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杀意,也是、愿望?
当阿罗德斯说出这话的时候,就连克莱恩也愣了一下——阿蒙那对于他来说过分奇诡而深不可测的思维哪怕仅仅隐约露出这个浅浅一角,也让他哪怕无法理解……也不可抑制地感受到了一点由灵魂深处透出的寒凉
他的口型拼出了为什么的单词,嗓子却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您看……我说什么来着,”他的公爵平静而深情地看着他,像是印证了什么一样,“愿望,只不过是勾人上瘾的毒。”
——他的公爵是真的想杀了他,也真的没有杀死他……
克莱恩理解不了,特伦索斯特黄铜书也一言不发,而被它带着发声的阿罗德斯也没有说一句话——
也许只有不在此地的阿勒苏霍徳之笔才能回答克莱恩这不知所谓的迷惑——也许吧?
十六岁的夏日,就这样定格在了他的公爵那个空朦而虚无的答案之中——
巴哈斯伊尔王国的春天到来了,巴哈斯伊尔王国唯一的王储十七岁了。
事实上,自他被阿蒙假扮为克莱尔公主,并在夏日舞会上宣布与他订婚之后,他三年未出的王宫总算是时不时可以出门透透气了——“哑女公主”的身份对于阿蒙来说显然比“废物王子”更方便带出门——毕竟公爵阁下需要巩固世人对于公爵与王室公主恩爱异常的观点……而被毒哑的嗓子也让克莱恩能够一言不发地被贵女们环绕着说起家长里短——他只需要微笑并点头就够了
说到底,这只不过是阿蒙将笼子扩大了一点——克莱恩看着面前茶会上的女孩儿们隐隐透出的不屑和对于王室那个“被遗忘”的王子的鄙夷,就知道阿蒙特地带他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向来不惮用最坏的猜测揣测阿蒙……而他的公爵骑士总能完美对上他的揣测——
果不其然,在其他地方谈完正事的阿蒙微笑着从贵女堆中领走了他,在亲吻他的脸颊时,用其他人听不见的声音轻轻问他在女人堆里玩得开心吗?还是说因为是哑巴所以被排挤了呢?
而在他人看来,公爵阁下亲昵地亲吻了他的未婚妻,并向众人谦逊地弯腰,礼貌而温和地询问她们公主殿下在这里不知道会不会让她们不自在——毕竟她不能说话嘛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他太过了解阿蒙的套路了,最初阿蒙刚刚将他穿上女装带出来参加贵女们的聚会时,他还会忍不住在这会儿面色上带上一点愠怒……如今,他已经可以一边在心底骂,一边和那群莺莺燕燕笑着道别了
说到底,阿蒙在激怒他的时候,每一步都是阳谋——他只要不陷入那显眼到明晃晃就是存心的言语陷阱,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还是很难不愤怒。
说来正巧,今日他脖子上佩戴的,正好就是米切尔送来的那条宝石项链
今日的半份药因为出门的关系,克莱恩还没来得及吃
将他领走的阿蒙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回到了公爵府上。
“您有三四年没有来过了吧,”他的公爵牵着他的手,从一整片蔷薇从中穿过,他身上的茶歇裙也正好是那蔷薇的深红,点缀着蔷薇的蕾丝勾边,轻飘飘地随着他的脚步飘起来,“喜欢吗,这片蔷薇丛?”
“我记得,当时您说,您想要在春日花开得最好的日子,在这片花丛中吃点心,”公爵阁下摇了摇铃铛,招来了一水的侍从,端来桌椅与甜点,放在了他和克莱恩面前,“都是您喜欢的。”
……他真的还记得啊。
克莱恩被阿蒙扶着坐在了椅子上,让他可以不怎么费力地看那片已经长得比桌子还高的深红蔷薇
公爵府……十二岁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啊
克莱恩默默地想
那天……阿蒙领着我从刚栽了一年的花墙前走过,领着我进入公爵府的卧室的时候,有预料到今天这一天吗?
克莱恩知道,在阿蒙眼里,自己就如刚刚在那些贵女手中婉转的金丝雀一般——牢房早已打开,可从小被剪羽的小鸟,早已失去了飞翔的愿望。
有形的笼子撤去了,可他亲手为我铸造的无形囹圄……我被困住了吗?
克莱恩接过阿蒙递来的,没有加牛奶的花果茶,挑了一块没有奶油的曲奇塞进了嘴里。
黄油与小麦的香气瞬间在口腔中充盈,克莱恩平静地,漠然地想到——
谁能想到就在半年之前,他还很喜欢奶制品呢?
他的心早已被他的公爵分成了两部分,一半是灵魂不甘不屈的恨与坚定,一半是身体柔软而脆弱的反应
他想,接下来,阿蒙应该……会在这片花丛前亲吻自己。
于是,他的公爵亲吻了他。
口腔中带着花果的酸甜,泛起一点点属于咖啡的苦涩——阿蒙喝的咖啡
这让酸甜的花果香气迅速被染上了同样的苦涩醇香,而后一点点地弥散……进而侵染灵魂
阿蒙跪在他的面前,扣住他的头,与他深吻,克莱恩弯下腰,脖子上璀璨的宝石项链熠熠生辉,深红的宝石,深红的蔷薇,深红的衣裙——这让曾三年不见天日的小王子白得几乎像是血中的雪
小王子手中深红的茶水微微摇晃,小王子那白皙脖颈上的红宝石项链也微微摇晃——
三天前
王都,米切尔子爵府。
伦纳德的对面,一个灰发的老人平静而安详地坐在软椅上,喝了一口茶水——那正是帕列斯.索罗亚斯德:“他说,他要开始尝试了?”
