前,是五个手拿着遥控器的男人,而身下则是一根比她们腿还要长的假阳具。

  我很快就弄明白了游戏规则,这五个男人是要赌这五个女人哪一个先被自己弄的叫出声来,失败的人似乎会损失一大笔钱。

  包括星见在内,其他女人也都是一副倔强的模样。

  我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星见并不是凭借自己意愿到这给地方来的。

  我要救她,必须救。可是该怎么做呢?

  正在我焦急思考的时候,那边的游戏已经开始了。

  在男人手中遥控器的操纵之下,女孩们的身体开始下沉,粗大的假阳具一点一点的开始没入她们的体内。

  星见仰着头,发出窒息一般的呻吟,脸颊被屈辱和羞怯染成了血红色。

  那根像马一样粗大的阳具刺得她全身发抖,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在遥控之下,女孩们的身体在阳具之上不断起伏起来。

  很快就有第一个女孩投降了,接着是第二个。

  星见身下的阳具已经被她的爱液浸湿了,粘稠的液体和阴道里残留的精水正顺着阳具狰狞的脉络向下流着。

  可是她咬紧了牙,坚持不让自己发出让人兴奋的声音。

  那个操纵她的男人急了,加快了起伏的速度,痛得星见不断摇头。

  然而随着另外几个女孩的缴械,星见的下注者终于失败了。

  恼羞成怒的男人按下了一个键,然后直接扔掉了遥控器。

  星见的身体立刻就向下坠去,而她身下的阳具直接就捅进去了将近三十多厘米。

  “啊啊啊啊!”

  星见最终还是发出了凄惨的叫声,她的小腹被顶得鼓了起来,就好像随时会死过去一样。

  被撕裂的阴部流出了鲜血,混着其他体液流的满腿都是。

  忧心忡忡的我在这个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个俱乐部管事的家伙,给了他一笔巨款,要求把星见让给我自己享用。

  在巨款的诱惑下那个主管满意的过去下令终止游戏,并让那个大汉将星见从吊着的地方抱了下来。

  俱乐部深处有很多单间,那个大汉抱着星见,引我进了其中的一个,并把星见给我放在了床上就离开了。

  我立刻关上房门,然后用厕所的毛巾浸湿后开始清理星见被种种秽物弄脏的脸和头发。

  星见慢慢醒了,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然后哭了起来。

  她声嘶力竭的哭着,那并不是受辱的委屈,也不是身体带来的伤痛。

  她睁眼以后哭喊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浑身发冷。

  “梅尔菲斯死了!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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