“老头子……王子殿下,真的没问题吗?”伦纳德不安地走了两圈:“虽然他说黑大公每次都会遣散下人……但是,公爵府的防卫也不是笑话……他要是成功,我已经教过他如何使用【梦见之页】发出短讯,但是……”
“小子,这轮不到你操心——”帕列斯打了个哈欠,饶有兴味地看向了王宫的方向,似是而非地提点了一句,“当初我家先祖留下的,可不止有梦见之页——你以为,为什么我们索罗亚斯德家不能出公爵?”
“可是……”伦纳德想说那位王储居然对他说“不用管我是否会死”这种话,就忍不住希望自己的导师能稍微靠谱一点
“那位王储,可不那么容易死……总之,按那位王储最初和你在梦中相见表现出的态度来说——我们只需要保证王都安稳——在那位公爵的护卫发现之前进入公爵府保护王储罢了。”
“我的队伍这半年来已经陆续混入了王都,只要那位小王储给了你信号,随时可以动手。”
东北镇,海瑟琳家。
“愚者先生传信,说,公爵将死?”子爵挑了挑眉毛,将面前镜中水雾拼出的单词擦掉,将聚集在他身边的主教们招呼着离开,“这手段,还真是……行于大地之神啊——诸位,看来不需要再商议公爵上位怎么办了……我们来想想,那位被遗忘了三年,将废未废的王子——会不会被王都那群老伙计架空,而我们的神,又会做什么吧……”
王国南方,某位红衣主教,看向了王都的方向——
深红的宝石,深红的裙摆,深红的蔷薇,深红的茶水——摇曳在春日的午后,摇曳出旖旎的光来
而克莱恩插满鲜花的假发里,一片小小的金属片,悄悄在红白的鲜花里闪着光
克莱恩手中端着茶杯,却被阿蒙拦腰抱起,抱着走进了那间对于克莱恩来说,过于熟悉而痛苦的卧室里。
这卧室的床品应季地换成了大片的蔷薇丝织品,同样的繁复深红,映照在克莱恩的脸上
——机会
克莱恩看着胸前的项链有四颗珠子没入茶水之中,像是心疼茶水一般——他在阿蒙掀开他的裙摆,与他接吻之前,将还剩小半杯的茶水含入嘴中,有着繁复雕金花纹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后穴被毫不客气地肏入,如当年一般,克莱恩无助又恐惧地抓着阿蒙,当年,克莱恩寄希望于他能够放过自己,而如今……他不过是故意为之的伎俩罢了。
果不其然,缓缓进入他的身体的公爵,俯下身与他接吻——
他引导着阿蒙喝下他口中的茶
酸甜,芬芳而馥郁——
正如这四月,开了公爵府满院的蔷薇。
吞下的部分茶水让克莱恩再次体会到了那熟悉的恍惚与四肢发软。
但克莱恩早已习惯,这一点不适甚至不能让他露出半点破绽——
而他拥抱着的阿蒙同样拥抱着他,用着一种超乎预期到甚至有些惊喜的口吻附在他的耳边,语气飘忽地询问他:
“您……竟然真的,对我下毒了啊。”
这柔软的,馥郁的,脆弱的藤蔓植物啊——
克莱恩抓住这丝质的深红蔷薇床帘的一角,幻想它是极致的利刃,而后——
刺入全身压在了他身上的公爵的左胸后背——
这柔软的,馥郁的,脆弱的藤蔓植物——
同样有着深红的……藏于暗处的尖刺。
而每当蔷薇盛开——
它的利刺,便也成长起来
他的公爵在药物作用下无法高声呼来护卫,但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并没有呼来护卫的意思——
他只是强撑着将眼睛看向了克莱恩的眼睛
“您恨我,对吗?”
小王子的公爵骑士这样问他。
于是,小王子轻轻点头。
“您想杀了我……并且这么做了,对吗?”
沉默的点头。
“……王子殿下啊。”
他的公爵骑士尽力地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让那蔷薇化作的利刃刺得更深……染上更深的红,而公爵骑士,轻轻地吟诵起一首哲人的诗来——
“我于无有之境得见那光
它竟照耀我
它竟照耀我!
它怎可仅仅只照耀——
我为那光落下泪来
那光竟不属于我
那光……
不属于我……
”
“但至少,我能让您如此憎恶我,如此憎恶我——”
“我亲爱的……克莱恩。”
“阿蒙……我的公爵,我的骑士,”他的小王子悲伤地看着他,大片大片的深红被浸润得更深,让克莱恩恍惚以为那是浓重的黑了,“你原本,可以得到另一种情感的。”
“是……什么?”
“我十二岁那年,原本那样地爱你,那样的友人之爱——”
“可是,我的王子,我再次,再一次告诉您:爱是与希望一般的骗局……与其寻求那虚无之爱……”
“不过,果真死在了您手里……”
“我很开心。”
黑发黑眼的公爵骑士,在他的小王子的怀中,在蔷薇的深红之中——
停止了呼吸。